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me. | 第三章、傘狀AT力場

　　「目睹臥軌自殺現場，妳會怎麼做？」
　
　　你有過這樣的經驗嗎？明明還沒張口，內心所想的事，早已擴散於空氣之中，自外輾轉流回耳裡。仁介的背影才消失在轉角，與我碰肩齊坐的昭生突然問起。
　
　　「什麼也不做。」聽見我的答案，他舒暢地笑了。這個笑容的背後，不論被擅自腦補了些什麼，全都令我感到受人誤會的不快：「不問原因嗎？」
　
　　「當然要聽。」
　
　　「假設要買電器，我會優先選擇附帶售後服務的產品。你有辦法為活下來那個人往後的生命負責嗎？他將來如果把其他人迫上死路，當初救活他的你不該負連帶責任嗎？我不想幫倒忙，搞不好人家根本不需要幫助。」
　
　　「我懂這感覺啊。」若要說服今早百般懊悔參加節目的自己，我會選擇帶昭生這浸透心底的認同與歸屬感搭上時光機。
　
　　「那你怎麼想？關於其他成員。」我嘗試刺探話題合適的深淺。
　
　　「仁介是妳前男友吧？」
　
　　「嗯。」
　
　　「彰武呢？午餐環節跟妳聊得很起勁那位。」昭生的語氣聽來有那麼一些貶義及諷刺。
　
　　「不行，完全不行。我們交談的百分比有95％是關於運動賽事的弊習，他花了1％向我挑明『妳是美妝Youtuber？我對彩妝沒興趣喔』，剩下的4％他行誓旦旦保證自己可以教我如何擺脫怯場。慢熱或是不健談算不上缺點吧？要比的話健談也能稱作聒噪啊。」那場交流堪稱災難，彰武行銷產品般的自信談吐無疑是精神轟炸，面對那種人我只會退往內心獨白龜縮。
　
　　與之相較，昭生則會在話題底處留下空格，從對方表達出的內容間自行尋找標點符號，每到斷句處就微微頜首，這類人即使不倚仗自我行銷，也能自然而然誘導出對方的話匣子。
　
　　「別忘了，他還制訂一堆生活守則給大家遵守。」正如昭生所說，午飯時攝影機才剛結束拍攝，彰武就攔住準備離席的眾人，當場在餐桌單方面議論起共同生活的難處，同時丟出幾項要去希望大家配合。不以姓氏互相稱呼也是規定其一，目的據說是促進情感。
　
　　「不只彰武，奈花喜歡的類型是大滿貫了吧？她的射程範圍不是把在場的三位男成員都含括在內了嗎。」我藉機嘟囊了奈花幾句。
　
　　「哎呀...我不討厭這樣的女孩。臉蛋正中我的好球帶。」
　
　　「咦。」
　
　　那之後我接連指教了剩餘的成員一圈，昭生時而深有同感的附和，時而吐槽。這場埋怨大會最令人舒暢的，是這個人說話恰到好處的節奏感。
　
　　「剛才的夜間泳池我碰到了一點麻煩，幸虧正好經過的女AD及時救援，但是你知道彰武怎麼在背後說那位AD嗎。『那個AD是不是gay啊？女生頭髮還剪這麼短』。」我壓低嗓子，故意把彰武的聲音模仿得滑稽可笑。
　
　　「妳怎麼回他？」昭生的嘴角饒富興味。
　
　　「是喔！我差點就要留著一頭短鮑伯來參加節目了耶，不過我喜歡男生──！」我說著，滿臉不以為意模仿當時自己沒能說出口的心裡話。
　
　　「妳才不敢這麼游刃有餘的當面吐槽彰武。但美澄是真的活得比男人還帥。」被認識不久的人戳破玩笑，讓隱約感受到的歸屬感越加浮現。不過，陌生名字所引起的好奇心，更勝歸屬感一籌。
　
　　「美澄？」
　
　　「稻妻美澄。妳還沒跟她聊過天？就是那位幫妳一把的短髮女AD。」
　
　　「她叫美澄嗎？你們之前就認識了？」
　
　　「和妳的起跑點一樣，今天才認識的，半天時間就成為了好煙友。」
　
　　「咦？美澄會抽煙？從哪裡找到這個共同點的？根本看不出來啊。」要不是昭生刻意以瞇眼竊笑代替回話，我都沒注意自己的語氣焦急了些。
　
　　「很感興趣嘛？」昭生拉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相信美澄透露的情報。當然，要從她的日常行為切入本性詳細分析。」我伸出食指朝天花板掛著的迷你攝影機指去。
　
