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
第壹章：無雨
第壹章：無雨
EP - 9 ：凋萎
「吶！要回家了喔！」
「是！～」
三個小朋友，從遠處回來，跑回上樓
「然後」
「辛苦了，大男人」
對著坐在樓梯上，喘氣不斷的男性，女子笑道，並喝下杯子裏的最後一口
幾經周折後，目睹男性多番險近把全部貨物都破壞掉後，女性在旁邊喝著茶、嘮著搬抬的人，袖手旁觀後，總算在某某時間內完成
「也辛苦你送貨了」
「不用客氣」
在日落前完成工作，我鬆著肩膀呼了一口氣，回頭轉向單車，伸腳跨至另一面，坐上座位，預備回程
在要起行時，小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仰望上方，只見婦人家的小孩子向我揮手
當處於打算回應之際，一股強烈的不適感從腦後勺衝至前額，叫自己慌張，集中注意力，擴大視野，唯獨是毫無收穫
「吶，怎麼了？」
「小鬼她⋯有見到那銀毛小個子嗎？！」
「⋯啊⋯我也沒留心⋯我⋯不⋯剛剛⋯⋯」
女人低頭扶額，閉目，沉默了一會，提手指向自己的後方，太陽正落下的位置，乾涸的噴泉右方的街道
「這邊⋯跟了一個黑髮女孩走了⋯白色短袖上衣⋯穿灰色短褲⋯」
「⋯好⋯！謝謝！」
「小心喔！」
二話不說，我立刻起行，往她所指向的地方前進
車輪從廣場進入大街，駛入小街，繞至小巷，再從巷道中出回主街道去，儘管看到人，但不是小孩子；即使是小孩子，但不是銀毛小個子或黑髮；那怕是黑髮的女孩子，沒有一個和她說的，有同樣造型外貌，更沒有銀毛小朋友的蹤影
在單車上左盼右望，減慢速度又好，仍然不見得想尋找的那人在何方
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卻不見銀毛小狗
「⋯都到貨車了⋯⋯該死⋯跑那去了⋯」
眼見街道盡頭便是城市中央廣場，自己貨車停放之處，走過這麼多街道地方，還沒有小鬼的身影，心中更是慌
「呀？」
「 —— ！」
突然，右邊的小巷衝出了一個小身影
瞬間，左手按實剎車掣，雙腳落地剎住單車，最後右手抓住，方才完全停下
「抱、抱歉！沒事吧？」
「嗯⋯⋯嚇死我了⋯」
小孩子只是瞄了自己一眼，便跑走去了，緊握手中的繩子，拉著，只見繩子的另一端，是另一個小孩，跟隨着，跑到狹窄的小道去了
「⋯等等⋯小個子？！⋯」
在尾隨的小孩消失於視野前，頭髮的顏色刺激了前額，銀色的長髮一定不會有錯
「等等、等等！停下來！你倆！」
由於那小巷實在太窄小，兩邊牆身又有各種喉管，不得不放下單車，隻身塞進去追上去
但小孩子們有身型上的優勢，穿梭自如，別說想跟上去，把兩人留在視線範圍內也難，倒是慶幸這條路只有一個出口一個入口
回到太陽光可及處的開放空間，兩個小身影雖則還在動來動去，但至少沒有要走遠的意思，見此，我緩下了腳步，逐漸靠近
左邊，是黑髮的女孩，穿著殘破的灰色短褲，仔細一看，灰色其實是污漬，褲子本來是黑色的；穿著白色短袖上衣，但這件衣服差點蓋過褲子，再者袖子的縫合位置充滿線頭，沒有好好處理，或是說，短袖之因是撕下來的
望向笑臉，這個小女孩的面容邋遢，臉側上盡是些灰漬，即便如此，無阻她的孩童樂趣
唯獨隨着距離縮短，仔細一看，所謂的「孩童樂趣」並沒有想像中的理想印象，那麼天真無邪
反而，察覺到的時候令人心寒
這個女孩手中的繩子連住了小個子的頸帶，就像⋯就像對待動物一樣，寵物一樣，牽着銀毛小個子走來走去；的確，是說視覺判斷上，小傢夥不但沒有對此不適，更是一同樂入其中
然而，大人的視角看到的東西，還有幼兒嬉戲以外的其他，比如束頸牽住走背後的意義：會害怕，因為知道得太多
也討厭得十分
「喂！丫頭！」
我想停止這場鬧劇，哪怕可能原意不是這樣也是，卻越是望住兩人如此遊戲，越是覺得不對勁，感覺噁心
