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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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叫我姐姐
莉莉和維恩同在綠葉傭兵團長大，這片嫩葉初在北大陸抽芽時的艱難時光唯二的小孩也隨大人們熬過了，但相同的條件下兩人的生長軌跡可說是兩個極致，而莉莉一點也不以此為傲。
究竟是從哪裡開始的呢？這種差異。
大概是從父親發現維恩能夠正常說話時開始吧，莉莉是這麼想的。
從維恩被父親帶走後到再次見面之間，似乎發生了太多莉莉不知道的事情，記憶中小夥伴的模樣再見時已是面目全非。
但不管那時年幼的莉莉再怎麼撒嬌耍賴，試圖想從叔叔阿姨們的口中探聽男孩的事，團內不管是新進還是舊有的團員們均閉口不提、睜眼裝瞎。
關於綠葉傭兵團的團長卡拉姆．雷卡斯特對維恩的態度實在是……說不友善都是輕描淡寫一事。
維恩這人在北大陸傭兵團圈子裡可說是名聲響亮，但倍受矚目的原因並非他顯眼的髮色，在北大陸這地方就算你是貴族，頭銜也得加個曾經。
他們給維恩起了一個外號，叫綠葉的黃金盾，而那些人嚷嚷起這個稱呼時臉上的笑容可不是友善的樣子。
綠葉是個特殊的傭兵團，其特殊性在於構成人員。
它是一個允許平民加入的傭兵團，當然這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世界上不是滿地親近者和眷顧者到處走的，不管是軍隊還是傭兵團大抵上成員還是平民多過於元素使用者，其作用多為作戰中的消耗品。
但在綠葉裡，平民卻是主要成員與戰力，原因在於平民出生的卡拉姆從不拒絕任何一個想改變現狀的人們，也極盡所能的讓這些人強大起來足以捍衛自己不再尋求他人庇護。
卡拉姆是個訓練鬼才，他總是能找到最適合每個人的訓練方式提升團員們的實力。
會留在綠葉的平民都是心存感激的，卡拉姆的訓練雖然繁重但著實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使得他們不必姿態卑微的伏在北大路的地上伸手向他人討一條生路。
這位傭兵團的團長從不虧待任何一位掛著綠葉標誌的成員，不管在金錢上或是情感上，整個綠葉傭兵團的成員們在卡拉姆眼中是如同自己般的同一個體。
除了維恩。
若說綠葉裡團員的訓練是繁重的話，那維恩的訓練可說是超越極限了。
那些不符常理的要求看在他人眼裡簡直是虐待，不管在身體還是在心靈上。
雖眾人在卡拉姆對維恩的態度上頗有微詞，但這些年也沒人真在團長面前提出這事，先不說維恩的沉默使得大家不知如何開口，看上去卡拉姆對這事也不願多談，甚至也沒留下商討的餘地。
至少在卡拉姆發現維恩能接受訓練起到其成為正式團員前，那些看著兩人長大的老前輩們就從沒看過完整不帶傷的維恩。
大家也不是真沒插手過這事，曾有團員在晚膳時看著滿身是傷的孩子實在吃不下飯，哪怕只是替這孩子擦擦快滴進湯水裡的血漬也好，那人伸出手時是這麼想的。
但在遠處卡拉姆的視線下，維恩拒絕了這樣的好意。
『有元素在我很快就會恢復，不用擔心。』
這樣說著的金髮男孩在往後的日子裡極少出現在眾人眼裡，至少是再也沒出現在晚餐時熱鬧的庭院內。
待他們再次見到這個男孩時是在一次護衛任務中，那時的他已經是少年了，身上的皮甲上有了正式團員的紋樣。
但那樣的榮譽，在他身上卻被鮮血浸染的看不清字樣。
