達人專欄
──『吶吶，妳看，就是那個女孩子吧？』
──『聽說她上星期進了一個男生的家以後，整晚都沒出來。』
──『欸？真的假的？她不是那種乖乖女嗎！』
──『看起來乖巧文靜，誰知道實際上是怎麼樣呢？』
──『說得也是，這種乖乖女說不定才是最大膽的，嘻嘻。』
女孩抱著全班的考卷，始終低著頭快步走在廊上，她緊抿著唇、聽著沿路同學對她的竊竊私語甚至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
一顆心揪喘不過氣，有許多話想說、想辯解，但是她選擇盡吞腹中。
──但是，絕不會因此哭泣。
再多解釋在外人聽來都是詭辯，也只是給人平添加油添醋的空間罷了。
「喂，別鬧了，我去找你女朋友告狀喔！」
男孩與友人一面打鬧著，原來燦爛的笑容在聽見廊上流傳著的私語不由得逐漸收斂起，他望向前方那纖弱並瑟縮起的背影主人，眼神一凜，他二話不說拋下友人小跑步向前，走在女孩的身側時，更是強硬地搶過她懷抱在胸前的考卷夾在左腋下，牽起女孩的手快步穿越走廊。
「鈴、鈴木同學？」
突如其來的動作儼然讓女孩受到些許驚嚇，她抬起頭直視著男孩的側臉……
──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男孩沒有回應女孩的打算，見他似是極為不快，女孩也閉上嘴不敢再多言。
鈴木哲是校園中小有名氣的人物，打扮時髦、長相帥氣，又是校內足球隊的一軍前鋒，因此是許多女孩憧憬愛慕的對象。
所以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起女孩的手，一副大無畏的模樣邁步向前時，又引發了不小的騷動，在廊上的學生們也紛紛朝他們行注目禮。
──『欸？騙人！為什麼鈴木同學會牽著佐藤的手？』
──『他們兩個在交往嗎？傳聞都是真的？』
──『不會吧，討厭……他之前拒絕我是因為她嗎？』
鈴木哲將佐藤靜帶到無人使用的自然科教室，頗為不悅地碰地一聲拉上門，她這才一臉為難地望向他說：「我、我還要拿考卷去教職員室，你帶我到這裡……」
看著她為難的模樣，鈴木哲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試圖緩和自己的滿腔怒氣，但是宛如火山爆發前夕的情緒，並非一向直率的鈴木哲能夠巧妙掩飾的。
「如果不是我撞見那些人對妳指指點點，妳真的打算什麼也不說嗎？」
──看他的樣子，是知情了吧……？
──怎麼辦，又給他添麻煩了。
不知所措的佐藤靜不發一語、抿著唇微微別過頭，而她的反應也如鈴木哲所料。
他焦躁地抓亂了自己的髮絲，一再告訴自己──這個女孩沒有錯，她既沒有做錯任何事，那就沒有責任承受他的怒火。
又作了幾回深呼吸，鈴木哲才凝視著她道：「這件事也與我有關，妳不能也不該想著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我……」
他趕忙揚手、打斷佐藤靜：「停，不准道歉，明明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道歉？妳要是向我或我爸道歉了，我才會真的生氣。」
「可是……」
「沒有可是！」
又再次遭鈴木哲打斷的佐藤靜因而皺起眉心、她的眼珠子向左側一瞥稍作思忖，爾後才揚起極淡的微笑道：「謝謝你，鈴木同學。」
這聲致謝是怒火中燒的鈴木哲始料未及的，而他的一把怒火也因而被澆熄了大半，他狐疑地微瞠雙瞳：「……我沒做什麼值得被感謝的事吧？」
──倒不如說，她是被自己連累、才不得不去承受那些惡意的……
佐藤靜緩緩搖頭、面露平靜許多的淺笑回應了鈴木哲的疑惑：「你因為我的事感到生氣、把我帶離了那樣的地方，謝謝你。」
「……就說了，這不單只是妳一個人的事。」
「唔，我、我也沒辦法嘛，因為你什麼都不讓我說。」
她有些賭氣地別過頭並微微鼓起雙頰，看著她的模樣，鈴木哲也不自覺地別過頭、以左手背摀著自己的唇角。