　　「妳懷疑那東西沒壞？哼──來實證看看吧？」劇組使用的迷你攝影機單從外觀難以辨別運轉狀態，除了肢解機子我想不到任何驗證法。看昭生嘻皮笑臉的模樣，就知道大阪出生的他正裝著傻做好球等待吐槽，看來我得想個華麗有趣的梗回敬啊。
　
　　在我絞盡腦汁之際，有股鎮定心神的香味刺上鼻尖。昭生驀然低下頭，讓纖長的睫毛遮蔽那雙瞳孔向我挨近，他那中分瀏海撲來的香味刺癢了臉頰時，卻又突然靜止不動。
　
　　「你沒拿到製作單位發的須知本嗎？最終告白前的接吻...犯規。」趁這間隙，大腦恢復清醒的我，推出手刀擋下昭生近在咫尺的嘴唇。
　
　　「拿來驗證美澄情報的真實性，正好。」他朦朧睜開的雙眼，近得對不上焦。
　
　　「晚安。」在這做個帶點缺憾的收尾，我起身迴避他的攻勢，輕巧地在轉身後又朝他回眸一笑。
　
　　想把他那色素淡薄的褐色瞳孔收藏起來。我無數次重播剛才那情境，通過並列數道木門的長廊飄忽下樓，穿越燈火未點的客廳，逗留在廚房一個勁往喉頭沖刷沁涼冰水。涼意打自冰鎮的胃腸發散到表層肌膚，缺乏冷氣眷顧而升高的體溫才得以降溫。不特別喜歡哪個季節的我，突然期待起從今天才正式開始的夏天了。
　
　　明天的集合時間是早上10點，供給付費會員觀看的同居生活番外內容則是24小時全日無休。顧及形象，大家說好早餐要分工準備，實際集合時間是7點半，需要提前整理妝容或有飯前晨跑習慣的成員，又得起得更早。看著流理台對面短針指向11的壁掛鐘，再度往嘴裡撐起一大口水的我，思忖著大家是不是都早早就寢了。
　
　　「我保證會在一週內恢復最佳狀態！這點傷算不上什麼，我趕得上季賽，請給我一次機會，拜託撤回新聞稿！我寧可當臨床實驗的白老鼠，您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給我一個機會，拜託您！」浴室冒出的男聲嚇著了我，仔細察看門縫才發覺浴室的燈微微亮著，裡頭洪亮的嗓音很有鑑別性，顯然聲音的主人是午餐時喋喋不休為我刷洗耳朵的彰武。
　
　　讓漸溫的冷水在左右臉頰交錯流動，勾起好奇心的我拉長耳朵，想多聽聽害彰武著急不已的通話內容。不料彰武的交涉早已告終，陷入沉寂的浴室突然砰地一聲爆開巨響，害正要把冷水嚥下的我嚇得嗆噴了一口，甚至無暇顧及鼻咽的刺痛，趕忙狼狽躲進流理台邊。還來不及熄滅廚房電燈銷毀人跡，發自遠處的門把轉動攪亂了凝固的空氣，從浴室踏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客廳再度傳來和剛才相同的撞擊聲，這回伴隨著一陣嗚咽。
　
　　抱膝躲在流理台底下的我闔上眼，靜待武彰返回二樓，漆黑一片的眼皮底下不難投影出武彰無助落淚的身影。搞不好意氣消沉下，彰武會動彈不得般在客廳窩上好幾個小時。眼見不能乾等在此，我抬起手飛快勾走留在檯面上的手機，以彰武的全名進行搜索，最先跳出的是今早凌晨四點發布的新聞，斗大標題橫列眼前的瞬間，我明白了那些淚水流淌的理由，胸口也無法自治地揪了起來。
　
　　【軟銀舟津彰武，全心養傷脫離明年季賽首發名單】
　
　　半小時後，彰武心灰意冷地上了二樓，憑聲音判定他已回到房間，我立即飛奔上樓敲響昭生房門。當時的我，絲毫沒留意隔壁仁介的臥房，在燈光熄滅的情況下竟然只是虛掩著門，就這麼踏進迎來笑臉的昭生房裡。
　
　　進入房內，我才發覺自己不是昭生今夜唯一的訪客。手握啤酒罐隨性地席地盤坐的背影，聽聞到門邊的動靜，回過那頭短髮簡略地向我點頭招呼。
　
　　完全讓人料想不到，眼前坐著的是我一直想找機會鄭重致謝的女AD，美澄小姐。
　
　　美澄有一副鎮靜的眼眶，是位處變不驚能圓滑解決難題的可靠人物，優越於我。我想自己打擾了美澄和昭生的獨處時光，未能及時想出退場方式的我倉皇錯愕，只好僵硬的呆望前方，美澄那不發一語的幽靜笑容。
　
　　房裡的窗子緊緊上鎖，卻依稀聞得到外頭飄來一陣沁透心脾的透明氣味，那或許是海岸邊的椰子樹和奇妙的甜梨香被風捎進屋子的，也或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