面對自己的呼聲大喝，黑髮的她轉過身來，和自己對上了視線
頓時，上勾的峨眉月嘴角成為了盈凸月的驚訝開口，更合適的形容是驚嚇
女孩一見到自己便馬上變面，轉身就跑走，把小個子拉走
本來，一開始追上的幾步不特別快也不特別大，以為有回正常空間伸展手腳時，要追上一個目測不到十歲的孩童不成問題，怎知道對方轉頭已經十里外了
小孩跑太快，小孩牽著的銀毛小鬼跑得像風一樣，後面的那個都快跌倒了，根本不是跑，是拖行
成人的自己認真跑起來，追上去也有點困難，不過跑了大概數秒，便追到了
只是追上的，不是小個子，而是直接趴倒的女孩，至於脫了彊繩的前者，不用一會，就直接憑空消失掉
無奈歸無奈，但還是處理了面前的這個問題先是好
「喂」
「⋯呀⋯」
爬起來的小女孩的第一反應便是跑走
「喂，你想跑去那？快停下來了」
一個抓住，再一個托腰，拉回來，讓這黑毛小鬼一百八十度轉身，對向自己，她就無法逃了
「放開我！放開！放！開！吼唔！」
拼命地掙扎，又是拳又是打又是推又是踢，雖則沒有什麼大用，會痛的事實不變，加上剛剛要跑要追，稍微生理上的激動了，屁孩扮動物咬自己的手這行為，隨之消磨剩餘的耐性至底
不耐煩的我發怒了一秒鐘
我扯起女孩那件大衣的前領，以強力搖了搖她，但接近即時的反應下，我放開了手，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反應可怕之處
只見女童像被觸發了什麼生理機制，全身僵硬，這一秒變得冷靜，兩眼圓圓盯住自己
「抱歉，我不對，控制不住」
「沒事吧？」
我望向小朋友的那方，凝視自己的小身體不動了好一會，動作出現時是緩慢的，逐漸屈起全身，縮起，女孩保持著視線低下頭
「⋯⋯」
「⋯⋯」
「⋯⋯沒⋯沒事⋯」
聲音微弱得很，說著同時，眼睛慢慢地變得閃亮，整個驚惶的心情都流露不藏
該死，又惹到小朋友哭了
卻，的確，她有這反應是自己的錯
蹲下身，我嘗試以更溫柔的語氣說話
「唉⋯那個⋯真的⋯十分不好意思⋯」
「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水汪汪的眼睛只是默默地不時對望
表現可憐的小朋友一聲不吭，讓淚水慢慢地滴下來
「欸喲，你剛剛跌倒了呢，對吧？」
「可以給我看看你有沒有弄傷嗎？如果有的話，我可以幫你治療一下」
她只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來，看到那裏嗎？那是我的貨車，車裏有急救包，可以幫你處理傷口的，好嗎？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是⋯⋯你的⋯？」
抖動的聲音把話語震出口
「對，是我的車」
「我是農戶家的，那是我進出城市的載具」
「⋯有⋯飯飯嗎？」
女孩的聲音這才變大了少許，勉強是清晰的程度
「飯飯⋯？你是指食物？怎麼了？餓了嗎？我車上當然有食物」
「我可以給你喔」
「不用⋯錢嗎？」
「算我賠禮吧，好不好？」
「⋯嗯⋯」
「來，我們先去貨車那，幫你看看有沒有傷口好不好？」
伸出手，我攤開手掌，等待女孩的回覆
「嗯⋯」
而回覆，是冷冷的點頭，甚至放身邊的手心自己緊握
女孩轉向貨車的方向慢慢走，從後方逐步跟隨的角度明顯可見的，是那不順的步伐，一拐一拐的腳步，受傷的表現
「走到嗎？我可以背你喔」
「⋯」
無視，看也沒看自己
在這尷尬的沉默之中，我只好跟隨那步伐，逐漸靠近貨車
到達之後，我打開中間的側門，示意叫她坐上車
和自己對望了數秒，似乎是猶豫，最終還是坐上了車的座位
從前座的座位下拿出一個紅色的大盒，我打開，放一旁
「可以看看你的膝蓋有沒有受傷嗎？」
再次猶豫，但最終還是應承了，撥開了白衣蓋住的部分，讓自己看見了泛紅的兩塊
