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位於石川縣的天海家今天也跟往常一樣，正過著悠閒的假日。
千世現在坐在餐桌前，和父母共進午餐。
她今年已經十八歲，明年即將從高中畢業。
「⋯⋯我吃飽了。」
自從五年前疑似被綁架、回到這個家後，千世不知道為什麼，再也沒有開懷笑過。她總覺得她的生活少了什麼，卻說不出究竟少了什麼東西。只是日復一日過著同樣的日子，再也找不到能讓她的情緒產生波瀾的東西，或是感興趣的事物。
唯有「念書」這件事，她可說是傾注了全力。
除了學校的課業，她一有空就會前往圖書館，借閱各種書籍——尤其是醫書。
她不覺得念書痛苦，反而覺得念書時什麼都不用想，不需要再思考生活究竟少了什麼，只要投身書本中，吸取書中知識。那對她而言，是一段平靜的時光。
她常常看到忘我，總等圖書館館員來提醒，才知道要閉館了。
五年過去，她的視力因此漸漸衰退，如今臉上戴著一副眼鏡。
如果問她，有必要看書看成這樣，就為了尋求內心的平靜嗎？
她恐怕會回答——因為這是心如死水的她，唯一的慾望。
她想當醫生。
她覺得她想當醫生。
無論如何都要當醫生。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不惜如此，也要當醫生的理由是什麼。
她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著自己、要求自己，彷彿不朝著那個目標前進，就會萬劫不復一樣。
因此今天吃完飯後，她也會去圖書館報到。這已經是例行公事。
天海家的飯桌很安靜。
這五年來，千世幾乎沒和父母閒聊，每當她開口說話，都是「我出門了」、「我回來了」、「明天要交學雜費」這類只能算是報備的話。
所以他們一家人開著客廳的電視用餐，讓家裡充斥著聲音。
父母不時會彼此討論電視內容，但千世彷彿置若罔聞，只顧著自己吃飯，吃完了，就說聲「吃飽了」。
千世吃飽後，收拾自己的碗盤，拿到流理台清洗。
『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
客廳的電視正播著新聞，千世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一邊洗著碗盤。
『月影在鷹森市郊外發現一個非法研究設施，違法研究禁藥，已經深入調查。目前知悉，研究所的負責人名為隆文・費利爾，研究所內⋯⋯』
聽到「費利爾」三個字，千世的手戛然而止。
「⋯⋯⋯⋯」
她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位在客廳的電視。
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從體內竄出。
這時，雙親開始說起悄悄話。
「老公，費利爾不就是⋯⋯」
「不可能⋯⋯」
「那個惡魔⋯⋯不會又被救了吧？」
哐啷——
當母親說完這句話，廚房地板便傳出碗盤摔碎的聲響。她和丈夫雙雙轉頭看過去——
只見千世雙手摀著嘴，一臉驚恐地盯著前方，並不斷喘氣。
「千世？」
「嗚⋯⋯呼⋯⋯」
「千世，妳怎麼了？」
母親察覺不對勁，離開餐桌，往千世走去。
但下一秒，千世突然拔腿就跑，甩門離開客廳，就這麼上樓，回到房間。
「千世！」
儘管母親在後頭呼喊，千世也沒有理睬。她關上房門後，背靠在門板上，整個人順著門板往下滑，癱坐在地上。
「呼⋯⋯呼⋯⋯！」
她依舊摀著自己的嘴巴，身體也在顫抖。
她在幹什麼？
這五年，她都在幹什麼？
為什麼會忘記？
再怎麼痛苦，她也不應該忘記。
她竟然忘記千封的存在，自己安穩地在這裡生活。
她讓千封待在那種地方——
「嗚⋯⋯！」
她的腦中立刻浮現那個設施對自己做了什麼的記憶——一想到千封也受到那種對待，她的心便一陣鈍痛。隨著痛覺慢慢擴大，從胸口蔓延到頭顱，鈍痛也變質成刺痛，不斷刺激著她的感官。
——卑鄙小人。
當這句話在腦海裡迴響，淚水已然來到眼眶。但千世死命忍著落淚的衝動，咬著嘴唇，想以痛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湧上心頭的罪惡感卻不斷刺激著她，在混亂與痛苦之中，她開口喊出已經五年沒喊過的名字：
「小封⋯⋯！」
※
映良幫狩刀打理好服裝，並報告所有他想知道的事後，帶著他來到千封面前。
當狩刀看到千封，與他在研究所對峙的光景，又再度在腦海裡復甦。
這孩子是十足的兵器，連他們這些經常面對拉比尼斯的特殊部隊隊員，都一度拿他沒轍。
現在也是。
要不是他一找到空檔，就會發動能力大鬧，醫護人員也不會將他的手腳綁在病床的護欄上，封鎖他的行動。
聽到映良的報告後，狩刀可以理解研究所為何用鎖鏈限制他的行動。
他就像一隻猛獸。雖有人的外型，卻是無法溝通的野獸。
明明是想幫他，現在卻得這麼對待他，每個人心裡都有說不出的無奈。
更糟的是，他的敵意因此居高不下。
對他而言，他並沒有從研究所解脫，他認為自己依然受到研究所控制。
這讓醫護人員更加無力。
他身上的繃帶量不比狩刀和映良這些戰鬥員少，臉上的表情冰冷到讓狩刀覺得似曾相識。
沒錯。這個男孩身上，有過去的自己的影子。
而且仔細觀察，他的體格消瘦，臉色也很差。不知道他在設施裡面，究竟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狩刀吐出一口氣，放鬆心情，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你好，你叫做天海千封吧？我是神野狩刀。」
「⋯⋯⋯⋯」
想當然耳，名為千封的男孩沒有任何反應。
聽說醫生有幫他打鎮定劑，不過就算沒打，狩刀也想像得出自己收不到任何回應。
「你醒過來真是太好了，有哪裡不舒服嗎？這裡是月影的醫療中心，醫生就在這裡，你不用怕。」
「⋯⋯⋯⋯」
還是沒有反應。
「我們有在研究所找到你的資料，過幾天，我會去拜訪你的家人，跟他們說，你已經回來了。」
當映良剛才告訴狩刀，這個天海千封的家庭組成時，狩刀還不太敢相信。
因為他們多年前拯救的少女——天海千世，竟是他的姊姊。
狩刀知道自己無憑無據的臆測得到應證，可說是又驚又喜，覺得自己總算為那女孩帶來一點正面的用途。
然而——
「⋯⋯我沒有家人⋯⋯」
「咦？」
千封開口說的一句話，讓狩刀和映良一陣詫異。
「我是博士的兵器⋯⋯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這是⋯⋯你口中的『博士』要求你這麼說的嗎？」
「是事實⋯⋯」
「那麼你不是天海千封嗎？千世不是你的姊姊？」
「我是〇九三九，我沒有姊姊⋯⋯」
「⋯⋯⋯⋯」
現在換狩刀喑啞了。
這是那男人洗腦的成果嗎？
為了他口中的兵器，把一個小孩弄成這樣。
看這種情況，就算叫他的家人來，他恐怕也難以回歸家庭生活。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