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衣服好漂亮喔,真不愧是外頭的城市。你瞧,這件好不好看?」
「嗯,配色還有設計都很出色,我認為很適合你。」
「嘿嘿……」
「不過話說回來,這麼上心是想打扮給誰看,賽亞那小子?」
「為、為什麼會突然提到他呀?」
「瞧你驚慌失措的,我早看出來啦。莉蒂雅你呀,喜歡他對吧?」
「等一下?這話題怎麼來得這麼突然!」
「這點你就別那麼較真嘛。正巧店裡只有我倆,臭男生們都在隔壁店面晃悠,不覺得正適合聊這種話題嗎?」
「嗚……這是強詞奪理啦,強詞奪理。」
「所以是不是呢?快說快說。」」
「我……只、只有我的話就太狡猾了。我說的話,尤莉迪絲你也要說自己喜歡誰才公平!」
「嗯?這倒沒關係,雖然我也不太明白那算不算喜歡。好了,你請開口,我洗耳恭聽。」
「嗯……好、好吧。對啦,我……我喜歡他。喜歡賽亞。」
………………………………………………
將仇敵的屍首大卸八塊,本以為會迎來無窮的充實感,想不到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空虛。賽亞在連番廝殺後已是身心俱疲,他以劍作支撐,讓自己勉強站挺。
原先施展的束縛魔法隨著時間漸失效力,人們重獲自由後顫巍巍地爬起身。
視線無法準確對焦,景象顯得扭曲模糊,但賽亞還是抱持些許欣慰的心情環顧四周。
大家,沒有事……試圖說出的話語──沒有傳達給任何人。
「……為什麼?」沙啞的嗓音異常低沉,賽亞對於自己竟能發出如此冰冷的聲音感到意外。
一雙雙驚懼的目光朝這看來,人們沒有絲毫獲救的喜悅,眼神中充滿著懼怕與慌亂,無形間將賽亞和其他人隔出了一段疏遠的距離。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那不是看待英雄凱旋的表情。從發顫的眼球中倒映出的,是滿身浴血的漆黑怪物。
什麼嘛,原來如此……他們是在嫉妒並覬覦我獲得的力量。賽亞自顧自得到合理的解釋,原先錯愕的目光轉趨冰冷。
這壓抑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一名負傷在身的青年在旁人攙扶下慢慢走到前列,雙方隔著有段距離對望。
「你……你是賽亞嗎?」無法斷定的語氣中夾雜著關心與困惑,是不久前才恢復意識悠悠醒轉的亞里德‧米爾德。
「是我。」
亞里德一瞬間為之語塞,臉上掛著沉痛的表情,他環顧四周,盡是沒能確切清點的屍骸,空氣瀰漫一股讓人作嘔的血腥味。一半的屍體出自被聖輝騎士屠殺的無辜村民,而另一半屍體說來諷刺,正是聖輝騎士他們自己。
自己昏迷期間發生什麼,亞里德已猜出十之七八,他深呼一口氣後喚道:「賽亞,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賽亞看到對方一臉憂心忡忡在對自己喊話:「收手吧,把魔王遺產……把『鎧甲』卸下來。若是現在的話,以我的能力還能讓它回歸封印狀態。」
聽到這荒唐至極的蠢話,賽亞嘴角在沒人察覺的情況下歪斜並發出嗤笑。
「我才不要。」
「賽亞?」
賽亞惡毒的目光掃視在場眾人,以彷彿要咬碎筋骨的狠勁喝斥:「沒有我,沒有這身鎧甲,大家早就死光了好嗎?結果你們非但不感激,還把我當成什麼危險的存在,甚至企圖剝奪這份屬於我的力量?」
漆黑的情緒不住湧現,弄得賽亞心煩意亂。本以為騎士死絕的現在可以緩一口氣好好放鬆,想不到根本沒有所謂的安身之處。
「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是誰讓你們活下來的?是我!是我!是我!」
咆哮聲在樹林間迴盪,聲音中灌注的壓力壓迫著眾人,聞者無不臉色慘白。沒人能回應那憤怒的質問,光扶住發軟的雙腿就竭盡全力。
待賽亞發洩完,亞里德這才語重心長地接口:「……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那聲音蘊含著悲傷與憐憫。
「你善良的心正在被拖入無盡黑暗。」
「啊?」儘管語氣中帶著疑問,但距離理解實在太過遙遠,充當疑惑的聲音也虛無飄渺起來。
「你現在的態度充滿傲慢。就結果而論你是救了大家,這點無庸置疑。可是賽亞……你救大家,目的不是救人,而是為了讓大家感激你嗎?」
賽亞想要反駁,他想證明對方說的是一派胡言,卻組織不出哪怕一句足以令自己信服的話語。
「變回原來的你,好不好?」亞里德哥的身後冒出人來,是一臉哀傷的莉蒂雅。她雙手合十,許下最微不足道的願望。
「莉蒂雅……」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成這樣?是我……弄哭妳的嗎?