──這什麼、好可愛……
察覺自己又要失態的鈴木哲，悄然捏了自己的右大腿一把，他向後退了兩步、隨意地坐在自然教室的桌面上、這才潤了潤嗓再次開口：「咳、總之以後妳遇上類似的事，別再瞞著我了……拜託妳。」
「鈴木同學……」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麼解決。」
鈴木哲左掌摀著嘴、微微垂首正陷入思考，佐藤靜跨步向前，伸手為他撥整方才他在氣急之際自己抓亂的頭髮。
這樣的舉動讓鈴木哲先是吃了一驚，不自覺地將視線盯緊在她有些苦惱的臉龐。
「唔……對不起，我想幫你整理，但是似乎撥不好。」
「啊……嗯，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鈴木哲又別過頭垂首，他抬手撥整頭髮的動作完全是為了掩飾自己發燙的雙頰。
──別在這種時候，做些會讓人分心的動作啊……笨蛋。
事態惡化不過轉瞬，才說了要佐藤靜給他一些時間思考該如何收拾這場鬧劇的鈴木哲也確實積極地思考著解決方案，卻在翌日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當他結束晨練，看著教學大樓佈告欄前群聚了人潮，被張貼在上頭的照片──即是佐藤靜走進門口掛著『鈴木』家門牌的畫面。
看到這一幕的鈴木哲，血液彷彿被抽乾似的腦袋一片空白，即便理智上明白他必須馬上作出行動、該立刻想方設法扭轉頹勢，他的腦子卻無法順利運轉。
──要是我在晨練之前，先來一趟教學大樓就好了……
佔據腦海的，僅剩這個想法。
一股寒意由他的指梢開始吞噬著他的四肢，即便想做些什麼，他卻動彈不得。
不清楚該如何保護她不受傷害，所以在手足無措的情況下，鈴木哲只能站在原地。
佐藤靜的狀況，是他單方面向大家解釋就會被採納信任的嗎？
但是即便大家信任了，就能讓她不再遭受到他人惡意的目光與赤裸的針對嗎？
在鈴木哲為此猶豫不決、無法邁開步伐、也無法出口成聲的時候，一道高䠷的身姿穿躍人群，他優雅撥開人群的動作下卻顯示出不由分說的強硬，無所畏懼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撕去佈告欄上的照片，這個動作又引發一陣騷動。
但是在他轉過身之際，騷動卻逐漸平息──因為那鏡片底下的眼神，冰冷得令人為之哆嗦。
「跟我來。」
他行經鈴木哲身側時如此低語，那對眸裡更是蘊藏了無可名狀的責備與熊熊怒火。
鈴木哲也為這學年第一的優等生又一次面露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神色而震驚不已──兩次，都是為了佐藤靜的事。
鈴木哲接到他──石川智的訊息後，快步跟在他身後離開這是非之地。
而剛抵達學校的白石杏站在稍遠處目睹了這一切，望著石川智漸行漸遠的背影，水靈的雙眼卻黯然失色。
兩人站在仍有社團繼續練習的操場邊，為的是不那麼顯眼。
石川智冷著臉將手中的照片遞向鈴木哲，他下意識伸手接過的同時，才察覺石川智也使勁，似乎沒有鬆手的打算。
「我都警告過你了，你卻還是讓她受到傷害。」
「我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是藉口，會發生這樣的事全是我的責任，我……」
而石川智也的確將鈴木哲攬在身上的話語全視為藉口、他略顯不耐地搖了搖首後搶白：「我不清楚佐藤同學出入鈴木同學的家是基於什麼理由，但是從我警告你那天至今，你究竟為她做過什麼了？就連剛才，你連走上前撕掉照片的勇氣都沒有。」
一針見血的話語刺痛鈴木哲因怯懦膽小而無所作為的這顆心，他既不甘又羞恥極了──確實，石川智老早就警告過他了，而鈴木哲卻是以『佐藤靜想對他隱瞞在校遭到惡意對待的事』為由，一直無所作為。
──連為她挺身而出的勇氣都沒有，還恬不知恥地談什麼喜歡的這份心情呢？
一點都不像個男人，遜斃了……
