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亡能使一切痛苦結束,那死亡便是一個且唯一一個合理的解脫。」
……1969年4月5日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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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做唐納·達可,他很醜。他是整個世界上最醜的人,醜到沒有人愛他,然後他自殺,死了。
有些人會問:「哦,他不可能真的是全世界最醜的人吧?整個世界可有上億人呢!」對於這些不肯相信筆者的人,筆者只想說,把你們的科學和理性丟掉吧!
我可以肯定他是全巴爾的摩最醜的人,接著,我可以肯定他是全馬里蘭最醜的人,然後,我可以肯定他是全美國最醜的人,最後,我可以肯定他是全世界最醜的人。
我為什麼這麼肯定?有什麼證據?我不告訴你們,你們永遠不會知道。但我就是肯定,因為我有個你們永遠無法反駁的理由所以這麼肯定。
「好吧,」也許你們又說:「那或許他很醜,真的世界無敵醜,但至少他可以很善良吧?」
對此,我可以說,你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人類。醜的人沒有善良的。所有的善良都源自於美貌,源自於財富和權力。貧窮、病弱和醜陋都是邪惡,童話故事不就這樣教導我們了嗎?難道你們都沒有好好聽爸爸媽媽唸床邊故事嗎?
好,就算你們不喜歡童話好了(沒有童年的傢伙!),美麗等於善良,醜陋等於邪惡,這點應該早就鑲嵌在你們內心中才對啊!我們所有人,至少我們所有理性的現代社會人,都知道,那些所謂的邪惡,指的就是我們所討厭的那些事物——醜陋、貧窮、肥胖和骯髒,他們當中沒有善良的人。同樣的,有錢人、貌美的人、擁有權力的勢力的人當中沒有一個邪惡的,因為我們正是以力量和地位來區分善惡的。
什麼?你們說你們不認同?哦,我明白了。常有的錯誤。讓我來好好解釋一番。
你們之所以會對我講的話感到難以理解,是因為你們受到了現代許許多多奇怪的扭曲的文化產物的影響,以為「善良是邪惡、邪惡是善良」了!
我不知道這是從何時開始的,說不定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有可能是打從報紙新聞被發明以前就有的現象,但總之,這是一個極度背離客觀和人類先驗常識的理解。
我來做個簡單的比方好了。
一件事情,如果存在著這樣一件事情——人人都會想做,認為那是應該的,認為那是應該被容許的,並且所有人,幾乎都不需要特別教育和命令的都會努力的、奮不顧身的往這個方向前進,那麼這個事情——是什麼?
沒有錯,這個事情就是「善良」。因為善良這個單字就是這樣子定義的。
接著,相反的,如果有一件事,我們打從心底厭惡,不希望它發生,當它出現時我們會盡可能的(幾乎本能的)遠離,並且會竭盡所有國家和世界的力量來阻止它發生,那麼這件事情——是什麼?
沒有錯,這就是我們定義的「邪惡」。
那麼既然如此,很明顯的,許許多多(哦抱歉,不是許許多多,應該說,幾乎所有)我們現代教科文組織列舉為「善良」的事物,都是「邪惡」的;而許許多多(哦抱歉,我又寫錯了)我們列舉為「邪惡」的事物,其實才是真正的「善良」。
看看那顛倒是非的「反戰公約」!人類文明最大的恥辱大概就是將戰爭給宣傳為邪惡了。戰爭是我們人類的本能阿!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文明是起源於什麼?殺戮!部落之間的衝突!為什麼自古以來戰爭從來沒有停止過?因為那是我們人類的本能,人類真正想要的!渴望的!反戰公約是個完完全全的矛盾體,它把真正應該是善良的「戰爭」給理解成邪惡了!喂喂喂!如果戰爭真的是邪惡的,那麼我們應該早就拋棄戰爭,迎來好幾千萬年的和平才對啊!然而並沒有,我們希望戰爭,所以我們才打了將近千萬年的戰爭。
相反地——宣揚和平才是邪惡的。我們怎麼對付宣揚真理的人?我們怎麼對付教導和平的人?釘他們十字架!餵給他們毒堇汁!放逐那個詩人、逼那個和尚自焚、或是乾脆直接槍殺那個牧師!