「謝謝」
「看上去只是輕微擦損，沒什麼大問題」
「來，幫你消毒一下」
小女孩看著自己拿出用具，輕輕揭著大衣上去，等待自己下手，無表情的她一言不發，坐在這，因緊張而喘著氣，吞口水
從急救箱中掏出兩塊酒精綿，我瞄準左方，以最快速且謹慎的力度搓下去
「嗚——咽哇啊！！」
果倒如料，整隻左腳反射地彈起，差點踢了自己一腳，預計到這點才不令「差點」的可能性發生，不過還沒有有結束，反手我就是一個直擊，往另一方搓下去，趁女孩還集中在左邊的痛楚上，我完成了另一方的消毒
「嗚哇⋯咕嗯！嗚⋯嗚⋯」
「抱歉，很快就好了」
「不要！不要碰我！嗚⋯！」
「好啦好啦，抱歉抱歉，我幫你貼個膠布就好了，就完了，不會痛的」
「嗚呼⋯嗚⋯嗚⋯不要⋯不要⋯好痛⋯好刺⋯嗚咽⋯」
抓住自己手肘，哭腔的斷斷續續，女孩流下大顆眼淚
「好的，不痛的這個，不會痛的，一下就完事了喲」
她看著我把敷料覆蓋在緩緩縮開的膝上，貼住，重覆動作在另一方上，這次她見不痛才沒有要掙扎的意思
「完成了」
「抱歉，來，給這個你吧」
從背包拿出一個鐵盒子，捉起女孩的手，倒出一粒圓珠給她
「⋯嗚⋯唔⋯這黑黑的是⋯泥嗎？」
「我怎會給泥你吃呢？不是」
「是朱古力喔」
「朱⋯嗯？」
「先吃吃看吧」
女孩把手心的黑珠子「拍」一下丟進口中，咀嚼沒有幾下就吞下了
「嗚⋯有苦味⋯不喜歡⋯」
怨著，眼睛泛光
「你不喜歡咖啡味嗎⋯？這樣⋯⋯嗎？抱歉⋯我身上沒有糖果⋯今個月的砂糖生產量不是太好⋯」
「不過⋯甜的東西⋯這個吧⋯」
我爬到車上去，在女孩後面的箱子裏拿出了紅色的物體
「這個吧」
接過後，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之意，紅潤之物放進口，便是咬一口
「⋯甜的⋯這是⋯叫什麼⋯？」
「你不知道嗎？也難怪⋯畢竟以現在的條件來説⋯這麼多年來，蘋果也很難盛產」
「平⋯歌⋯？」
「蘋果」
「蘋果⋯蘋果⋯甜甜的⋯好吃⋯」
「是了，話說⋯你的爸爸媽媽呢？我說⋯你叫什麼名字呀？」
剛才還在大口大口地咬，卻聽到自己的提問之後，把面藏在紅果實後，埋頭其中，迴避着自己眼神
「⋯那個⋯我叫琛⋯你呢？」
「⋯」
降下雙手，把吃了一半的蘋果放大腿上，女孩望着地，沉默
「不知道」
「我不知道⋯！」
皺著眉，她又拿起果實，轉到另一面，大口大口地咬下果肉，把白色的果肉都咬下去，連中間的果芯也差點咬掉，大概是嚐到苦味才沒有那樣做
「我⋯我阿爸阿媽⋯病死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
面容稍有紅脹，只見女孩轉身，擅自在箱子中再拿出了一個蘋果，大啃一口
「⋯⋯」
「抱歉」
「我剛剛好怕⋯所以跑走⋯」
「我⋯我以為我又被人追了⋯」
「被人追？」
不懂語句的意思，我回問
「我以為你是那些店裏的大人⋯」
「因為我偷飯吃⋯有時被捉到⋯他們便跑來追我要錢⋯」
「被捉到了⋯我就說我沒有錢⋯我就沒有錢⋯但我又肚餓⋯」
「有時候，有些大人很兇惡，會很厲害地罵我，不過⋯之後就給我走了⋯有些大人很粗魯⋯會扯我頭髮⋯把我拉回店到⋯要幫忙工作⋯當是付飯飯的錢⋯⋯不過⋯我這麼小⋯我做不到什麼⋯又沒力又不會什麼⋯⋯所以很多時⋯他們都讓我做點什麼就滾了⋯說我幫倒忙⋯」
「但無論如何⋯他們平時在店外一看到我，就把我趕走了⋯」
「我⋯我不知道⋯」
「我怕」
女孩悶悶不樂地唸道
「⋯對不起⋯」
「嘛⋯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追你的⋯」
「我是因為⋯你剛剛牽住的那銀色長髮小個子⋯」
「你是說⋯小葵？」
「小葵⋯？」
「對！小葵！」
