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倩
狸貓或是甚麼山中妖怪抓走吧。小倩完全失蹤了。
村子外頭據說就有隻狸貓，披著人皮可以變成那人的模樣(副作用就是無法復原回狸貓)，雖然牠可能有感情，及學習能力，但因為牠似乎渴望著收集人皮，避開總較好，所以村民不會特意出去，進入環繞村子的山林，更別提現在大雪紛飛了，在山林中，人根本待不上幾天。
雪，雪，雪，在這只有幾戶人家的村里(事實上一間屋子可能就佔據村子一大半了)，較小的孩子都在破舊的屋前玩著，然而沒人去思考誰，消失了。
或許他們是對的，也非常弔詭的是，三天後小倩回來了，那個平凡的女孩。
還是照常的上學，上的是村中唯一間學校，距離一般人家有些距離，但步行很快就到(或許在白雪中顯得遙遠吧)。更遠處還有間，也是唯一間的破舊醫院。
她的歸來，沒人多說什麼，也沒什麼人在乎。
或許只有校長從窗簾內偷看，躲避，就像校長兒子未來若遇到這情況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然後父親發現時一絲愧疚，及...
但假設還是假設。
大多人不在乎，不在乎那個舊的女孩，他們某種程度上感受到這是全新的她。似乎較漂亮，可是仍然軟弱。
教室內，男生們過來搭訕，方臉卻是在一旁偷看。
他不知道女孩為何改變，但他心中，她依舊是那個她。
所以方臉也不多說什麼，雖然一方面也是他本來就不多話。
小倩在人群中，不安而下意識瞥向別處，那個文靜的男孩，而他，方臉，正好錯過了那一眼。下秒，視線又被擋住。
『這節下課後出去走走，看風景?』身後幾個男生的校長兒子，高個兒問。他不是很在乎課堂，只是一種紳士點的問法。
『...嗯...』小倩像不知如何回絕，再次微微掠過頭，不被發現的看向方臉，然而方臉似乎預感到何事，在書包翻找著什麼，思索著。
上課鈴響了，所謂的老師進來，坐下，看書，同學們打鬧成一片。
『走吧，』高個兒說，『這裡太吵。』
方臉看過來，注意著，但他不知道，高個兒也是真心的喜歡這女孩。
在眾人推擠下，小倩半推半就地離開了教室。外面雪依舊下著。
雜亂談話聲只剩尾音殘留空氣中，消逝在外頭，到被教室內的吵雜聲音蓋過，方臉才推開椅子從位置上起來，順腳印跟了出去。
方臉邊跑邊想，外面景色也不過就環繞村莊的樹林，再外面是山，及那所少有人跡的醫院，他爸媽希望他未來能在裡面工作的醫院(他苦笑) ，既便不常去，也別說有什麼風景了...
想到這他加快了腳步，踏在雪上，沒有跫音。
一會兒人影放大了點，小伙們簇擁在高個旁，方臉只能斷斷續續的聽見不著邊際的談話聲。
他在最後幾步路時衝刺起來，一群人還沒來得及停頓，唯有小倩感覺到了那股風，回頭，叫出：『危險 !』
在幾乎貼近的霎那，高個兒一個轉身，如雪地射出光芒的刀尖掠過了他的心臟。
只見方臉重心改變一縮，狼狽的退後站住腳，咬牙。
『喂，每天吃的拳頭還不夠嗎?』胖子嘍囉向前了一步。
小倩雙腿顫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高個本想安慰她，但這情況下總是閉嘴維持威嚴較好。
方臉握緊刀，斷斷續續的吐出話語：『現在上課時間，老師不會出來，你們究竟想對她做什麼...』
胖子沒等他說完，直接向他撲來，方臉可憐而細瘦的手腕發出清脆悅耳的"卡茲"聲，刀往地面掉落，然而雙手並用的他並不遲鈍，另只手接住了刀，砍掉了胖子的手指，胖子重重翻滾在地，尖聲哀號，血點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他玩真的。』一個矮個低語。他知道，那是困獸抱著決心的一博。
方臉面對小倩，呼喚道：『小倩，你快逃啊 !』
但她只是癱坐在地上，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高個兒牽住了她的手想扶她起來，方臉失色，再次喊道『快逃啊 !』甚至破音。
在他分神之際，倒地的胖子將其腳踝一拐，兩人翻滾激起雪堆，剩一只手的方臉自然使不上力，刀被壓向了自己，手再度呈現極端的扭曲。
那是無人出聲的一刻。
不久，方臉盲目亂踢的腳，垂了下來。
胖子站起，那把刀豎在方臉胸部，就如同一把十字架。
高個兒將驚慌壓了下來，正想向他們說道『走吧』，矮個兒竟將小倩推倒在地，準備剝去她的衣物。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矮個兒對方臉的肉塊方向吐了口水，另個人打斷，『不如把她帶去附近醫院，那裏有個小倉庫...』矮個兒聞言大笑，眾人也笑了。
高個兒卻低頭不語，他後悔，也許自己不該閃過那把刀，方臉比他更有資格去守護小倩，他卻只能掩飾著，正如很久之前也不想對方臉暴力相向，他們本來可以成為朋友的，但在人群包圍下，開始變得像舞台的演員，必須撐到觀眾離開為止...