我們憎恨和平,因為那在我們心中是邪惡的!我們熱愛戰爭,因為那在我們心中是善良的!你們明白了嗎?
唉,或許要很多時間才能讓你們完全明白,畢竟現代許許多多的謊言家讓我們產生了與現實截然相反的想法。不只是戰爭跟和平,美醜、貧富、胖瘦、高矮,這些全部、全部,都是一樣的原理!
這個世界上或許唯一一個理解我的這個想法的人,就是唐納·達可吧!
他真的是個又醜又邪惡的人。他深知這點,他無比邪惡,而且他毫不隱瞞。對於他的邪惡他並不羞愧,他甚至引以為榮。
他長得就像一隻彆扭的鴨子。嘴巴大的可笑。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虔誠的人,因為他覺得自己懷著非常邪惡的心腸。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善良的人,因為他知道他很邪惡。跟他的長相一樣。
但他要是繼續這樣認為然後什麼都不做,那麼他根本不會自殺的。他之所以自殺,是因為他不只邪惡,還無可救藥——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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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他上吊前的一個禮拜日。那天天色很晴朗,他跟往常一樣與室友們一起到教堂。在他心中,他知道這天跟平常的禮拜日完全不同——這天,他打算告白。
哦,我知道你想笑,各位朋友,一個世界上最醜陋、最邪惡的人,居然想在神聖的安息日,在聖潔的聖公會高派教堂裡,向一個虔誠的女孩告白?這真是可笑。但再怎麼可笑,也不比不認知邪惡其實是善良來的可笑。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個可怕的人,但他也會有感情,也會有慾望。
而他的願望就是能向他心愛的人告白。
結果呢?當然——他搞砸了。
她根本不可能喜歡他。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沒錯,我還記得那個畫面,他滑稽的在禮拜結束後的聚會時間拿著可笑滑稽的塑膠花束,帶著那張醜陋的臉,獻給他仰慕、與他關係並不好的某人;而她,和當時在場所有的青少年,都對這個醜陋的少年的突然的這個舉動感到意外,接著是一段刺耳的尖笑聲,就好像他這個人,連同整個教堂,都只是一場笑話罷了。
要知道,他是有自尊的。
他當然知道自己很醜陋,但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說他很醜陋。他沒有辦法忍受他人的言語,沒有辦法忍受被人們嘲笑。對他來講,跟被嘲笑相比,他還寧可被送去越南跟共產黨游擊隊廝殺呢!
他無法忍受被嘲笑,但他並不是因為被嘲笑而自殺的。實際上那遠遠不是原因,甚至不是誘因。
那僅僅是一個讓他聯想到死亡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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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追根究底,是我配不上這份救贖。」
「救贖是好的,希望是好的,公義也是好的,只是我配不上。」
「我從未認為這些是不好的,我從未認為善良是不必要的,但我不值得。我不善良。」
「因為我知道我會玷污所謂的善良。」
「如果死亡能使一切痛苦結束,那死亡便是一個且唯一一個合理的解脫。」
「我從未否認過光明,但是我仍活在暗處。」
「是我的錯。從頭到尾是我的錯,不是光明的錯,是我的錯。」
「從頭到尾我只是渴望被愛而已。」
「看得見的愛,下流的愛,邪惡且放蕩的愛。」
「那配不上救贖的人是我。」
……(接下來的字跡非常清晰)
「我是個能拿靈魂去交換愛情的人。」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我是個自甘墮落的人。」
「再見了娜娜,我放逐了自己。」
……(字跡擦掉了又寫上)
「對不起。」
「是我的錯。」
……(字到這裡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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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1969年4月6日的早晨,這天正好是復活節。朋友們推開閣樓的門,透過窗戶,光灑在木板門上,達可像殉教者一樣掛在光中,好像一頭白色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