「去借助魔王的黑暗力量是不可逾越的邪魔歪道。」亞里德做出最直接的斷言,沒有曲解意思的餘地:「那是會動搖到身為人的定義與尊嚴的禁忌。你現在的想法,就跟那些你討厭的王國貴族沒有兩樣。」
「……那不過是害怕未知力量的怯懦。」
「用錯誤的方法尋求力量,最終將迷失本性。你的自我正被魔王所荼毒卻沒有自覺,這是最可怕的。對於剝奪他人生命這件事,你難道都沒有一絲疑問或躊躇嗎?」
「……」
「賽亞!」又一個聲音從旁呼喊著自己的名字。賽亞目光一瞥,是大難未死的父親。他身上滿是皮肉傷,此刻正狼狽不堪,但呼喊的力道仍如往日般強健:「聽亞里德的,把身上的『鎧甲』脫下來,別讓大家操心了!」
舉棋不定之際,賽亞心中的那股聲音再次響起,柔聲勸導他該聽從誰的意志。
──你真打算就此止步?還有許多無上的快樂,你還沒充分體驗……
「……你們是在嫉妒我擁有的力量,想佔為己有。我不會……上當。」
「別聽他的,自己做決定!」亞里德的聲音中流露出急切的意味:「它在欺騙你,要讓你踏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我……」賽亞痛苦地一手按住頭殼,不曉得究竟要相信哪一道聲音的指引。
氣氛緊繃到極致,如同即將拉斷的弦。優思格村的人們注意力都集中到兩人身上,進而對周遭狀況明顯疏於防備。
「呀──!」一道少女的驚呼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打斷,愕然地朝聲音來向望去,只見一敗塗地的聖輝騎士,此刻不顧顏面地劫持手無寸鐵的少女,一把劍顫抖地擱在少女的頸項處。
「別、別過來!」騎士粗魯地大吼大叫,不住晃動鋒利的長劍。另一位騎士則神經兮兮地胡亂揮舞手持的劍,意圖逼退靠近的人群。
共計兩位活著的聖輝騎士,誤以為殺光敵人的賽亞不由得愣住。
賽亞全神貫注在虐殺安多哈爾之前,尚有殘存的騎士沒來得及殺盡,事後也遺忘掉這件事,隨著束縛魔法的解除,這兩名僥倖未死的騎士同樣取回了行動力。之所以沒有輕舉妄動,是因為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們,要靜待時機,而他們判斷就是現在。
「尤莉迪絲!」優思格村的人們很快就察覺他們脅持的少女究竟是誰。
「別過來沒聽到嗎?」為展示更具體的恫嚇,騎士將劍鋒更貼近少女的粉頸,淺淺劃出一抹紅線。
亞里德在旁人護送下上前,盡可能保持冷靜說道:「……請放了她。你們的計謀已經完敗,現在這麼做也無濟──」
騎士蠻橫地打斷發言,大聲嚷道:「誰還管那什麼計謀!把馬交出來!」
對方行動目的僅在於自保,明白有商量空間,亞里德點頭同意對方的要求:「我理解兩位的要求了,我們這就幫忙備妥馬匹好進行移動……」
用「移動」而非「逃亡」,是維護聖輝騎士最低限度的自尊。窮途末路的敵人不宜激怒只能安撫。
「請不要傷害她。」
在亞里德示意下,領會的村民動身到馬車邊解下配件。聖輝騎士見對方願意配合,行為也稍有軟化,架住尤莉迪絲的劍移開幾分,按壓的力道也有所趨緩。
「……確實得到馬以後,會放了她。」
雖是口頭的承諾,但亞里德曉得對方沒有餘力耍手段。如果交付馬匹就能和平解決,他願意這麼做。這是最穩妥的應對,能將冒險降到最低限度。
然而,旁觀事態發展的賽亞一點都不能接受。
把馬拱手讓人?讓這幾個垃圾逃出生天?開什麼玩笑?
