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與生》第二十四章,同伴。
(*此文章的色彩學、色彩原理、顏色與顏料特性相關,為阿萊奇幻風的腦洞大開,跟真實生活原理不符合,可接受再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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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東邊天際的光,由太陽散發那耀眼的光源,化開了黑夜消逝的起點,黎明在天布上渲染,沖淡了前一刻的寧靜、看似毫無盡頭的夜晚。
早晨六點的鐘聲,低沉地在各地迴盪。
黎明的餘光斜照,照亮了其中一面用淺灰石磚推砌的平坦牆面,太陽緩緩升起,晨光竄流、攀延著那面牆大多為橫向又間距不一的石紋。
曼尼爾凝望著那面牆。
目前他在白城的南方小莊園、布厄斯住宅的圍牆前。
「那面牆你最近看過好幾次了。」從旁漸近的腳步聲,那道說話的聲音正是奇恩。
曼尼爾的視線沒有因奇恩出現而轉移,他仍保持現狀地望著那面牆。
自從與墨綠提起塗鴉的事,他有空時總會在這待著。
那一年保留數多的代表色顏料,由時間剝落淡去,全數地消失,回到普通的牆面之後,多年來已被清洗過好幾回。
深橘每每凝望這面牆,想起的是當年在這面牆塗鴉、和奇恩及其他朋友玩耍的回憶,還有被家長和家族成員責備的回憶。
記憶要是能長存的話。
那曾是鮮明、對事物喜悅的悸動也能長存嗎?
一般人看不見純白的代表色,但只要看得到就忘不了。
還有,一直長存在他記憶裡的上一任純白的回憶。
「奇恩……自從上次我們,找了懷德大人的保姆訪談,當天我只意識到,這五年來,自己的目光狹窄。」
深橘雙手戴著褐色的皮革手套,他探出一隻手。
當快要觸碰到牆面時又頓了下來。
「看到丹爾鎮的那些畫布,我再看到這面牆,才真正醒悟過來,我……的錯誤,在這面牆塗鴉的時候,就存在了。」
在布厄斯那年保留這面牆的塗鴉,上一任白色來到這座莊園,他將牆面的代表色顏料變為明亮時,曼尼爾和奇恩剛好撞見了純白。
那時的深橘和子夜藍從沒親眼看過純白的代表色。
明亮的髮色強烈充斥他們的視覺。
奇恩還在震驚之中,而曼尼爾長期聽著家族成員們的談話,很快地瞭解到眼前那一位的身份,在初次見面時,就向那一位純白恭敬地低下頭行禮。
「或許那時候,
上一任白色的那位大人──是想找人玩吧。」
在他選擇恭敬的那一刻,聽從的是他人的話語,從那一天開始,他目睹的事幾乎為他人所說為前提,忽略了一些眼前的事物。
那時的純白沉默了幾秒才回應了深橘。
「你們好,我聽說這裡發生有趣的事,特地來看看,
不要和其他人說我來過,至少……在我傍晚溜回去白城前。」
抬頭時,那位純白彎起那一抹的微笑,曼尼爾沒有讀懂笑意中埋藏的情緒,多年後深橘在白城中的樹林避雨,相似的神情曼尼爾同樣沒有看清。
「如果我那時候,不向那位大人行禮,而是普通地問候──」
總是後知後覺,直到那位純白永眠後。
到了懷德大人出現,深橘仍是如此。
那隻懸在牆前的手,仍舊沒有觸碰到牆面,五指早已抓著手心擰成了一團,讓奇恩想起了,他在門衛辦公室裡、向曼尼爾坦誠藏畫的那一天。
這些年奇恩錯過了許多事,做出的抉擇很多不盡理想,聽得再多、目睹了再多,思路無論理清多少次。
自己所見的目光,永遠無法完美又一致地知曉他人的目光,再怎麼努力瞭解總會有自己沒發覺的偏差。
只能不間斷地摸索,盡可能減少那些失誤。
在尋找中獲得適合當時的答案。
「……那位大人在記憶剛消逝的時候,留給我們的一封信。那位大人寫給你的『檢視到錯誤時,不要嚴苛對待別人,改進之餘,也不要過度嚴苛你自己』代表那位大人從沒有想去追究不是嗎?」
奇恩試圖喚起曼尼爾這項記憶。
那位大人還看見了,白城的人們一直為了白城、和持有純白代表色的人著想,對於沒有被理解的部分,不免覺得失落,卻也曾未想去深究。
「我知道那位大人,對於我的錯誤沒有責怪,同樣沒有責怪任何人。儘管如此,每當記憶鮮明地想起那位大人,我還是期望……若能當面和他道歉的話──同時,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那位大人永眠之前,他是懷著哪種心情沉眠的呢?