鈴木哲低下頭、收回了手，石川智又接著說道：「她雖然柔弱卻絕不懦弱，雖然不懦弱卻不表示她足夠堅強，如果你無法……」
「──你、跟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因為內心深處始終在意著這件事，所以鈴木哲無意識且強硬地將這個疑問脫口而出，此刻他已抬起頭筆直地凝視著石川智，銳利的雙眼彷彿貫穿了石川智所有憤怒與防備。
──我、跟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石川智也不由得捫心自問，是了……自己究竟與佐藤靜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會因此感到憤怒，甚至是失去理智。
是的──對石川智而言，撥開人群撕下照片的舉動是只會讓傳聞更加擴散，這顯然是有勇無謀的行徑。
依他的性格，肯定會縝密思考該如何行動才能讓事態往好的方向發展，才會展開行動，但他今日的行為反常得不像平日的自己，甚至到現在被鈴木哲點醒了，石川智才察覺這一點。
而且，他明明與佐藤靜並不熟稔，又何以下意識對她的為人作出這樣的評價……？
石川智明顯動搖地摀著嘴，過了好些時候才硬是擠出話來：「我……和她只是同班同學，看到同班同學遭遇這些事……會打抱不平也是、正常的。」
「……」
鈴木哲感覺不到石川智對他有所隱瞞，但總有股違和感縈繞不去。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須有所作為，保護她不受傷害才行。
鈴木哲深吸了口氣，眼神也堅定不移：「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但我今天會主動找老師說明佐藤同學出入我家的原因，如果有師長的背書，或許能讓這些奇怪的傳聞平息。」
「……嗯。」
輕輕頷首，石川智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兩個男孩不約而同地思考著同一件事……
──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所謂天不遂人願，即是在形容此時的鈴木哲與佐藤靜吧？
在第一節課開始以前，鈴木哲傳了訊息通知佐藤靜，待到第一節下課後到教職員室將兩人同居的原因全盤托出──理所當然是鈴木哲和父親套好的說詞。
但未能料到的是，下課鐘聲才響起，校內廣播卻無情大肆放送著，點名兩人一同到教職員室報到的通知。
「嘖。」
起身離開座位的鈴木哲為此不快地一聲咂嘴，果不其然，在他行經之處一道道看著好戲的打量視線投射而來。
而走在前方的佐藤靜低下頭快步行走在廊上，鈴木哲加快步伐走至她身側是，僅是瞥了她一眼：「抬頭，記住，妳沒有做錯事。」
聞言，佐藤靜抬首望向人高腿長、此時已走在他前方的鈴木哲，他簡潔的一句話猶如定心針，讓她挺起胸膛、也足以露出微笑。
抵達教職員室，鈴木哲明顯感受到部分老師也不時投以好奇的目光而來，廣播的是佐藤靜的班主任內田，兩人站在內田老師面前時，恭敬地行禮。
內田老師先是環視兩人一眼，順道狠狠瞪了周遭好奇心作崇的年輕教師一眼，她才嘆了口氣、望向兩人開口。
「我想你們應該清楚站在這裡的理由，不僅是今天早上佈告欄的照片騷動，再加上昨天教務主任確實目擊了佐藤同學進到鈴木同學家中，似乎整夜都沒出來？之前在同學間就傳得沸沸揚揚的，聽說佐藤同學總是住在男生家徹夜未歸，我想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吧？」
針對這件事，鈴木哲早準備好一套說法，也早就將一切打點完畢，所以他臉不紅氣不喘地直視著佐藤靜的班導說：「內田老師，這件事確實不是空穴來風，但是事出有因，我先向您報告箇中緣由，若您仍有疑慮，可以事後聯絡我的父親向他求證。」
「好，你說。」