不過，高個兒安慰自己，一切必定是因為方臉的出現激發出眾人的惡，沒什麼好為禍源遺憾的。
現下只剩他能拯救小倩，對，快認清現實，行動吧...
他幾乎呆住的看著小倩被剝去最後一件衣物，她哀戚的眼神看向他，卻又好像沒看到人一樣，穿透過去。
旁人眼中他就是著了迷吧。
嘍囉拉起小倩，竊笑著。
就在這時，高個兒上前，拍掉他們的手，小倩落在地上。
然後，他毆打起小倩。
一拳一拳。
他眼神落在萬物之外，(一拳)，他知道，(一拳)，小倩也是喜歡他的，(一拳)，每想到這，(一拳)，責任感就越重，(一拳)，下手也更重，(一拳)，沒錯，這都是為了拯救你啊...(一拳)，他喃喃，(一拳)，沒看到自己拳頭已經像戴了紅色拳擊手套。(一拳)
血噴飛在雪地，時間無比的漫長，嘍囉呆住，靜靜的，看著，些許地退後。
高個兒不記得自己扯了什麼，什麼串通，什麼計畫，什麼暗殺，他只記得，在學校鐘聲再次響起將其從夢般的世界喚醒時，他看見小倩的臉上沾了雪與紅花。
不，那不是雪，是插出皮膚的鼻梁骨。小倩已面目全非。
矮個兒在一旁嘔吐了出來。
鐘聲打破了魔法，『快跑 !』群眾四散，留下兩具畸形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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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小倩顫動了一下，用雙手爬著，在地面留下一抹腥紅。
好冷，在下去會凍僵的。
但她能往哪去?離她幾步遠的剛好是醫院。如果堅持一下就可以爬到了，她可以被治好，並且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那些人會被抓走；就算沒有，他們也已經對此恐懼了起來...加油吧，左手，右手，左手...
但她哭泣著，匍匐向附近的林子，黑暗而無人會去的地方。
她現在很累並對人類失望著，只想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靜靜的躺下。
不知不覺，就到了那樹下，她一開始發現小倩屍體的地方。
不管哪個小倩都會遭到類似的命運哇，狸貓她想，但苦笑不出。
就讓這層皮(你)和(我的)骨慢慢被掩埋吧。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倩不再歸來，徹底失蹤了。
而狸貓的傳說也沒人再相信，至少當後來開發山林後，一點蹤跡都沒有。
校長也不知道兒子跟他步入類似處境。因為老師們把現場處裡掉了，他們懂發生的事。
一切好像只是逝去，而未留下什麼。
二，浮
我常在學校漂浮。
離地5公分，如在輸送帶上機械式的站著漂浮。
不算飛行，有人在耳邊喊個『喂 !』就被扯下來了。但我會假裝仍飄著。
周圍也習慣起來，偶爾幾個女孩在背後議論的我，她們不曉得，漂浮中聲音能被輕鬆捕捉，只是補償了回音，在朦朧的萬物中，聽到她們說：『雖然他...但...』沒模糊是嘲笑。
然而我不在意，經過了陰影相間的走廊，曝光過度的背景，因為想起她也行走在這裡的某處。
那天我在夏日沒有雲的天空，向下看到她的招手。
我從很高很高處，費了一段時間才下來。本來是想快點下來，但畢竟，於我，她是唯一在夏日沒有雲的天空發現我的人。
她是個活潑的女孩，那天聊了起來。多年後我重新踏在地面上。
想起了種種，課堂上瑣碎的互動，以及她在各科皆拿下高分卻毫不自滿等。
一陣子後愉快的道別，她頭髮遭夕陽染成淡橘色。
可惜那次後遇到的機會越來越少，很久沒對話。
她還是那個活潑的女孩，與眾人皆要好。
或許只有我了解她的憂鬱吧。而她不想時時碰觸那塊，因此未跟我有什麼互動。
怕想起，她某次所說的。
她某次說有個男的在騷擾她。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臉上壟罩層陰霾，一切不是她隨口說說而已。
『我希望你能保護我...』她說，我本想脫口，『一定會的 !』但想起自己連點肌肉皆沒有，尷尬的沉默了。
秋天銜接冬天的一日，我遇見了。
調查到她附近常出現一虎臉壯漢，我懷疑便是那人，放學時看見她的背影，追了上去，經過了轉角，我準備喊她，但隨即嚇壞。
對面防火巷，即使是在這陽光普照的一天仍舊顯得灰暗，在那，就埋伏著虎臉壯漢，一瞬間，將女孩推倒撞在牆上，她發出了哀鳴。
我卻只是躲在他們視野內一輛車後，喪失勇氣，甚至不看都不行，深怕自己一轉頭身體一動便被發現。一種奇怪的力量使我不能閉眼，也許，一閉眼，再次張開事情會變得更糟...