白城的人們傳言,他從永眠的那一刻,始終笑著。
像是睡著了一樣,像是做了一場沒有待續又漫長的美夢。
曼尼爾的回憶紛紛在腦海竄出,一邊消化著遲來的懊悔。
斜照的金黃,跟著太陽移動的軌跡默默拉長,刺眼短暫拂過深橘的眼中,曼尼爾突然將目光望向遠方的鐘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現在還有該做的事。
「走吧,我另外還欠了一個人一句道歉。」當話語結束,曼尼爾逕自走在了前頭。
溫和的陽光鋪上石磚的道路、及照耀出曼尼爾走動晃起的影子,奇恩在原地觀望了一陣。
長年跟隨家族、持著不變的規定。
老是喊著外地到來的成員外人,現在不只要去送行,還將要加上了道歉。
要踏出腳步前,奇恩轉頭看了一眼那面牆。
「這傢伙變得還真多呢。」
雖然晚了一點,但還是多虧了那位已逝去的大人。
在白城有個眾人默許的共識。
新一位的純白出現時,人們不能直接提及上一任純白的名字。
不管是哪一任白色。
他們存在的記憶經過了許久,依然難以忘卻,人們才私下共創了這項不明說的默契。
這座牆面的回憶還有……那時的奇恩忽視了曼尼爾言語的阻攔,提議帶領上一任白色在這座莊園遊玩,過程中閃避了一些人的眼目。
直到傍晚,那位大人回到白城前,都沒有人發現。
離開前奇恩向著那面牆鞠躬。
低頭中小聲地說出道謝,與那位大人的名字。
*
在白城外頭的森林,新季節的暖意在各處的土壤佈上了綠意,也增添了新生的花朵,在那一片綠意中零星灑落、或在另一片綠地繁盛群聚。
「生命的相遇從盤中巧遇──」
亞羅多行走在森林中,想起了白城聚會裡的甜點讚美詞。
餐盤中搭配產生出變化的甜點,在草地中隨季節更替的花朵。
在一個地區相識的人,前往另一個地區遇到的人們。
不同時節,不同的轉變。
剛來這裡的時候,風從他身邊掠過,厚重的披風都止不住的涼意。現在換上了薄式披風,陣陣微風夾帶一絲的溫暖拂來,他隱約聞到花朵的清香。
今日的天氣正好,適合啟程前往新的地方。
「亞羅多,你真的不收下這些信嗎?」
當他把那三封信退給布厄斯時,淺黑的老人和他確認了好幾次。
亞羅多不想欠下不必要的人情,還有一點是……他不能收。
他沒有想再繼續旅行的念頭了。
那一幅竹青留給他的畫布,畫面上充滿追尋心境,才促使亞羅多在家鄉以外的地方流連。
是什麼理由,讓他的哥哥下定決心長年在外探尋?
他所見的風景,又有什麼樣的吸引力令竹青著迷?
