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光與暗之間》
續章：領土爭奪戰（下）
「啊――」房內傳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劃破寂靜的黑夜。
湯子懷在靠近幫主房間時放輕腳步，試探性地敲敲門後才走進去。
聽說剛才有黑暗幫的使者來訪，帶來一封書信，翼虹看完不曉得怎麼了，情緒很不穩定，起初還會砸東摔西發出些聲音，後來，連聲音都沒了，空氣中瀰漫著令人恐懼的靜默。
他跨進門，翼虹還沒調勻呼吸，背影一起一伏的，像蜷曲在角落寂寞的貓，看著令人鼻酸。
「虹姊姊，怎麼啦？」他柔聲問道。
「該死的黑暗幫，竟敢送這種瞧不起人的東西來？說是什麼要求合談，他們幫主腦子壞了是不是？」翼虹餘怒未消，把手裡的文件重摔在地。
湯子懷拾起文件，見上面的文字寫著――
致光明幫全員：
五十餘年來，兩幫競爭天使城統治權，雙方互有勝負，皆無法長期治理。
長年處於戰火之中，使得居民心生恐懼，閉門不敢出，即使已簽訂戰時協議，劃分停戰線，然而刀劍不長眼，每一屆爭奪戰幾乎都有無辜居民受傷。
敝幫深感讓居民安穩度日，是天使城政府的責任，民調顯示，居民們並不關心由誰統治，反倒擔心戰爭波及自己的財產與工作權。故敝幫提議廢止這場無謂的征戰，改由雙方共同治理，或採「政權和平輪替」制度，兩年或三年為一任期，貴幫以為如何？細部內容方面的增刪改修，可於談判時提出討論。
黑暗幫幫主楓琳暨全體幫眾 敬陳
「對方想和談？」湯子懷十分驚訝，敵方陣營裡竟然有人與他持相同看法。
不，是多數成員都與自己持相同看法。
「對，門都沒有！」翼虹的回答澆熄了他的希望。
很明顯，她認為停戰對幫內利益的損害太嚴重了，所以死活不肯答應。但平心而論，要穩坐政權的關鍵在於獲得民意支持，因此這位敵幫幫主的話十分有理......咦？
湯子懷的目光飄向文件下方落款處，難以置信地捂住嘴。
楓琳，是他認識的那位楓琳嗎？功夫深藏不露，總是溫厚待人、嬉笑度日的十七歲少女，實在很難跟文件上冷冰冰的官腔內容連結，但那娟秀的字跡彷彿證實了他的想像。
「送信的使者在哪？」他問。
「就在門外，我沒見著，而且根本不想見他，你派人把他轟出去，連同這幾張荒唐至極的紙――」翼虹粗魯地把文件丟過來：「最好順便給他點顏色瞧瞧，囂張的傢伙。」
湯子懷的心往下沉，看來翼虹這次決定十分堅決。不只幫主，恐怕長老和其他高層也從未考慮這麼大膽的提議，不曉得他的虹姊姊會不會發起瘋來，把敵幫往死裡打？湯子懷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思考。
「嗨，是你。」門口的女孩朝他熱情招手。
「妳、妳怎麼來了？」湯子懷震驚到結巴，敵幫幫主竟然親自來送信！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楓琳臉上的笑意更濃：「哎呀，你看過內容了。」
「要不是幫主沒仔細看內容，妳早就被幫眾修理一頓了。」湯子懷的擔憂溢於言表。
「你是在擔心我嗎？湯副幫主。」楓琳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放心，你們家那群小嘍囉傷不了我分毫。」
湯子懷扶額，都什麼時候還能淡定開玩笑？但楓琳笑逐顏開，看起來真的很放鬆，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巨石一般。
「和談的事情沒下文吧？」
「是，幫主堅持不肯，沒有轉圜的餘地。」
楓琳點頭，像是早就料到了結果：「看來還是得在戰場上相見呢，真是遺憾。」
湯子懷嘆氣，意識到她的話語有多殘酷，「我――妳知道的，我並不希望這樣的情形發生，一旦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還請楓幫主手下留情。」
「就算你在誇我，我也不會高興哦！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因為那是我職責所在。」楓琳扮了個鬼臉：「但我答應你，每一季戰前我都會發類似的信騷擾你們的。」