『我希望你能保護我...』她的話化成風在我耳邊吹拂。
在無他人能求助的空間中強烈地壓抑感壟罩著三人，伴隨不知品種的鳥鳴與規律的節奏。
冷汗流下我的臉龐，或是，淚？
至少，我有藉口，不必再讓那畫面鞭打我怯懦的心。遂讓視線黑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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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她所說那種騷擾我想是週期性的，這次應該不是常態，而是出格了...至少那次之後，她依然活潑，堅強的隱藏疲憊的面容。日子同樣的過，她成績也未因此一落千丈，仍是前段，似乎用不著我這可悲的懦夫擔心。而我也在時間的淡化下，加上不再有那種事發生，逐漸忘卻了。
我也依舊對她的感情藏起，雖然發現她對我的眼神，微笑，好像多了，總讓我揣測起來她對我的想法，但讓一切停留在表象就夠美了，再深入，會被不知名的回憶絆倒。
不久後冬天，下雪的日子。地面疊著厚厚的雪，但溫度卻不致太冷冽，所以人們照常著裝，只是純白讓一切空曠了起來。
隔了段時間，終於今日放學又遇到她了。
我們隨便的交談，說了什麼已衰變在時間中，只記得最後鼓起可笑的勇氣，對她說：『想跟你說句實話...』這類庸俗的開場台詞，她打斷了我講下去，或許已知道我想表白，帶領著我，飛奔著，一陣強光後，來到了一棟西式建築前。
它暗紅色木造，不大，只有一層，並且有許多格子窗，是間餐廳。
不知為何，天空暗了下來，像是沉到了地面，而地面上的雪閃爍著，這樣的背景下只有這座孤零零，但散發暖光的建築。
向其前進，雪地只有我們的腳印。
老舊招牌逐漸清晰起來，寫著外國文字，而玻璃窗透出的光線像太陽驅趕了一圈黑暗，屋子外有一圈野花花圃，花瓣上布著露珠。
走了進去，隨意找了個桌子，因為沒甚麼人。
我們各自點了些食物，她只點了一份牛排。
上了菜，她笑著拿走我的刀叉，不過我的菜不會用到，便點了點頭。
『我那邊的刀叉不見了。』
『好，拿走沒關係，我不會用到。』
我們交談起來，很是快活，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各種知識皆談得上來，將球接得很好。
可是談著，她只是玩著長髮，不見她動過食物。些許疑惑，我停頓了下來。
停頓時想起之前的台詞，又重複了遍，『想跟你說句實話，』
她嘆了口氣，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還未開口已足以使我胸口微微撕裂。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頓了下，又張唇，『我也喜歡你，但抱歉，你不能對我抱有任何感情，這是為了你好...』
『為什麼...』我頹然。
她猶豫著是否要解釋，最後用纖細的手指觸碰我的臉，有觸覺，卻是冰冷的。
『我已經死了。』
那瞬間我大遭打擊。
『還記得那天嗎，你躲在車子後...』
我這才回想起那些不願檢視的記憶。
『你哭了一段時間，而我，在那段時間中就被勒死滅口。淚水模糊了你的視線，所以你沒有看清，』
宛如訴說著我的罪狀，然而，是帶著憐憫的表情。
『不怪你，你出面也只是多死一個人吧...』
不知該哭還該笑。自責著怯懦，我終於壓制不住崩潰地說：『不，我不能再犯，』翻找著，才想起刀叉早被她收走了。這是她第二次阻止我自殺。
『是因你的強烈意志才看得到我，49天快過了，我也很快會消失。』她在道別。
我臉抽搐著，說：『這樣算來，還剩一點時間，也許我現在走，未來也能跟你相見...』
她道：『別傻了，就此淡忘我吧。世界上那麼多人，一定還有...』但不等她說完，我尋找著別桌的餐具，現在想起，這仍是種逃避，一種佯裝，到頭來還是那個無能的我。
『你難道還不懂嗎？還沒認清現實嗎？』她低頭怒吼，似乎流著淚，我愣住。
『你逼我一定要說出真相嗎？』她最後痛苦的嘔出這句話。
『真...相??』
一瞬間，周圍暗了下來。
再次亮起時，我發現自己倒在街道上，嘴中鮮血鐵味直逼鼻腔。
淋在身上的雨像子彈打著，卻不見任何雪，或那間餐廳。唯二熟悉的身影用黑暗蓋住了我。
『喂，別再跟蹤我們了。』
虎臉壯漢一手撐著傘，低沉的警告，一手拉著女孩走了。
啊...我回想起一開始自己為何陷入行屍走肉的狀態，靈魂即將掙脫肉體並飄浮，不就是因為她嗎？
發現了她有男友，在夏日無雲的天空下絕望的站在樓頂。
而脆弱的心為了保護自己，選擇忘卻了這些。
然後將她對虎臉男的招手，看成對我的挽留。
跟蹤著他們，聽著他們對話，腦補自己進去，現實中我甚至沒有與她說過話。
從頭到尾，只有深層的本能想拯救本體，只有"她"，真正愛過我。我卻...
意識再次飄浮起來。
這次，不再對那副捲縮的軀殼有所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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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