雖然我百分之二百確認剛才跑得飛快的那一個，一定是小鬼了，只是我印象中不記得我有幫小個子改名呀？我也不知道牠會說話啊？
「她告訴你的嗎？名字？」
「我問她名字的時候，她一直『啊噢啊噢』地叫啊？還有⋯」
女孩從褲袋中拿出幾根綠條
「⋯是秋葵？」
「對！她很喜歡吃這個喔！還有⋯我記得有個阿婆教我⋯說在外語中，『葵』的發音正正是『啊噢』呢！還有還有！『啊噢』也可以是『藍色』呢！和她的裙子一樣顏色！」
「⋯這樣⋯嗎？」
「對！我就和她玩⋯⋯因為其他人都經常不和我玩⋯我就玩散步遊戲啊⋯不過這次我終於是拉著別人的那個了！是説原先是希望玩丟石架的⋯不過小葵太大力了，我怕痛⋯」
「⋯」
我當下想像著女孩的日常，其他孩子和她「玩耍」的畫面，根本就是集體欺凌，只是⋯可能孩子沒有那個意識⋯但也很可怕
「我可要找回小個子⋯畢竟她可是食 —— 不⋯」
看著女孩雙眼，我立馬改了改原句
「我是說⋯⋯那麼⋯我說⋯可以幫忙找回小葵她嗎？」
「是了，我是小葵的 —— 」
「的⋯爸爸⋯？」
「你是小葵的爸爸？可是你們一點也不像呢」
「哈哈⋯她像媽媽嘛」
「莫非小葵的媽媽也是銀色頭髮的？」
「對⋯所以⋯因為時間不早了⋯我們要回家，我說，你是她的朋友吧？可以幫忙嗎？」
「可以呀～」
小女孩拽著腳，以歡喜的語調回應，彷彿忘記了一切傷痛
「不過她不正正是在那邊嗎？」
轉頭，往她指尖指向的遙遠之處看去，在一段距離外，只見有團銀毛正蹲在牆前，不知在幹什麼
「好像是呢⋯？」
「吶！我去找小葵過來喔！」
語畢，小朋友就從車上的座位跳下來，憑著稚氣的衝勁，拖著受傷的兩腳跑起來
向著同是小朋友的「小葵」去⋯
緩步而行，步速吻合，而跟一個孩子的正常跑速，才不是辛苦之事為對
走前，看清楚小個子在幹什麼鬼，原來小個子正在⋯吃野草⋯？
在挑蒲公英的白籽來吃⋯⋯
是在做什麼傻事⋯雖然說起來，我小時候似乎也做過這些白痴行為⋯
哈哈⋯真的挺好笑呢⋯
明明⋯這傢夥⋯
小個子她⋯
她的命運已經注定了，但自身不知情，算是幸福嗎？在我的角度而言，只是某程度上，勉強的安慰呢⋯更大程度上純粹是悲催的事實
「只是最後一個，只是最後一單」我告訴自己，但我發現自己不像得父親，我很容易忍心不下
事實就如此，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但我的內心甚至不想有所謂「第一次」的經驗
我怕我會後悔
即使我再如何說服自己，但真相就是我怎看也好，不論如何，他人也好，小個子和人類孩子沒分別，看上去也是，行為也是
唯獨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有這樣子的命運呢？
我不禁嘆了口氣，僵視自己的手心，是這對手的抉擇，令她的命運這樣
或許，是人類小孩子時，她未來會被他人更溫柔體貼地對待
或許，是人類小孩子時，她未來會穿的衣服更多
或許，是人類小孩子時，她未來會有更多朋友
或許，是人類小孩子時，她的未來，更快樂
或許，是人類小孩子時，她的名字⋯可能真的是「小葵」
而我，斷送了這些可能性
那麼⋯我可以做到什麼嗎？去補償她的事情，又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可以努力到什麼程度？
有些選項我知道存在，但我不敢去想像，我要承認，我害怕，現在的我沒有那個勇氣
我告訴自己，還有時間，還有一段時間給我可以思考，儲好勇氣，再做決定，但絕對不是允許溫水煮蛙的情況發生
倒是⋯在之前⋯
我也許可以先走第一步：更溫柔
揚聲，我叫了她的名字
「喂，小葵，我們要回家去了」
儘管牠們懂得理解人類的情緒，表達的方式並不一樣
因為⋯⋯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