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１
我不太擅長彈琴
前陣子，萊利的叔叔──雅各，收到一封宴會的邀請函，這宴會表面上歡迎退休軍人，實際上是專門邀請曾從過軍，如今退伍成為商人的人，還有一些原先就是經商世家的人，以及現今正蓬勃發展的新商才。
其原因是在今年三月，英國與法國向俄羅斯宣戰，正式參與了克里米亞戰爭。
打仗就需要資源，也就是軍糧與軍火，這個時候政府就得好好拉攏這些商人。
雅各的坎貝爾家、夏綠蒂的伍斯特家都收到了邀請函，唯獨萊利的斯塔什家並未收到，因為父母都各自離世，家族目前並無一位明確的繼承人。
雅各的妻子──萊莎，打從一開始就想將姪子萊利培養成繼承人，所以便強拉了萊利跟其貼身女僕齊柏林參加宴會，藉機讓萊利好好認識一下商業界的知名人士。
齊柏林與萊利搭著萊莎準備好的馬車，前往鎮外不遠處，位於郊區的一棟大別墅。
「嗯……」
「齊柏林覺得不合身嗎？」
齊柏林看上去有點難呼吸，吐訴：「腰部……有點緊，胸部也很緊……不過更多的心情是不自在，因為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穿女僕裝、睡衣以外的衣服了，何況是這種晚禮服……真的適合我這種老女人嗎？」
齊柏林難得換上萊莎阿姨蹭送的晚禮服，用精緻的鵝黃蕾絲、細紗邊構成花邊蓬蓬裙，立領、高腰馬甲、公主袖、花俏的遮陽帽固然不能少。
還有緞帶、蝴蝶結等等的裝飾，讓齊柏林看上去像換了個人似的，變成一位華而不實卻又散發矜持、聰慧氣質的美貴婦。
萊利則是穿著很簡單的小號西裝，一臉著迷地喊道：「很適合很適合！」
如此大聲，一瞬間都把外頭木輪滾動在石頭地上的聲音，以及馬匹走動的聲響蓋過去，使齊柏林的臉頰不禁浮現潮紅，她闔眼制止說：「請您小聲一點……在外頭，您可得當個小紳士。還有，即使是玩笑話也該適可而止。」
結果馬車夫卻掀開布簾，朝裡頭丟了一句：「這位小姐啊，恕我直言，您是真的很漂亮哦。」
「多、多謝讚美。」
「看吧看吧！」
「……小少爺。」
「好啦～」
※ ※ ※
「我們到囉！」
齊柏林首先下馬車，然後拖著很不方便的蓬蓬裙，打算到萊利的車門旁替他開門，然而萊利早就已經下車了。
「現在就別太拘泥女僕的工作了啦……道爾頓夫人（齊柏林的姓氏）。」
「但是剛剛小少爺您在車上亂動，讓衣服都亂了，領帶也鬆了……讓我幫您整理一下。」
由於馬甲束腰的關係，光是連呼吸都有點難了，但齊柏林依舊面露難色地幫萊利整理衣裝。
此行為引起旁邊的人們側目，因為齊柏林打扮得像個貴婦，行徑卻如同女僕一樣。
「呼……這樣就好了，再來給您戴上帽子。」齊柏林拍拍黑高頂禮帽上的棉絮，替萊利戴好，接著她伸出手。
「那我們走吧。」
兩人和其他同時抵達的貴族們，被管家、侍女帶領進到大廳裡頭，宴會已經開始許久了，裡頭充滿著許多光鮮亮麗的男人女人，喝著茶與果汁，談天說地著。
然而齊柏林從下馬車到進會場，吸引著周遭男性的驚艷目光，無論是單身或是有伴。而女性們理所當然地則是投射嫉妒、羨慕的目光。
畢竟再怎麼說，這都算是一場社交宴會，女性們難免會對比自己更加美艷的同性感到威脅感，進而產生敵視感。
但她們怎麼想都想不到，齊柏林只是一介陪同少爺赴會的女僕。
「唉呀！你們終於來了。」萊莎在一根大理石圓柱邊，舉起小手揮揮打招呼。
「萊莎夫人，晚上好。」、「阿姨好！」
「嗯嗯！果然我挑的禮服真棒！」
齊柏林雖然是面露淺笑，眉頭卻像是止不住困擾而顫抖幾下，走近萊莎耳邊吐問：「您是故意的吧？這件禮服就算是給貼身女僕＊１穿也太豪華了……我是來照護小少爺的，不是來社交的啊。」
