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七十六幕：旅程的開始總是愉快
再後來又怎麼了呢？
倒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因為還沒有等到宗豪思考完畢，建箴就急匆匆地離線關機了。即使有很多想法和情緒都還沒能夠理清，但總歸來看，絕大部分的問題都已經告一段落。而且說真的，從門外隱約傳來的腳步聲和不知是不是錯覺的敲門聲，對於精神上帶來的壓迫感還是很強烈。
雖然離線前才想到沒有跟柚仔多解釋之後的情況，不過仔細想想，既然整個副本都已經結束了，原本的合作關係其實也沒有非得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即使沒有在那之前先講個明白似乎還是有些不妥，整體來說問題也不大。
真的不行的話，就讓宗豪再找個時間和柚仔解釋明白好了。
建箴比較擔心的事情是，如果讓宗豪自由發揮去跟又仔解釋情況，是不是反而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無形裡多增加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真的就這麼結束了。
當原本痠麻的手指停下，快速敲打著鍵盤時留存的一點點餘溫消散的時候，那突然陷入的平靜反而才更讓人感到一絲殘存如夢境般的不真實。
之後要開始過上一段閉關的日子嗎？
雖然感覺有點無奈，但約定就是約定，而且既然是自己主動提出的內容，那就更沒有不遵守的理由。
在他們這個階，本來就該認真準備考試的，剛好也趁這個機會遠離原本的遊戲誘惑。至少在這個關鍵的時期最後拚上一把，看看最後的成績會不會有什麼突飛猛進的變化，倒也是件值得一試的事情。
熄掉電燈，關起門，下次再進到這個房間會是一段時間之後了。
在走廊和媽媽擦身而過的時候，那一瞬間的視線還是有些令人莫名感到微微的刺痛，不過建箴倒也已經很習慣。不如說在自己又多任性了那麼一段時間後，媽媽的反應只有稍微不以為然的一瞥，已經算是預料之外的結果。
不過，他也不用刻意向媽媽多解釋自己的想法，既然是他決定的事情，如媽媽所說的，無論自己選擇是什麼，終究最後能夠為這個選擇負責的，也依然只有做出決定的自己。
沒必要承諾什麼，也不用證明什麼。
只需要無愧於自己所做出的決定就好。
※ ※ ※
當天晚上，建箴做了一個夢。
那算是夢嗎？
建箴並不能非常肯定的下定論，有些時候那些殘存在記憶裡特別鮮明的片段，跟夢境本身也差不了多少。他覺得如果是沒有辦法用常理講得明白，乾脆用夢來解釋倒是最乾脆又省事的一種形式。
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經常作夢的人，或者只是因為大多數的片段都沒有在自己的腦中留下清晰可見的輪廓，所以自己也很快的忘記了那些事情。
沒有那麼擅長記住事情，但是隨著年歲的增加，卻又不得不在成長的過程裡一次又一次安靜地篩選屬於自己的回憶。有些人、有些事物，也終究會隨著時間消失在自己的夢裡。
他並不想騙自己，說什麼「自己一定能夠記住」這種話。
就算可能也曾信誓旦旦的這麼對自己承諾，但是隨著時間經過，在無數的輪迴之後，原本的確信也會在記憶裡慢慢淡去。
自己是第一次以新手的身分開始冒險嗎？並不是。
自己是第一次被遊戲世界裡的故事和景色所吸引而產生感觸嗎？也不是。
自己身邊從來沒有遇過那些對自己而言重要的人或同伴嗎？
那種問題，甚至連思考回答的必要都沒有。
但是，反過來問，自己真的把那些自己認為重要的事物都確實記住了嗎？
結果是否定的。
隨著時間越久，那些記憶裡的輪廓就越是模糊。與其說自己沒有忘記，不如說自己所記住的，也僅僅只剩下那些如浮光掠影般短暫的片段。
經歷越多、記憶越長，越是回想，忘卻的反而卻越多。
並非不想去牢記，只是回憶仍然隨著時間逐漸淡去。
或許就因為自己越是希望去記住那些事物，越是反覆不斷的嘗試在腦中構築出和記憶中相同的畫面，才會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沒有辦法完整構築出完整的回憶，無法留存住那些對自己而言重要的過往。
那是種難以說出口的悵然。
就像在明明熟悉的夢境中，見到了記憶中那些熟悉的人們，慢慢想起了那些曾經相處時的談笑，或許想起也曾為某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小事而開始的冒險，去旅行、去尋找那些讓他們快樂的過程。
然而當那些事物彷彿近在眼前，差一點就能夠觸及的時候。夢醒了，那些彷彿快要清晰的畫面，再度化作回憶的夢幻泡影。
唯一的實感，只有透過窗簾靜靜灑落床頭的晨光，還有眼眶裡的殘餘微溫。
每段旅程，都有它結束的一刻。
每段曾經相聚的緣，也仍然可能在轉眼間各分西東。
既然如此，是不是其實自己也會產生那樣的想法，如果從最開始的時候沒有相遇的話，就不用去面對那些總有一天會分離的時刻？
……
即使從來沒有停止思考那樣的問題，卻還是一次又一次開始輪迴。