湯子懷愣住，感覺胸口無處抒發的寂寞隨著這句話輕易地瓦解了，他以為自己是個愛好和平的異類，所以勉強自己融入這個紛亂殺伐的世界，讓刀尖的鮮血麻木了自己真實的情感，但他斧下每多一縷亡魂，內心的愧疚便增添一分，沒想到此刻楓琳釋出的善意，竟解開了他長年背負的枷鎖，讓他明白，除了戰鬥還有另一種選擇，對自己、對天使城居民都好的選擇。
他熱淚盈眶，以嘶啞的嗓音對著已走遠的背影喊著：「我也答應妳，不會讓妳等太久的。」
解脫與救贖就擺在他眼前，只是自己沒有勇氣跨越這一步，直到遇見楓琳，他才擦拭蒙塵的本心，讓和平的心願重見光明。對湯子懷而言，那個給予他解脫與救贖的人是新交的朋友，還是敵幫的幫主，都無所謂了。
***
征戰之日，天使城淪為空城，街道上一片死寂，雖是大白天，卻像實施宵禁一般，情景與當時巧遇楓琳相似，這次更多了分肅殺之氣。
重複了幾十場的戰鬥，湯子懷內心湧現的卻是孑然不同的情緒，他已決心要守護居民的生命財產，讓這殘暴且自私的傳統在他們這一代終結，而非繼續遺害後世。因此，他主動提議要單獨行動，並且盡量遠離非軍事區，以免波及無辜的人。
此刻他在屋瓦上飛，高處使他視線不受遮蔽，足以縱觀全局；遠處的小戰場，兩幫互有勝負，呈拉鋸態勢，但相隔兩條街的近處戰況危急，我幫成員居於下風。
他迅速從一戶人家的屋頂躍到另一戶，巧妙地用足尖削去大部分蠻力，降落輕似無聲。俯視才發現五位身著白衣的幫眾被逼入窄巷前後包圍，地上有血跡，他們出招動作遲緩，看來已經負傷。
黑暗幫派出負責圍攻的黑衣人個個是厲害高手，他們兵刃凌厲，使得虎虎生風，反觀己方白衣人居於劣勢，被敵方亂舞的劍氣逼得手忙腳亂，毫無餘裕出招還手，只有閃避的份。
湯子懷皺起眉頭，他自己不願傷人，但更不樂見幫眾們為了爭取無謂的榮譽而浴血奮戰。黑暗幫這次不像無頭蒼蠅被耍得團團轉，而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引誘己方入死地，但這樣的計策未免太狠了點！好一招「關門捉賊」，分明是想一舉把己方參戰的人消滅殆盡。
白衣人之一身上已被鮮血染紅，步履維艱，閃過左腿襲來的長劍，卻避不過右肩的掌擊，這一掌力道猛烈，白衣人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吐出一大口鮮血，湯子懷不忍見到這樣的畫面，心中火氣上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到達定點，衣袖飄揚好似翩翩白蝶，但黑與紅之間格外耀眼，他右手微動，黑衣人根本沒瞧清他如何發招，紛紛被他的斧柄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是副幫主！」白衣人獲救，感激涕零，趕往幫內的緊急救援站療傷，他們回頭，湯子懷仍站著，在滿地狼藉的街道上沉思。
長劍「嗤」的一聲掠過耳畔，這一劍來得又快又急，湯子懷反射性地偏頭閃避，沒給命中要害，但右耳的耳環被劍氣掃到，應聲斷裂。他在心中暗叫「好險」，手裡的斧頭握緊，擺出迎戰姿勢，面對偷襲的黑衣蒙面人。
對方卻似乎不打算發第二招，面巾上彎曲的秀眉似笑非笑，雙目燦若寒星，湯子懷再度愣住，望著那熟悉的嬌小身軀，手裡的大斧竟揮不出去。
「楓琳。」他緩緩吐出對方的名字。
「我不認識你。」楓琳轉身背對他：「你走吧，我沒看見你。」
她的身影在艷陽下看起來有些落寞，顯然戰爭對道路與民宅損害程度讓她受了不少驚嚇，思及此，湯子懷胸口也是一陣沉重，想質問她為何一心追求安定，卻仍縱容幫眾執行如此狡猾的詭計？但他問不出口，只能放任無邊的沉默蔓延。
「你一定很生氣，但我也無能為力，光要送出那封信便屢遭刁難。」楓琳嘆了口氣，自己坦白了：「但我往後仍會繼續努力。」
「別說了，我都懂，妳沒必要獨自背負這些，我相信妳。」
他的話有如一道暖流，流過楓琳長期被黑暗籠罩的心靈，她眼眶盈滿感動的淚水，陽光炙熱而耀眼，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但這是她今日第一次感受到圍繞全身的溫暖，在爭取和平的路上，她其實一點也不孤單。
在今後的旅途中，志同道合的夥伴只會越來越多，楓琳與湯子懷會心一笑。
「但願有一天，你我能不必在戰場上相見。」
晴空之下，註定有濃郁的陰影伴隨，而他們相信，這個既渺小且偉大的願望，將在不遠的未來實現。
（完）
縮圖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