萊莎露出可惜但明明就樂在其中的表情回應：「別這麼說嘛──齊柏林妳可要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穿禮服的機會呀！明明比那些胭脂擦到變成濃妝女妖的老女人好看太多了。」
齊柏林捏著鼻樑傷腦筋地說：「唉……夫人，這番話您真的不怕被妳所說的那些人聽到嗎？」
宴會持續著，樂隊演奏著優雅慢調的音樂，大廳中央還有幾名伴侶漫舞著。
而齊柏林所擔心的事情也還是發生了……
「這位小姐……能否陪我跳隻舞呢？」、「哦──妳也對經商有興趣嗎？何不讓我們促膝長談一下未來的英國商界呢？」、「看上去妳也是對政治有興趣的美人呀……有沒有興趣和我共赴倫敦呢？」、「能否讓我知道妳的芳名呢？」
齊柏林身旁匯聚很多，主要都是為了其美貌而前來搭訕的紳士們，即使齊柏林再怎麼善於言談，一張嘴終究難敵十人。
「齊──道爾頓夫人……」萊利已經被擠到人牆外了，不管怎麼跳都看不見齊柏林。
有了裁縫店店長的先例，雖然那個先例是個誤會，但這次齊柏林打算果斷拒絕眾人。
「嘖……本來不想要這樣的……」齊柏林一邊心想著，一邊把某種東西偷偷戴上左手無名指，然後大方秀在眾人面前。
「不好意思！我已經結婚了！」
「什麼！？」ｘ？？？，萊利也在這數不清的人裡頭。
驚天的消息打擊了眾紳士，使之紛紛告退。
「原來齊柏林……已經結婚了嗎！？」萊利問著，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見到萊利臉上出乎意料，但較多是失望的表情，齊柏林刻意將左手藏著偷笑說：「這個是……騙他們的。小少爺，請您特別要記住，在這種社交場合裡，越是花枝招展的女性，就越懂得騙人哦。」
※ ※ ※
夏綠蒂和安妮，以及夏綠蒂的父親，同時也是伍斯特家族現任當家──班森．伍斯特，隨後抵達會場。
安妮由於是貼身女僕的關係，也可以換上得體的服裝陪夏綠蒂參加宴會。
而不苟言笑的班森，穿著就跟周遭紳士差不多，只是手上多了跟寶石手杖，無形中幫他提升了點地位層級。
但只要是熟知商界的人，都會知曉班森這號人物。
馬上就有人上前與對方攀談，還有些人直接就開始談有關戰爭的正事，安妮也藉此帶著夏綠蒂暫時離開。
「萊利！」穿著可愛亮黃色晚禮服的夏綠蒂，水靈的雙眼張得老大，小碎步的同時甩動著漂亮的金髮走向萊利。
「啊啊……妳好……夏綠蒂。」
瞧見萊利被夏綠蒂的盛裝打扮給搞得面紅耳赤，而說不出半句讚美，齊柏林用蓬蓬裙擺輕推了對方一下提醒：「身為小紳士，您不覺得應該對眼前的小淑女讚美個幾句嗎？」
「對！妳……今晚很漂亮……非常漂亮……」
「小少爺這樣的詞彙量是不足討淑女歡心的哦，明明平常很愛閱讀的說。」齊柏林一直在旁邊虧萊利，雖然臉上沒有明顯愉悅，但其實很樂在其中。
四個人一邊享用果汁跟美食，一邊交談甚歡了一會兒，隨後齊柏林聽到了一位老先生所發出的驚慌聲。
「唉呀……怎麼會這樣呢……」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呢？」齊柏林問。
「最後還有一個鋼琴演奏，但是鋼琴家臨時有事沒辦法及時趕到彈奏啊……」
「是嗎？真是糟糕呢……」
此時其他三人同時間轉頭看向齊柏林，看來問題的答案盡在不言中。
「……我不太擅長彈鋼琴，但若真是不得已的話，那就容許我上去獻醜吧。」
「夫人妳可以嗎？預計要彈的是這些曲子……」
齊柏林接過曲譜，一張張確認是哪幾首曲子後，便把譜交還對此舉動不知所措的對方，把帽子脫下交給萊利後，走向鋼琴。
老先生呆愣著問：「那位夫人，不需要看譜嗎？」
齊柏林當著眾人的面坐上了座位，她將雙腳跟膝蓋保持垂直地平放在地板上，端正坐好、背部挺直，就像有無形的線從座位沿著她的脊柱一直到頭頂。
「吸──呼……」她隨著穩定的呼吸放鬆肩膀，伸出手放在鍵盤中心的兩側，手指與手肘都與琴鍵平行，在白鍵中間上方某處、靠近黑鍵開始的地方懸停。