『有元素在他很快就會恢復，不用在意。』這麼說著的是團長卡拉姆，綠色本該是溫柔的顏色，但在他眼中卻如同寒冰般冷冽。
而滿身鮮血的少年沈默著擋下又一枝向團員襲來的暗箭，伸手拔出箭矢後又迎上了匕首的光芒。
任務結束後，在場的眾人還沒來的及上前替他包紮，少年就來到卡拉姆身前跪著了，他身上的傷口已不再流出鮮血，不知是流乾了還是癒合了。
同樣在卡拉姆身前的，是因任務而犧牲的同伴屍首。
身為傭兵，在戰場的刀刃和魔獸的利爪前生死往往是不可預料的。
畢竟傭兵賺的大多是刀口尖子上的錢。
同伴的離去難以避免，大多時刻眾人雖悲傷卻也無可奈何。
但對少年來說，同伴的死亡卻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既然你還能像條家畜般跪在這喘息，為何可憐的佛拉德會失去他的性命？』
保護所有人，是卡拉姆給維恩的任務。
意識到這點後的眾人來不及攔下卡拉姆那著著重甲的腿腳踢向維恩，只能攔在倒地的少年與團長中間，不斷勸說著。
這不是少年的錯，怎麼會是他的錯呢？
『我會加強訓練，對不起。』但被踢倒在地的少年沒搭上任何一雙向他伸來的手，他狼狽地抓扒著地上的泥濘而起，顫抖著直起滿是血痕的身軀，對著身前同伴的屍首彎下腰。
那沿著少年稚氣未脫的臉龐輪廓滴落砂土的液體，似乎不只有血水。
在往後的日子裡，與少年一同出隊的團員回來時從沒少過，但不是每次少年都會隨眾人一同歸來。
莉莉知道原因，如果她在場的話
因為剛好是晚餐時間，不想被大家看見身上的血和傷之類的，不想倒了大家的胃口之類的。
但如此了解少年的她沒能成為維恩的慰藉，當時身為家眷的她居住的院落與傭兵團員們不同，也不知是維恩不願意見她，或是父親不讓見，僅管那時她天天往傭兵團裡去也沒成功見著過維恩。
莉莉的個性並不安分，眼見往傭兵團跑沒法見到維恩後，她便換了個方法收集著關於維恩的一切訊息。
某天，當她發現叔叔們的嘴那怕是在嚴謹，也經不起一杯杯往下灌的酒後，她終究是逮著了機會東拼西湊出了未參與的這些年，那天真男孩蛻變成沈默少年的軌跡。
原以為這樣就足夠了，雖總會在聽聞某個任務險峻的消息時感到擔憂，但至少仍能聽見對方活躍在傭兵團內的消息，對當時的莉莉來說就足夠知足了。
『綠葉傭兵團有面破不開的黃金盾，是戰場上的瘋狗、忠於卡拉姆的家犬。』
直到黃金盾的謠言在市集中流傳開來的那天。
綠髮少女放下了手裡的針線、背起了弓箭，踏出了院落跟著討厭的法師學習起了討厭的元素魔法。
這一去，就是好幾年。
這些年來，綠葉黃金盾的名號越響亮，少女休息的時間就越少，修煉的時間就越多。
為什麼這麼執著那人莉莉也不清楚，一切的開端似乎始於與他初見的那天。
雖然已是很久遠的記憶了，但莉莉仍記得那天，是父親親自抱回了維恩。
幼時的自己那時正在家裡後院耍弄著弓箭，外頭傳來的一陣喧鬧吸引得她撇下手中的玩具跑向大門，那時她一眼望過去看見的就是父親懷裡那個連呼吸看起來都很吃力的孩子。
那時維恩五歲、莉莉三歲。
『團……團長，這孩子的頭髮！』
『是眷顧者！卡拉姆，這孩子是哪來的？』
『受傷了嗎？怎麼這麼虛弱。』
『奧德卡啊，這孩子看上去快沒氣了。』
『都閉嘴！』
圍在門前的一眾叔叔阿姨們難得這麼聒噪，在他們裡頭有親近者也有平民，這些人是綠葉傭兵團的雛形，如今北大陸綠葉傭兵團的骨幹。
而在那時，止住了眾人喧鬧的卡拉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怖神情。