憤慨充斥混亂的內心,意識再度漸漸被拉遠,抽離肉身,站在幾步外「旁觀」事態後續的進展。
「冠有聖輝之名的傢伙,一個都不許走。」極其冰冷的聲音震懾住在場所有人,直接毀棄剛才與騎士訂下的協議。
「咦?」
不只是殘存的聖輝騎士,就連優思格村的大家都發出驚愕的呢喃。
他被漆黑的氣焰包覆,受那氣息壓迫,人們不由自主向旁退開,自動闢出符合魔族之王的康莊大道。魔王眼窩位置閃爍的血紅光芒如火般搖曳,舔舐般掃過餘悸尚存的兩位騎士。
「還有兩個。太好了……我還能再殺兩個。」面甲後灑落的邪魅之聲,就像極凍的冷風一樣刺骨。
充斥殺戮的喃喃自語聲音不大,但就在近側的亞里德不可能沒聽見。他訝然地轉頭,看著為殺人感到喜悅的漆黑存在。
「賽亞,別這樣!不要再殺人了!」就連亞里德都難免動搖,他發出焦急的聲音,意圖阻止殺戮再啟。他充分感受到賽亞正不斷往深淵墜入,即將再也不見光明。
「咿──咿──!」聖輝騎士驚慌地發出不成意義的嘶啞聲,發顫地退後好幾步。
被挾持的尤莉迪絲眉頭一皺,騎士失控僵硬的動作,讓架在潔白頸子的劍又深入些許。這次不再只是若有似無的劍痕,而是真的有少許鮮血從切口滲出,將領口的衣裳染上讓人憐惜的紅。
「賽亞……」尤莉迪絲半睜著眼,喃喃唸著一塊玩耍的好友的名字。
但眼前的祂並不叫這個名字。
「對方挾持著尤莉迪絲,不要刺激他們!」聲嘶力竭的勸說同樣變得毫無意義,魔王根本沒打算聽。
別這麼做!她……尤莉迪絲是我的朋友!賽亞無聲地哀求。
──告訴你,如果所謂的朋友會阻礙你前進的道路,那麼它就是可以排除的存在。就像這樣……
魔王抬起他持劍的右手,劍尖正對準面露恐懼的聖輝騎士。
「你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足以威脅我是嗎?」
「賽亞!」迫不得已,亞里德只能選擇用魔法來強硬阻止。即便要刀刃相向,此時也非得阻止賽亞鑄下大錯。
但亞里德的施咒速度,快不過魔王彈指間催動的可怕異能。
「住手──!」不遠處似乎還有道焦急呼喊的男聲,與賽亞內心的嘶喊重疊在一塊。
白光。在那瞬間,人們的時間彷彿永遠停止。
無情的長矛,把聖輝騎士連同架在前方的尤莉迪絲──
一併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