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五章之二：與神明的幽會】
中午，從四葉雀回來的織夜等人，替景杉買了星期一特價的銅鑼燒，愁眉苦臉的他不但沒有吃，就連午餐也是自己先泡了杯麵解決。
在那之後他就鎖在房內誰也不見，就像當時先前被噬影追殺後，整個人陷入沮喪情緒時那樣。
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氣憤膽小軟弱的自己，而是痛恨找不到拯救所有人的方法。
景杉沒有開口過問祭影的事，他擔心或許會落得相同的下場，甚至將身邊的人拖下水。
他趴在滿是習題的書桌，猶豫是否要打給龍裕安排決鬥的日期。
「如果龍裕最後獲勝，不曉得他會不會許願復活我……」
景杉拿起手機盯著螢幕，任由上頭顯示的時間流逝，終究沒能撥打出去。
日落時分，路過景杉房間的織夜，注意到緊鎖的房門不知何時敞開，探頭進去後也沒看見人。
悠紗佈下的探知結界還沒設定過濾人士，所以只要有人進出就會作響。
鈴鐺沒響就代表景杉沒有出門，客廳裡又只有忙著縫製新衣服的丸香，以及拿堅果餵食小黑的曉神，那麼剩下的場所就是倉庫或屋頂了。
「啊，找到了。」
一進到庭院，立刻就發現屋簷上的人影。
夕陽下的景杉坐在屋簷，眼神放空的他，彷彿在眺望著世間的無常。
不只是甜食，景杉連正餐也沒怎麼吃，所以織夜從閣樓窗口爬了出去，來到他旁邊。
景杉注意到妹妹出現，有點驚訝的問道：
「妳不是有懼高症嗎？」
「沒有嚴重到連自家屋頂都不敢上來啦。」
小心翼翼坐下的織夜調整好位置，和景杉一起眺望黃昏的赤東。
知道她在擔心自己的景杉，視線凝視前方說道：
「抱歉，總覺得今天沒什麼幹勁。」
織夜搖搖頭，一派輕鬆的回答：。
「名畫家茲察說過：『沒有幹勁的時候，好好休息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我正在休息啊。」
「哪有人越休息越累的。」
僅僅過了一個下午，憔悴無比的景杉，看上去就像老了十歲。
「吶，如果能再見爸爸媽媽一面，妳想說些什麼？」
望著夕陽餘暉下金黃色的美麗城市，漫不經心的景杉這麼問道。
這是只屬於兄妹倆，能夠共同緬懷的話題。
「我會先問爸爸，有沒有私房錢藏在外頭。」
織夜不假思索的答案，換來的刺人眼神扎得她難受。
重新思考的織夜，放在膝蓋上的手，交替拍打單調的拍子。
「我會和他們說，不用擔心我和哥哥，我們現在過得很好。」
深思已久的她，做出了平凡卻又真摯的回答。
「……是嗎。」
景杉臉上泛起微笑，不由自主將手放到織夜頭上，撫摸她那與冬季相襯的雪白頭髮。
「幹什麼啦，頭髮都亂了。」
織夜鼓起腮幫子護住頭髮，用手整理遺傳自爸爸的毛躁髮質。
「我只是在想，妳好像都沒什麼長大。」
「是哥哥又長高了啦！哼，我要下去煮飯了，要是太閒就下來幫忙。」
兩腿顫抖的織夜，戰戰兢兢的爬進閣樓。
妹妹離開後，景杉的視線又一次回到視野開闊的市容。
太陽終究會下山，美夢遲早會甦醒。
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無論結果如何，都必須做出抉擇才行。
哪怕安穩的日子將毀於一旦，為了實現理想，也只能將其寄託希望之上。
從口袋拿出手機的景杉，總算下定決心打給龍裕，卻先被某人傳來的訊息震動嚇到，緊張的點開確認。
發簡訊來的人，既不是龍裕也不是夏櫻，遠超他預料之外。
『麻鬼景杉，晚上六點到地圖標示的地方跟我碰面。』
你的神明大人(ゝω・)
傍晚，景杉沒吃晚餐就趕著出門，依照簡訊所說的地點，來到車站附近的一條商店街。
尖峰時段的車站一帶擠滿了人，下班人潮一批接著一批從檢票口出來，不曾停歇的號誌燈格外忙碌。
人來人往的街頭上，景杉看見站在街鐘下的鈴心，對方也發現了自己，帶著開朗笑容朝他走過去。
藍色防風外套，白T恤和牛仔褲，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麼兩樣，裡頭的人卻非向原鈴心。
兩人一見面，影神就率先抱怨道：
「這女孩是怎麼回事？衣櫃裡除了制服外半件裙子都沒有，真不習慣被褲管束縛的感覺。」
「那個，影神大人……她不是該在家裡休息嗎？」
影神以為景杉會先詢問找他出來的理由，因此笑著回答：
「這孩子健康得很呢，今天還想回去打工，結果被家人制止了。」
她邁開腳步往前走，景杉不得已追上去發問：
「影神大人、請等一下！」
「叫我影神就可以了。」
影神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筆直往人潮稠密的商店街走去。
「那個……影神，您找我有什麼事？」
不敢與神並肩齊步的景杉，保持距離緊緊跟在後頭。
「怎麼了，這可是跟神明約會的大好機會。不好意思，給我一個肉包。」
在攤商前止步的她，順理成章的用鈴心的錢包買東西吃。
「很抱歉，我今天沒有心情玩。」