莉莉知道，父親討厭這個孩子。
甚至恨不得反手掐滅這孩子本就微弱的呼吸。
但父親還是將他抱回了傭兵團，僅管抱著男孩的動作僵硬無比且望過去的眼神藏不住地流漏著厭惡，但仍穩穩的將那孩子帶進了屋內。
『團長，這孩子的名字……。』偷偷掛在窗檯邊的莉莉聽見房裡奧托叔叔的聲音，那是綠葉傭兵團的副團長，是卡拉姆的副手也是多年的老友。
『叫維爾吧。（西斯利亞通用語中意指家犬）』
『卡拉姆！』待莉莉偷偷翻進了房內，只見著父親離開時掀起的袍子一角消失在門邊，而奧托叔叔對著床上氣息微弱的孩子嘆著氣，眉宇間的情緒是年幼的莉莉不能明白的複雜，她悄悄躲在叔叔身後打量著床上的孩子，眼裡是藏不住的讚嘆。
那男孩的髮絲是美麗的土金色，溫暖卻又不刺眼、像是躺在河裡睜著眼睛看向太陽般，哪怕因汗水浸濕了髮絲也無礙那如蜜糖般的色澤印入莉莉眼中。
但那孩子很虛弱，不管是微弱的呼吸還是蒼白的臉色都應證著這點，他的睫毛很長、遠看就像是金色的羽毛一般，些微起伏的胸口上有一枚被銀鏈繞過的銀色指環。
年幼的莉莉從沒看過精靈，但她那時就想，這孩子睜開眼時的光輝一定也會是如同黃金般耀眼的光芒，這一定是精靈的孩子。
看著男孩蒼白的面孔，女孩想伸手捏捏他的臉頰，也許捏紅點看上去就沒這麼虛弱了。
但還沒等她伸手碰上男孩，就被一旁的奧托發現拎出了門口，哪怕她想盡辦法都沒能再進到房間一次。
再次見面是幾日後的分院內，綠葉的副團長奧托抱著昏睡的男孩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個孩子以後就是綠葉的一員了，他的名字是維……。』
『維恩！』
好不容易從一眾擁擠的人群中竄到最前頭，莉莉趕在奧托叔叔開口前大喊出聲。
『我知道！他叫做維恩（西斯利亞通用語意指保護者）！』
年幼的莉莉跑的很快，眾人還來不及攔住這女孩，她就如同風一般繞上了奧托的身子，將自己與男孩一塊擠在男人身前。
她終於捏到了男孩的臉。
雖然那雙眼睛不是她期待的金黃，但莉莉覺得無所謂。
被捏著臉的男孩微微張開眼，有些虛弱的眼簾顫抖著，而那裡頭的色彩讓莉莉想到了天空的顏色。
莉莉喜歡天空，那裡總是吹來許多風，爸爸和叔叔阿姨們總說自己是風的孩子。
所以莉莉也喜歡維恩，僅管爸爸不喜歡他。
『你要叫我姐姐喔！因為這裡是我先來的。』綠髮女孩貼著男孩的臉笑著，四周傳來的是大人們的調笑聲，但怎麼看都比較年幼的女孩始終堅持著這個稱呼，大家也就由著她了，抱著兩人的奧托只是嘆了口氣，將倆孩子留在了宅院內。
那時的維恩真的很笨啊，連講話都不會。
被勾起了回憶的莉莉微微上揚了嘴角。
『維恩真的很笨啊，不過沒關係，姐姐在這裡喔。』在那之後，好不容易緩過身子的維恩一副癡傻地樣子，不會講話也不擅思考，整天神智不清的跟在莉莉身後傻傻的跑，奧托曾來探望過一次後就再也沒問過這男孩的事了，而卡拉姆聽聞維恩的情況後也沒多做反應，好似就忘了這個他抱回來的孩子。
這下可是順了莉莉的意了，平時沒什麼玩伴的她開始拉著維恩到處跑，他們一同跳過溪水也滾過泥水坑，那時的維恩老是跟在她的屁股後頭呆呆的跑著，雖然不會講話，但男孩傻笑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雖然有時候維恩自己會下不了樹，總是壓著在下面接他的莉莉哀哀叫。
兩人總是從日出胡鬧到夜晚降臨，這時莉莉會偷偷跑到維恩的房內擠上他的床，過分偏僻的院落原先僅有維恩一人，硬是被莉莉騰出了自己的位置。