這是否意味著，自己在內心深處也仍然持續不斷在追尋某些事物？
或許那就是屬於他自身重視的「意義」也說不定。
無論是否能被理解、不論那些對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們最後走向什麼樣的道路、當他們與自己分別的時候究竟懷抱著怎樣的情緒，至少在建箴的心裡那些曾經的過去、那些相處過的時光，全都真實存在過。
那是自己絕對不會捨棄的事物。
無論未來最終將會如何。
在每場旅程起點開始時的那份愉快心情，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遺忘。
※ ※ ※
「上廁所了？昨天有沒有睡好？有吃完早餐才來考試？」
「……你是我老媽嗎？」
建箴從貼滿標籤記號和被螢光筆畫得花花綠綠的考前複習參考重點裡浮出了瞇成一線的不滿眼神。儘管考試近在眼前，自己也確實讀不下什麼書，但那不代表他同樣樂得接受這種擾人安寧的提問連發。
何況是這種需要安定冷靜下浮躁情緒的場合。
不過，這可能是因為宗豪也有他緊張的一面吧。
該做的努力自己也差不多盡力了，跟自己預想的差不多，已經記在腦中的考試內容早就已經熟得不能再熟；而那些自己不擅長的科目範圍在這段日子的短期惡補下雖然或多或少有點提升，但進步狀況終究還是非常有限。
盡人事聽天命，人事已經盡完了，剩下來的就是他最討厭的天命部分。
『終究還是得靠運氣嗎？』
自己果然還是很討厭考試這種東西啊……不對，仔細想來，應該大部分的學生都不會喜歡這種東西？
建箴無奈地嘆氣，時候到了，該面對的東西還是得面對的。
從那天之後，建箴真就沒再進過電腦室，自然也沒有再上過幻境樂章的遊戲。大概是因為覺得他不在沒什麼意思，這段時間裡宗豪似乎同樣沒怎麼上線，就算上了也幾乎不怎麼提起。是總算想起了考生的身分，還是單純在顧慮自己的感受，那種事情建箴既沒有興趣知道，也不願掛在口頭詢問。
理由是，如果宗豪真的講出：「唉呀，因為我不想讓你分心嘛。」這種話，不管到底是不是玩笑話，建箴覺得自己還是會因為太過噁心而豎起雞皮疙瘩。
還是別提的好，建箴心中暗暗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兩周前，建箴還是在床上在意識恍惚前從頭想過了一遍。
像是在睡前反覆背誦著明天上課的課表，邊在腦中思索是不是有哪一科的作業或老師交代的複習進度被遺漏掉而沒有確實完成。
慶幸的是，自己在意的那些事物，大多數都已經順利完成了一個階段。
副本結束，任務也告一段落，雖然這段時間的角色等級和資訊肯定會落後，不過那倒也不是太大的困擾，屬於之後稍微努力一點還是可以追上多數人進度的範圍。至少對於建箴和宗豪這種浸淫網遊多年的玩家來說，他們並不是特別擔心這個問題，也早已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據宗豪最後一次上線和柚仔說明他們的情況，柚仔似乎也能夠理解他們的情況，不過倒也就只限於如此了，雖然柚仔表示接下來不能再一起玩覺得很可惜，卻也沒有太多傷感的情緒。
不管怎麼說，才認識一周時間，就算有共同完成副本的革命情懷，要說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寂寞和不捨什麼的，倒也還不至於。
『那我就先升上去啦！』
宗豪如實轉述了柚仔說的話，就算沒有刻意表現出高亢的語調，也大致可以想像柚仔到底是用什麼情緒說出了那些話。
應該說，很有她的風格。
不論寂寞還失落，感覺那種情緒都和她並不相合。
在建箴心裡，柚仔就是那樣的人，她有技術、始終保持樂觀的想法，追逐更高的目標，而且……她會一直不斷的前進。
那瞬間建箴腦中浮現了一些畫面，又或者是……某些人。但那些景象在腦中留存的時間，也僅僅只有一閃而逝的數秒。
「啊那個……」
「嗯？怎麼了？」宗豪托著臉，手指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
咦？剛才自己本來是想講些什麼來著？
當短暫的恍神過後，思緒重新開始運轉起來時，建箴卻發現自己本來想要脫口而出的話，現在卻又完全想不出來。
可能因為，那並不是經過思考後說出的話語。
也可能是心裡察覺到了，自己其實並不需要多講。
「……沒什麼，對了，你後來有把我們抄下來的那張紙拿去鑑定嗎？」
誠實地說，建箴也把這事忘得差不多了。
由於最後任務完美的結束，從獎勵品來看也沒有什麼缺漏，所以從結果看來，碑上的那些文字並沒有實際影響到關於整個任務的完整程度，大概只能是算是他們過度謹慎而多出來的紀念品。
本該不是會特別記住的事情，突然想起來，自己也多少也些詫異。
說不上什麼理由，只是心裡隱隱約約還是有點在意。
就算知道了，得到的獎勵也不會變多，故事最後的結局也不會改變。 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即便明知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涵義，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想要去知道最終答案的無聊事物。
