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緊抓曾經錯身而過之物
速度慢了下來，風就不再有能力帶走香味了。久遠的記憶隨著香味竄入鼻腔也輕輕地浮現，像那香味一樣淡淡地、像那香味一樣令人舒暢，像那香味一樣餘香不止。
淡雅的香味，小蒼蘭。在自己還沒有強逼著自己「沉迷」魔法之前，小千的舉手投足中就總會有這種味道。
那時她說她沒辦法控制，只要稍微認真點催動魔力就會有，而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散掉，現在……斐蘭回想起來，發現她們一同旅行開始就一直沒聞到那股香氣，直到現在。
……她開始備戰了。
只不過，一瞬間斐蘭想到了一個疑點，那就是——為什麼在蘇梅爾那裡的時候沒聞見。
斐蘭一個恍神的時間，一聲振翅的聲響喚回了她。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踏在穩實的平面上了。塔露和千並肩而行，小精靈拍了拍小矮人的背，物理上的替她緩解在整個路途上的不適。
「祝巖鼠一巖，恩人。」
傳說中巖鼠一生會換十個居住地，並且將那個居住地最堅硬的岩石的土乙太銘刻在身上，在巖鼠未成年前跟隨家族搬遷個兩三次是很正常的事情，成年後的巖鼠在最強壯的時候身上有五塊到六塊質地不同的石膚也只是稀鬆平常。
巖鼠一巖的意思即是「找到只住過一個居住地的成年巖鼠。」。
意即，獲得極上的好運。
小精靈回眸一笑，行了一個斐蘭看也沒看過的禮，隨後離開了塔露身旁，行在兩人之前，肩扛她那兩米長的葉片長槍，
「現在，得要先到地面去啊。」
奧爾什耶所在的、幅員廣大的拉緹之森，長年覆蓋著為數驚人的巨大樹木，而且越往著聯盟都卡魯．耶．蒂希爾靠近，它們的規模就越是令人驚嘆。
樹蔭如海、枝葉如潮水，就像是一襲冬日用厚重毛毯一樣蓋得嚴實，導致陽光只能透過葉間的縫隙灑落微弱的微光，有些地方甚至連幾乎無孔不入的陽光也照不進，幽暗一片。
拉緹之森是時而溫暖、時而黯沉，時而陰雨、時而微風吹拂的森林。
但，這是只在地面行走的旅人˙，才會有的印象。
真正的拉緹之森，別說在飽含豐富森林知識的森林守衛面前，只要在這待得久一些就能意會到，巨樹所在的祂的手掌心中蘊含著三種不同的世界。
由上至下，分別是：明亮多風的樹頂層、風情萬種的樹冠層和明流清澈又暗潮洶湧的地面層。
眺望遠方，那五彩混雜的災難色已經從天際線的一小撇，變成佔據那畫布般的天空十分之一的大小，代表她們已經這麼的靠近了，奧爾什耶。
樹頂之上眺望能見到的連綿不絕的葉海，在越是靠近卡魯．耶．蒂希爾的地域就越綿密，甚至能在上頭組織成一個足以承載重物的平面，它們甚至能被當作地形的一種來理解，崎嶇程度根據那底下木頭的種類來決定。那些樹種小千幾乎能倒背如流，但是她在複述的時候總讓斐蘭覺得自己回到那二十米見方的小小牢籠，聽了幾秒就想求她先別講了，不然會睡著。
當然，這裡並不適合長途行走，因為除了能夠承載重量的葉子之外，也會有不能承載重量的部分。如果不小心踩了下去，摔到下頭的樹葉層或是直接摔到地面層都是可以致命的。
——小千剛剛那麼一連串長長的解說下，斐蘭只聽得懂這個。
鳥耳族離去的身影已經變成了一小點，斐蘭不經感嘆牠的身體強健和魔力雄厚，雖然她對這段距離所會耗費的魔力毫無頭緒，但那不想而知肯定不是什麼舉手之勞的事情。
感謝鳥兒。
「幸好這附近有棲木。」
棲木是讓鳥兒能夠休息的木——這裡的鳥兒當然指得不是小鳥，而是那種比一個人類還要大隻的大鳥。這棵樹禿了大半，頂部是一個平面，對大鳥來說很適合休憩，對人形生物來說也很適合立足。
或許是人為的，又或許是天成的，棲木通常都位於好地方，交通樞紐——斐蘭是一點也看不出來這裡樞紐在哪。但是據小千說，它是，而且可厲害了，然後又劈裡啪啦講了一大堆。
在這裡做「觀光」解說，說著那麼多話，於此相應的卻讀不出千的神色有什麼變化——斐蘭倒是從千的話語中聽見了一些不安，雖然沒有那麼濃厚，但她似乎也沒有斐蘭想得那麼藝高人膽大。
她朝著樹葉裡張望著，一邊解說著的時間，差不多也要有一柱木那麼長了。
從樹頂層開闢出一條路來，到樹冠層——樹冠層是一個狹小但連貫的空間，上下都被樹葉給庇蔭著，左右除卻樹木的主幹外，直立生長的枝葉偶爾會直穿過整個樹冠層，除此之外它還算是個能通行的地方。