母親還在世時也是這樣陪著自己睡覺的，所以莉莉也這樣陪著維恩睡覺。
小小的手腳壓著破舊的床單，夜晚裡的兩個小孩掛著微笑，估計是連睡著了也在做著爬樹玩泥巴的夢。
那時綠葉還在東大陸，那段時光真的很快樂。
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呢？這樣平淡且幸福的日常？
莉莉記不清了，或許是戰爭開始後，少了許多成員的綠葉傭兵團不得不離開東大陸開始。
又或是在北大陸的某天，維恩在父親面前開口叫了她姊姊後。
還記得那天，當自己快步跑著迎向許久未見的父親時，那聲叫喚下父親越過她望去的眼神。
令她恐懼的停下了腳步。
而在她身後的維恩站在門前，手中拿了根斷了線的捕蟲網，那雙清澈的眼神望著她，似是不明白網子怎麼就離開了木頭呢？
卡拉姆向前邁步的聲響傳來時，莉莉先一步跑上前將維恩推進屋內，用小小的身子死抵著薄薄的木門，她不曉得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遠處走來的父親臉上的神情讓她想起了初見那天維恩虛弱的樣貌，以及當時那像是隨時要掐上男孩頸脖的，記憶中曾溫柔扶起貪玩跌倒的她，如今卻緊握著暴露青筋的雙手。
終究還是失敗了，女孩沒能從大人的手裡留下男孩，哪怕她伸長了手哭喊著，她與男孩交握的手還是被硬生生分開了。
一直到女孩成了女人，她終於再次見到了維恩。
『……維恩。』
莉莉沒忘皮甲終於刻上與眾人相同紋樣的那天，出現在男人身後的她雙手顫抖著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弓。
直到那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恐懼著，年幼的那天從她眼前被帶走的男孩是否就此消失了，眼前回過頭的這男人是她的弟弟，又或是綠葉的黃金盾？卡拉姆的瘋狗？
她那時鬆開的手，還找不找的回來。
縱然心中有萬般思慮，在維恩回過頭時，終是找不到記憶中男孩的樣子。
『……。』
不管是面無表情的臉，還是精壯的身形，都不是她記憶中的維恩。
莉莉為了再次見到維恩做出了非常多努力，但這些都沒比那時向著維恩走去還需要勇氣。
『你這傢夥！看到人要叫啊，叫姐姐！』但或許是那雙眼眸深處從沒變過的、如同天空般廣闊溫柔的色澤給了她向前的勇氣，這也嚇壞了當時留守的一片傭兵們。
眾人眼裡的維恩像一隻沈默的狗，總安靜伏在主人畫給他的領地內盡忠職守著看家戶院的工作，雖沒人知道他被這麼對待的原因、但眾人大抵上仍給出了同為夥伴的尊重，而親眼見過維恩面無表情迎上利爪刀刃的人們更是多了一份尊敬與敬畏。
對他們來說維恩不太像是個人，更像是個忠實的煉金器具。
但那天，這個疑似煉金產物的人被外出多年修行魔法歸來的團長女兒捏著了臉。
『……。』一陣沈默後，金髮男子拂開了女人的手消失在眾人眼前。
但這不要緊，因為接下來的時光中，這兩人時常碰頭。
眾人老是見綠色的馬尾追著金色的髮絲跑，不管在修煉時還是任務中。
因為在那一刻莉莉看見了，維恩眼中那從未變過的、那男孩的身影。
『對不起，姐姐來晚了，現在我在這裡喔。』
從此，綠葉的黃金盾上多了一股微風，替他破開敵人的包圍，揮去直面而來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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