「啊啊……有是有，不過也不是重要的事情，總覺得只是被多坑了一罐墨水，還有鑑定多花了一筆錢而已。」
宗豪兩手撓著腦袋，仰頭望著天空，看起來一臉呆滯。
「與其說是什麼內容，不如說只是很單純的在敘述而已。」
「那麼，結果到底是什麼？」
建箴倒也不在意，那些事情他當然明白，說來他只是單純想知道碑文到底刻了什麼東西，滿足最後的好奇心而已。
既然副本洞窟是由大魔法師梅林創造出來的封印空間，碑文上的文字也應該是由梅林本人自行刻寫的內容。時間點則是在古菈無法抑制憤怒，最終陷入狂暴，成為人們口中的「湖泊之主」之後的事情。
所以，難道碑文上真就這麼直接寫上了「湖泊之主」四個大字嗎？以遊戲的角度這並非不可能的事，但仔細想想，如果都講得這麼明白，應該就不必要那麼拐彎抹角的方式，直接用他們看得懂的文字寫上就可以了，若從這一點來想，碑文上或許該是以大魔法師梅林為出發點寫下的內容。
既無法原諒人類，也沒有選擇與憤怒的古菈一同剿滅人類，在這個故事裡選擇默默將這一切成為「被遺忘」歷史的那位大魔法師，他會用什麼樣子的文字來敘述怒不可遏近乎暴走的古神？
「上面只寫了『願吾友古菈安息』七個字而已。」
怕直接念出來不好理解，宗豪還特別用文字寫了一遍。
而當建箴看到了那幾個字的時候，在心中浮現出的情緒，既不是不解、也不是失望或無奈，而更接近釋然。可能那就是他預想，也希望看到的結果。
由於任務的最後是通過漢斯的說詞讓玩家瞭解在他們彼此分裂之前，三人曾經有過的關係。而實際上在面對失控暴走的古菈，梅林本人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麼，認真想來他們並不清楚。
梅林既無法原諒人類，但他也無法喚回被憤怒支配的古菈。從意義上來說，他也許才是為了記住和遺忘不斷折磨掙扎了四百年，在情緒上最為痛苦的人。
以大魔法師的能力，他真的沒有辦法讓古菈解脫嗎？
還是說，他原本是能夠憑藉自身的力量解決，卻在這四百年的掙扎裡，心情和身體狀況的變化上，慢慢開始體認到自己逐漸沒有辦法了結這一切？
不管如何，面對已失去理智，狂暴走向與人類為敵道路的湖泊之主。
他最終還是選擇把祂當作了朋友，還是喚作她曾經的名字──古菈。
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用什麼樣的情緒寫下了歷史，他們依然曾經是朋友。
那的確不會改變什麼，硬要說的話，只是心情上的轉變。
故事並不完美，但是不知為何，建箴覺得比起如童話般美好的意象，自己心裡反而更喜歡這種帶有些許遺憾的結局。
正是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不斷輪迴，所以才逐漸開始理解因為不同理由而分歧，走向各自道路的人們想法。就算不敢說自己真正理解這個世界上複雜的人情世故，但十八歲的他，也同樣早已不是沉溺在美好故事結局中的孩子。
或許人生從來沒有所謂完美的結局，只有不曾後悔的選擇。
就算所有熟知的事物都已不復以往，也仍然會有留存下來的事物。
「是這樣嗎。」
所以，他能夠做出的回應，也只有一句「原來如此」的感嘆。
「嗯，是啊……」
建箴跟宗豪一樣，仰頭看著相同的天空，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只是普通人，只是普通的遊戲玩家，只是即將告別高中生活，在一場決定未來的重要考試中，即將邁入大學道路的普通考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平凡無奇。
但是，他們依然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有著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故事。
天氣晴朗，蔚藍天空和劃過的飛機雲，但如果不抬頭仰望的話，或許那些畫面從來都不會映在自己的眼中。
此時考試鈴聲響起，宣告下一科考試挑戰的來臨。
『那麼，就上吧。』建箴心想。
十八歲的夏天結束了。
即將踏上與過去完全不同道路，建箴不敢說心裡完全沒有一點不安，過程中超出原本想像的不確定因素也常惹得他心煩意亂。
他依舊會害怕未來，依舊對充滿「虛偽」的自己感到厭煩。但是在那些擾人的思緒之外，建箴也偶爾會想像在考試結束之後即將邁入的大學生活，還有將要再次展開冒險的幻境樂章。
那些興奮的情緒，卻也同樣真實。
今年暑假會不會過得比預想中要來得精彩？這種事情，他當然回答不出來。
不過，故事還要延續下去，眼前等待他們的也將是全新的旅程。
無論將會與怎麼樣的人相遇，無論最後會走過怎麼樣的情緒，那些在心中逐漸累積沉澱的事物，或許總有一天也會成為對自己而言特別的意義。
旅程的開始總是愉快。
那並非是早已知道了未來的結果。
而是因為尚未發生的那些可能，使人發自內心地……感到期待。
第一幕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