樹冠層頂多算是一段時不時要繞路、蜿蜒了點的道路，不是什麼窒礙難行的地方，但她們還得下去。
因為不出意外的話，樹冠層會被史萊姆們啃出個大空洞，到那裡之後還是得要先下到地面，因為樹冠層對她們來說不是能放開手腳戰鬥的地方。
如果一腳踏得太用力，一頭栽下去那就不是什麼拼了命的戰鬥，那叫做戰鬥然後送了命。
再者，這裡不難走，但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小千為了避免被這裡的危險耽擱太久，也只能先下去。
很快，她們下到了地面，踏著了厚實的地面。
地面層光線昏暗，四周都被蔭蔽著，沒有照明的話對於其他種族而言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糟糕環境，但對於精靈來說只是剛好而已。
塔露就需要特別的眼鏡和一盞小小的葉燈了，否則她會什麼也看不見，幸好，塔露自己早有準備，在下到地面之後就拿起了自己的夜視裝備。
斐蘭的視線逐漸習慣眼前的黑暗，彷彿看見群木遮蓋的那兒，聳立著的奧爾什耶。
——終於，要到奧爾什耶去了。奧爾什耶對小千而言，是即使史萊姆雨發生也要前去的地方，是這種程度的重要地方。
斐蘭想就這麼「心領神會」的陪她到奧爾什耶，想這樣體貼她、不讓她再去看那塊生命中失去的一部分，但是她做不到。
是什麼樣的人讓她驟然搖身，變得有情有義。
她很好奇，因為印象中，小千她是一個自我中心的人，是個人格特質中只差一點就沾上自私這兩字的人。
她答應她了，陪她去之後再說。但是，她還是想要探聽，一刻也耐不住她的好奇心。
她想要……再更了解她一點，再次抓住自己很久以前錯過的機會。現在或許遲了點，沒有遲到無可挽回，還來得及。
在如黑夜一般的林中，她的聲音穿透了如無星的夜晚一般深沉的黑暗。
「我說阿千，妳是怎麼認識妳那位朋友的？」
千停下了腳步，回眸微微一笑，前行的腳步沒有停歇。
「和認識妳一樣，是命運啊。」
斐蘭哼了聲，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但她想起兩人相遇的那時，真就或許是命運。
她們是因為相撞才認識的，那一撞，把本可能會是平行線的兩個人的命運，撞得成了兩條相交的線。也是從認識她之後，才會有這段際遇，有這段研究魔法的歲月，才能與塔露相遇。
是命運啊。
「斐蘭姊跟千姊姊是怎麼認識的？」
面對塔露的問題，兩個精靈相視一笑。
「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千想了想後，說著。
「哈哈，對塔露你來說是上輩子的事情，因為那是八十幾年前的事了呢——」斐蘭笑了笑：「不過對我們來說也確實是上輩子，我們是在學校認識的，在某天早上的時候迎面撞個正著之後才——」
「——不對，不要轉移話題！」
千吐了吐舌。
「他是我待過的冒險隊中，一個我印象裡數一數二深刻的隊員。」
冒險隊——嗎？
拉米也是那個冒險隊的一員吧？或許。當然也可能是另一個冒險隊，因為拉米回到家裡之後的那段時間，千也有繼續當冒險者。她是在她隨著風飄去之前的兩三年前，才回去當那個她早在幾十年前就合格，但沒去幹的森林守衛。
她沒少說冒險的事情，但斐蘭沒多聽多少。
因為當時沒有塔露，她也還不想原諒拉米。
現在不一樣了——作為塔露這麼倚靠的老師，不能讓她看見自己這麼露骨的缺陷哪。
也為了克服自己……
「哈哈……那傢伙還在的話，肯定跟阿雪妳很合拍，妳們兩個很像。」
「很像？」
「妳們兩個都有夠遜。」
塔露笑了出聲來。
某個魔法師（自稱）差點掄起袖子揍人，當然不是揍塔露。
但是她用強大的自制力阻止了一場犯罪——雖然面對發著小蒼蘭香味的小千，想要扁她說不定自己的拳頭會先覺得痛。
沒天理，散了散了。
氣氛突然歡快了起來，但想到即將到來的戰鬥，歡快的氣氛也就沒那麼輕鬆了。
三人之中沉默蔓延著，與四周黑暗相襯的，還有奧爾什耶的情勢。
那裡不管怎麼樣都好——只希望到了那裡，小千能夠心滿意足。
這樣就夠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