就算在各處探索,亞羅多仍是一知半解。
直到那張竹青的畫布顯出全貌,亞羅多才清楚往日他弄不清的答案。
白城給他的已經夠多了,其餘的亞羅多不能再收。即使一開始碰到的人難以溝通,後續的事跡……有時想起來墨綠仍會忍俊一笑。
亞羅多踏上了那一座小河橋,走過一段不長的路程,還沒走到橋的另一端,他聽見了人們說話的聲音窸窣傳來。
當他走下橋,望見在河川岸邊的船夫。
──還有另外唐突出現的兩位代表色。
岸邊的三道目光都聚在了墨綠身上。
亞羅多止住了步伐,那從心頭強烈衝出的尷尬全在墨綠表情中顯出。
「你們今天休假嗎?」亞羅多硬著頭皮擠出了一句問候,除了白城的事,也沒有其他話題可以扯了。
「沒有,我們抽空來的。」奇恩接下了話題,此時子夜藍的表情異常燦爛,像是在看戲一樣。
在子夜藍臉上那看似友善的神情,亞羅多的心境又冒出了一股怒氣。
──這個常常置身事外的傢伙。
「──年輕人!這次你想去哪裡?」船夫看出了亞羅多的處境,一邊暗自發笑、一邊丟出幫助亞羅多轉移目光的話語。
「跟上次一樣的地方就行了!」亞羅多趁勢邁向河岸邊,到達小船前,他先將行李放在了地上。
「我不是說不用來送行嗎?沒有其他的事你們快回白城吧。」亞羅多記得有和奇恩強調過,沒想到深橘也來了。
只見子夜藍笑著聳肩,深藍的眸子瞄向曼尼爾。
「──咳哼、亞羅多。」
一聽到深橘正式喊出他的名字,亞羅多又頓時一愣……這傢伙在白城明明只會用其他稱呼來喊他的。
「抱歉,之前老是叫你外人。」
深橘清晰的說話聲,卻使亞羅多誤以為產生出錯覺。
「曼尼爾──你和誰打賭賭輸了?」
亞羅多反應不過來深橘態度的轉變,這讓在旁的船夫連聲大笑、曼尼爾的神色又回到了熟悉的嚴肅。
「誰會以送行來打賭?」曼尼爾強忍著不悅的心情,憤恨地將嘴中的字句說完。
「也是。」墨綠看到了那張總算不陌生的臉孔,他發現奇恩還是保持著笑容,看來子夜藍又忍住了爆笑的衝動,這些刷淡了剛才不自在的氣氛。
「這點小事我才不會放在心上。」墨綠知道自己的確是外人,在踏上那座小河橋他仍然這麼認為。
而現在……
「要是真的感到抱歉的話……你們白城畫布的相關工作,有缺人嗎?」
這次換曼尼爾和奇恩思緒轉不過來,亞羅多又接著說。
「我暫時想不到,比這更想做的事了。」
竹青留給亞羅多的畫布,令亞羅多萌生自己想去目睹的事。
沒有比在這明亮畫布最多的地方更適合的了。
「當然有,白城一直都很缺人……」
奇恩話才講到了一半,曼尼爾持著沉下的面容、並往小河橋與白城的方向開始走遠。
「……那傢伙是怎麼回事?」亞羅多還沒意識到,自己又給了深橘某種意義上的精神衝擊。
「這個……」奇恩面對亞羅多的疑問,前一刻在南方小莊園的情形子夜藍不好直說。
「他大概,還有事要忙吧。」例如說忙著重新調適心理建設。依奇恩長年認識曼尼爾以來,能來給外地來的成員送行算是不容易的了。
現在亞羅多突然要留下,這超出了曼尼爾的思考範圍。
「總之,你若是想留下的話,我可以幫你的忙。」
「那就這麼說定了,老伯不好意思……」亞羅多臨時改口讓船夫白跑了一趟,他急忙在身上尋找著足夠的銅板。
當湊足了銅板遞給了船夫,卻被一手輕輕推了回來。
「年輕人。」船夫推掉了亞羅多的好意,他拿起船槳推向了岸邊,小船從岸邊飄遠,並揚起了滿面的笑容。
「當初我就和你說了『現在說還太早』吧。」以他多年渡船的經驗,除了偶爾返鄉,很少人會再搭第二次船,尤其是永遠離開白城的渡船更是少。
「──年輕人,祝你好運!」
渡船老伯在越漂越遠的小船上揮著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喚醒了亞羅多的記憶,當時的他還不懂那句話的意思……
「現在說還太早,下次真的要搭船再給我吧。」
原來渡船老伯,從那時就知道,會有現在的狀況了嗎……亞羅多看那彷彿獲得勝利的喜悅笑容,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謝謝老伯──也祝你好運!」
亞羅多與奇恩向船夫揮別,在船夫轉身划起向前的船槳,兩人才返回走向那座小河橋。
「曼尼爾走到哪去了?」重回森林之中,亞羅多向四處張望。
「應該在前面不遠處。」現在的時間點除了回白城,奇恩猜不到曼尼爾還會額外跑去哪個地方。