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噤聲，接著，她開始了彈奏。
那琴聲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拍打著輕巧的翅膀，流淌在所有人的心靈中，讓人陶醉不已。
跳躍的音符、優美的旋律、美妙的樂譜、平滑的琴鍵，以及，這般美景中的重點人物，彷似大師級的油畫，栩栩如生地躍動在眾人眼前。
齊柏林所彈奏的每一首指定曲子，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激情的曲子，讓人們回想起過往的刺激；柔美的曲子，讓人們用心感悟人生。
每個人都露出了不盡相同的沉醉表情，連從一到場就維持嚴肅表情的班森，在聽到齊柏林彈奏的琴聲，也不知不覺放鬆了眉間，靜靜沉浸在時而激昂、時而溫柔的樂海中。
不過唯獨身為彈奏者的齊柏林，臉上依然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還有些哀傷，這當然被萊利察覺到了。
「……」
彈奏結束，眾人紛紛給予齊柏林應得的掌聲，即使是那些一開始看齊柏林不爽的女性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音樂才華。
齊柏林起身，行了個簡單的屈膝禮搭配淡淡的嫣然之笑後，就回到萊利身邊，戴回帽子了。
「妳就是齊柏林．道爾頓吧？」班森步向齊柏林微笑問道，但是看上去還是挺冷酷。
「居、居然有人可以明明在笑著，卻還是讓人感覺很有壓力……」萊利不禁吞吞口水心想，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夏綠蒂的父親，留下了很可怕的既定印象。
「是的，您是班森．伍斯特先生對吧？」
「剛剛的演奏……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實在是我生涯中聽過最棒的一場了。」
「……您這番讚美令我不勝惶恐。」
班森別有深意地低吟兼點頭，打量著齊柏林全身上下，就像是在評價一個商品一樣，最終把目光匯聚在臉蛋五官上。
「有趣，齊柏林……明明是女性卻有著少見又奇怪的名字，看妳的五官，法國人？」（法語）
「德法混血。」（法語）
「切換語言時的口音分隔得很乾淨呢，應該受過不錯的教育，出身於哪個貴族？」（西班牙語）
「只是普通的小家庭而已，是家父家母非常用心教育栽培我，不過再怎樣應該都沒有班森先生來得博學多聞。」（西班牙語）
班森佩服地笑了幾聲，忍不住給只是淺淺微笑的齊柏林拍拍手，然而萊利等人卻完全不知道剛剛兩人究竟用其它語言聊了什麼，無法參與話題，連裝懂都不行。
「從來沒見過像妳這麼有才華，卻出身低賤的女人……既然這樣，為何只做區區一介女僕呢？憑妳的資質，雖然女人在經濟上不能獨立自主，但也有許多比女僕更加薪資優渥的工作吧？」
「……呵。」
萊利看了看淡淡發笑的齊柏林，對方就只是吐出一句：「為了餬口而已。」
「夏綠蒂呀，要好好向齊柏林小姐的謙虛學習哦。」
之後又簡單聊了幾句，班森就帶著夏綠蒂、安妮去往別處，跟其它紳士說話了。
「真是個可怕的人呢……感覺上。齊柏林妳覺得呢？」
「……我不太喜歡這個人。」
續
＊１貼身女僕是負責女主人一切日常所需的僕役，沒有意外的話通常是一直跟著女主人行動。要負責穿衣打扮、化妝及管理衣服、裝飾品等，還要懂得討女主人開心。
好處是能穿女主人不要的華裝美服，而且完全不用幹勞活，收入也好，但前提是要個子高及年輕又有美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