「是，佐藤同學在第三學期就住進我家了，她的母親與我父親是故交，但是她的母親卻在寒假時因病去世了，她們母女倆也早就沒和任何親戚有聯繫，所以我父親自願照顧故友之子，就將佐藤同學接到我們家中同住，所以校內那些傳聞雖然確有其事，但是並不如他們謠傳那樣不堪入耳，我們家裡是有大人在的，所以老師應該能夠放心才是。」
身為佐藤靜的班導，但她絲毫不知佐藤母親亡故的消息，所以她稍感訝異地轉向佐藤靜問：「妳的母親過世了？為什麼沒說呢？」
「因為母親交代過我，若她去世了，盡可能不要驚擾到任何人，她甚至希望喪禮辦得簡單低調，所以當時也只是請人到家中頌經，連靈堂都沒有擺設……」
內田老師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我身為導師應該去致意的。」
「請別這麼說，這是我母親的意思，老師您沒有錯。」
「唉……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再向鈴木先生求證的，你們先回教室吧。」
「是，那麼我們先告辭了。」
兩人躬身致意，一同離開了教職員室，在走回教室的路上，佐藤微鎖眉心擔憂地問：「鈴木同學，這麼說沒關係嗎？因為……」
「別擔心，這件事在妳搬進來的前一天，我就和我爸商量好說詞了，他會配合我們圓謊，不會讓人知道其實只有我們兩個住在一起的事，誰叫他在外地工作，沒辦法。」
「嗯。」
回到教室的佐藤靜，習慣性地低著頭靜靜回到座位上，她由書包中取出下堂課需要用到的課本與筆記本，佯裝成預習的模樣始終不敢抬頭。
原本毫不起眼的她，現在全班同學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
似乎依稀還能聽見那加油添醋的風言風語……
──不行，正如鈴木同學所言，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低著頭、畏畏縮縮的？
於是，她作了幾次深呼吸，無所畏懼地抬頭並將視線轉向正對她議論紛紛的那群人身上，對方才因為心虛而紛紛別過頭、閉上嘴。
理所當然的，大家只會對這樣的情況視而不見，以免遭到連累，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孤立無援還是免不了覺得──有些難受。
此時，只有一人筆直地朝她的座位走來、蹲在她的身側輕喚：「佐藤同學。」
「是、是？」
她趕忙轉頭一望──那是一張溫雅和煦的笑顏，金屬框眼鏡底下的笑眼再誠摯不過，他以溫柔得膩人的嗓音問：「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還好嗎？」
「我、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石川同學。」
「有心事的話，我可以聽妳說，畢竟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謝謝你，我真的沒事。」
佐藤靜給了石川智一抹微笑，希望他能寬心，當他啟齒還想說些什麼時，長相清秀可人的女孩白石杏邁步走上前來，她揚起微笑先向佐藤靜點頭致意後，便轉向石川智說：「阿智，快上課了，等一下資料我得在下一節下課就交出去，會來不及的。」
「好，我們繼續吧。」
兩人一同向佐藤靜頷首後便走向女孩的座位，石川智悉心地看著桌上的資料提出意見，抬起頭時，他們又相視而笑，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髮絲，再點了點桌面上的資料鼓勵她繼續進行。
看著兩人好不融洽的互動，佐藤靜緩緩收回視線、沉下眼瞳……
──明明已經是這樣的情形了，她又何必害怕自己被誤會呢……？
根本……沒有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