「……我看到他了,他在前面的路標等著。」亞羅多指向了前方那抹身影,當兩人步步向路標走近,一同看清了曼尼爾的表情,比之前溫和了許多。
當三人又一同聚集。
曼尼爾撇下了心中的不滿、和過去的成見,望向了亞羅多。
「雖說你這小子說話和我處不來,但今後你正式加入了白城……」曼尼爾伸出了一隻手。「白城歡迎你。」
亞羅多爽快地握起了手。
奇恩在一旁打從心底感到欣慰,以往見面就吵的兩人,如今也算是一種和解,只要這兩人處得好,他今後就可以從夾心餅的職位脫身了。
「我們回白城吧。」
在奇恩的提醒之下他們同行前往白城,而子夜藍過於明顯的欣喜又引來亞羅多的疑惑:「你看起來也太高興了吧?」
「亞羅多,我忘了和你說,歡迎你正式加入白城,也歡迎你在日後體會假期從指縫中溜走的沉痛、及假期失而復得的喜悅。」
這傢伙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曼尼爾忍不住唸了奇恩幾句。
「奇恩,我勸你以後不管起了什麼主意,先按照流程走,不然又被布厄斯抓到把柄……」
「別提了,五年前的我沒想那麼多,換作是現在──我會先和布厄斯談一談。」
這五年來奇恩付出了,以犧牲假日為前提、還有幫忙數不清的雜事為代價,除此之外,子夜藍在布厄斯身上學到了不同的東西。
「曼尼爾,從之前我就想問了,奇恩那傢伙……是不是會在奇怪的地方認真到過火啊?」亞羅多還記得,奇恩在丹爾鎮奮力陪懷德大人玩鬼抓人,從欄杆跳下的那一幕……
「他是有苦衷的。」曼尼爾認為奇恩這五年來的心理壓力可不小。將懷德大人的一幅畫藏到五年才透露,一方面顧慮到布厄斯和自己的家人、和家族名譽……
「現在沒有了,那些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奇恩藏畫布的處罰也辦好了,雖然亞羅多沒有收下信件,好歹他也趕上交差的時間。
下次的假期他一定要守住。
「反正,日後請多關照──比如有關純白大人的事,還是你們有什麼不成文的規定那些的。」
亞羅多為了避免跟之前一樣,觸犯到白城中不能提及或質疑的事,他還是再多問一些消息會比較保險。
而奇恩和曼尼爾原本放鬆的神態忽然一時沉默。
「你還是先保持原樣就好了,不過像曼尼爾說的,有什麼別的主意先按流程走或是少說幾句,也可以先問我們,或許有別的處理方式。」
「真難得,前陣子不是還一直強調規定的重要性嗎?」在亞羅多撿白色石頭的時候,就被奇恩指正了、那些並非職責還被要求放回原位。
「……我們只是發覺了,除了遵守規定以外,也有我們遺漏的事。」
在一直不斷變化的時光裡,過去遺漏掉的有可能會消逝,也有可能會一直遺留在原地。
當消逝掉的來不及彌補,他與曼尼爾曾經後悔過。
發現遺留的問題,他們仍不知所措,在未知的路途裡摸索,有時活在自己的成見之中、疑慮之中、又擔心自己重蹈覆轍,可他們始終都要向前。
面對現任的純白,把握住自己所能做到的事。
──噹──噹。
「……是九點的鐘聲。」曼尼爾聽見了九點的鐘聲一響,精神立即緊繃了起來。
「糟了!」奇恩也意識到不妙。
他們恍然想起,布厄斯十點之後要前往白城外頭的城鎮出差,他們還沒回報亞羅多與其他的事務。
子夜藍和深橘率先衝進城門,墨綠遲了幾秒才跟著跑了起來。
一直到那三人急速奔跑的身影從生命之鐘掠過,仍沒有發覺,白色孩童和淺黑的老人早已停留在鐘塔的頂樓,觀望了城門口好一陣子。
灰藍的眸子從高處望下,捕捉到那三人狼狽地奔馳,悄然地笑出聲來。
「懷德大人,他們三人都回來了。」
「我知道了。」懷德回應了來自後方、在鐘塔屋簷下等待的布厄斯。
「大人,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辦公室裡有一些茶點……」
「不必。」白色孩童拒絕了那項好的提議。
懷德望向藍天,雲朵隨風輕盈飄移,時而遮住了豔陽,又從淺薄的雲層滲出,為白雲描繪絢麗的金黃。
風帶來了春季的花香,晃過純白的頭髮拂過暖意。
眨眼之間打散了在藍天上前一刻的雲彩,不時地變幻。
「我先在這裡,欣賞風景。」
今後別處,仍會有許多的光景,不差這一時。
懷德閉上了眼,聞著來自各處到訪的微風,在心中記下了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