景杉以為影神有什麼要事，結果似乎只是來玩的。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又附身到了同一個人身上。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是想和這孩子約會。」
不屬於十七歲少女的魅惑笑容，浮現在鈴心臉上，讓景杉看了很不習慣。
「您別開玩笑了，需要遊玩嚮導的話，那八成是找錯人了。」
影神霎時板起臉來，不高興抿嘴。
「怎麼說我也是你們家供奉的神明，如此不敬會遭到天譴喔────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帶著景杉繞進無人巷子裡的她，忽然轉過身子，態度一本正經的問道：
「你被絕威脅了沒錯吧？」
「……嗯。」
反正瞞不過神明的法眼，倒不如乾脆些承認。
見到景杉率直地露出難堪表情，影神滿意的頻頻點頭。
「嗯嗯～我就是來欣賞你這副困擾模樣的。」
「您在天上不就看得到了嗎？」
「親自參與其中，會令樂趣加倍喔。」
發現自家神明是個充滿惡趣味的傢伙，景杉腦中閃過一絲回家後馬上把御神體燒毀，改為祭祀其他神明的念頭。
「麻鬼景杉，你知道嗎，那個叫做槍械的武器，其實是導致前一個世界滅亡的主因之一。」
一改開玩笑的語氣，影神突然闡述起完全無關的話題。
「根據前任影神的紀錄，祂不論優劣，大量汲取其他世界的技術，意圖在最短的時間內發展出高度文明。」
「其結果就是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國家相互征伐，大陸將近九成人口死去，隨著人類數量銳減，加上各種環境汙染，最終導致了世界滅亡。」
「我的作法與祂相似，但是我這數百年來，背地裡干涉各國政府和宗教，積極控制武器的發展，就是為了不讓相同的悲劇再度發生。」
幾百年的時間都在監控世界，景杉光想像就很疲憊，甚至還有點恐怖。
「你覺得我這麼做是正確的嗎？」
景杉沒有回答，他不認為自己有論斷神明對錯的權利。
「事實上，一直以來我都做錯了。」
「為什麼？保護人類應該是正確的舉動。」
影神悲傷地搖頭，語重心長的回答：
「我的工作是代替世界、賦予被選召者影之名，並非助長文明的發展。就世界存續的問題而言，人類的幸福絕非必要條件。」
「我之所以選擇這麼做的理由，純粹是因為我喜歡人類，熱愛這個充滿人類足跡的世界。」
「我將你們視如己出，希望人們能在這個世界盡情歡笑、盡情悔恨，度過短暫卻又精彩的一生。」
同樣不該出現在少女臉龐的慈愛表情，讓景杉看得目不轉睛。
因為這番話太有神明的風範，景杉內心又興起了強烈的敬畏之意。
「年輕的魔影，我知道你正面臨艱難的抉擇，然而選擇絕非對錯的天秤，而是遵從意念所指引的道路。」
單手插腰的她，直指景杉的鼻子說道：
「我把世界打造得如此自由，可不是想看到這種，人們被未來搞得暈頭轉向的情形。」
「意思是……不管我想怎麼做都沒關係是嗎？」
景杉的話裡帶有幾分顧慮，眼神像在尋求肯首似的低垂。
「當然，至少和我沒有關係。絕大概會很生氣就是了，畢竟我把十影戰爭的相關事宜全權交由他負責，以那傢伙認真的性格，肯定不會認同戰鬥以外的道路。」
「就是因為不能忤逆影神代理，我才會苦惱這麼久。」
好不容易才稍微開悟的景杉，有種瞬間回到原點的疲憊感。
「為什麼不能忤逆他？」
聽到這句話的影神，擺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因為他是您的代理。」
從這句話中意會到景杉躊躇不前的理由，影神忍不住捧腹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代理又如何？他是他我是我，你不需要顧慮我的想法。」
「還有你該不會以為絕的真身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吧？他和你一樣，在來我這裡以前，就是個隨處
可見的凡人。」
「絕是……普通人？」
「我的確是賦予了他不少權能，但你們這些神選者不也一樣？」
「再告訴你一件事，影神戰爭本來是沒有代理的，只是我認為攸關人類命運的事情，就該交由人類負責，所以才特地培養了一個代理人。」
倍感震驚的景杉，一直將絕當成半神或者同等地位的人物看待，從沒想過他和自己一樣，僅僅是個普通的人類。
見景杉驚訝的說不出話，該講的也都講完了，影神便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她認為給出的建言已經相當足夠了。
「雖然戰爭結束前我都還能現界，但是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影神將肉包的紙袋擰成團，扔向遠處的垃圾桶，拋物線落下的紙團打中邊緣彈了出來。
「那麼不負責任的神明，現在要去享受人間的樂趣了。」
燦笑的她擺擺手，踩著隨興的腳步離去。
景杉看著影神離去的背影，好像突然能理解為什麼影神要附身在向原鈴心身上，不禁自言自語道：
「那傢伙以後會不會就變成這副德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