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娜此次的目標是想脫離人群,而非真的到達峰頂,所以她沒走多久,就把新月刃插在地上,不再攀爬。
「不是要去峰頂嗎?」雷歐娜疑惑地問她。
「妳去哪了?」然而黛安娜並未正面回答,反而提了其他問題。
「蘇瑞瑪。」雷歐娜不疑有他,如實回答。
「為什麼?」
黛安娜轉過身來,她的聲音很輕,彷彿那樣,就不會透露出藏在裡頭的質疑。
「黑獸現身拉克爾,傭兵們為了保護大家受傷了,每一個都變得很奇怪,所以我就去找辦法,看能不能治療他們。」她說著,觀察到黛安娜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真是愛護子民啊,曙光女神。」黛安娜將手搭上女人的臂甲,用指甲幫她清掉卡在縫隙中的沙粒,不過細塵尚未落上地面,就被那凍人的寒風吹入看不見彼端的山岩中間。「妳不該去的。」
然後,黛安娜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聽不懂,黛安娜。」她沒有生氣,但很不理解黛安娜的語氣為何迂迴,她聳起肩膀,扣住了黛安娜的雙臂:「你們每個人都在說什麼『妳不知道』、『妳不該這樣』。對!我是不知道,所以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啊?」
「好,我說我知道的。」她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姿態。「趁妳不在的時候,妳那群自以為是的傭兵闖入了月環的儀式,結果全被殺光了。然後呢?那群人現在覺得自己有點勝算了,就不想再藏了,他們寧可死,也不願意繼續生活在日輪的統治之下。」
似乎是巨石峰的魔力讓時間流逝的速度變得跟平地不一樣,在雷歐娜耳裡,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好慢好長。
——他們要找回屬於自己的自由,他們要革命。
那句話直直扣入了雷歐娜的腦中,彷彿有一隻箭,把她腦中日月同輝的畫面穿出想像,但,雷歐娜尚未完全放棄希望,因為要是黛安娜站在支持革命的立場,她根本沒必要來找她,說出這一切。
「但妳不願意打,不是嗎?」
「我不願意,不代表祂不願意。」
雷歐娜掌間的肩膀無力地垂著,像是再也不能承受任何一絲重量。
「祂能掌控我的身體。」她抬起頭,面容滿是歉疚。「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在推卸責任,但……我真的沒有想殺死那些拉赫勒克跟長老們。」
接著,黛安娜伸手摀住了雷歐娜的嘴,把所有欲出聲的話都堵回去。
「我知道妳又要跟我說什麼希望之類的東西。」她搖搖頭。「但這場革命,我真的想過了,妳知道我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嗎?」
她拔出女人掛在腰際的太陽聖劍,塞入雷歐娜的手裡。
「不管月環輸還是贏,一旦有了戰爭,仇恨就不可能消除。」
接著,她將刀鋒朝向自己。
「所以,為了和平共存,革命不能開始,而要達成這些,幻月之力必須消除。」
「不不不!黛安娜!」雷歐娜猛然搖頭,將自己的手往回收了一段距離。
「雷歐娜,天殺的,現實就是這樣!只有這種方式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給妳更多時間去阻止這個惡性循環,不讓更多人犧牲——」她吼著,更加用力地握住雷歐娜的手。
「聽我說,我不是去了蘇瑞瑪嗎,對吧?在那邊,有一個人告訴我達成和平的方法!」她打斷黛安娜,把太陽聖劍丟到地上。「仇恨不能消除,也沒關係,只要有正確的領導者帶領他們,一切都可以被平息!」她抱住黛安娜。「告訴他們日月不是敵人的真相,誰都不用犧牲!」
「但是——」
「沒有但是!」雷歐娜變得異常激動。「日輪聽我的,月環也相信妳,對吧?」
面對她的擁抱,黛安娜僅僅是推出一點距離,然後朝雷歐娜伸出那隻變形的指頭,將目光又放到那把太陽聖劍上。
「我不能領導他們。」她說。平淡既如一個智慧的長者,看透了人的一輩子,不過是生始死終這麼單純。
「妳可以的!」
可雷歐娜再度拒絕黛安娜的要求,堅定地拽過她的臉頰,逼黛安娜看著她。
那褐色的眼眸裡全是自己,黛安娜終於發覺,她跟娜米那種希望有哪裡不一樣,一種是祈禱著光,一種是在黑暗裡掙扎。
「還有時間……」她回憶納瑟斯的提點,扣住那隻指頭,包在自己的手心裡頭。「拜託……試試看我說的方法,從我一次,就這麼一次,之後妳想怎樣都可以。」
黛安娜探深了那雙眼,明白了即使經過這麼多個年頭,她的擔憂還是成真了。她永遠是那漂泊的候鳥,無法堅定自己的意志,而乘著風追尋炙熱的太陽,因為她渴望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接納她。
黛安娜把額頭靠在她握著自己的那隻手上,任那微微發光的符誌呼應著雷歐娜的願望。
那天出現的異象絕無僅有,巨石峰的人群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月昇時也有日落。
「無論哪塊土地,烈日的光芒總是慈悲地溫暖它,正不是祂教我們的,一視同仁,用同樣的愛去愛別人嗎?」
回到拉克爾,她就站在大門前方,對著朝黛安娜露出厭惡神情的人民,高舉聖劍指出一條全新的道路,隨著那方向看過去,是雙星共輝的場景,使雷歐娜的演說多了幾分說服力。雖然一時難以接受,但太陽即是法律,他們半跪下來,實行他們入教時所發下的誓,永遠追隨他們的太陽。
另一邊,則由黛安娜帶著雷歐娜親自前去與先知協調月環與日輪之間的關係,透過亞菲利歐,黛安娜再度聽見了亞盧妮的聲音。她代表了月環不尚武的根性以及對於黛安娜的信任,使兩派之間的條約簽訂異常順利,但為了確保一切能成功運行,黛安娜留了下來,不隨雷歐娜回去。
她們又像從前那樣,僅靠書信來往。
日輪學習包容所付出的時間不短,但月環教徒早已等了幾百年,所以對他們而言,從拉克爾人口中的「異教徒」變成「信月者」的改變就像一瞬間。
沒有異獸入侵,也沒有人頭落地,自條約生效後,雷歐娜寫下的字句中都是滿滿的正念,她確信了一個道理,就是神的信仰讓人類分裂了這塊大陸,卻也能使他們重建。
而黛安娜想得更遠,她擔憂著這所謂的和平的結束,會不會同它的開始一樣迅速的來臨。
少了動盪的生活的確讓拉克爾部落的居民有了閒餘,而這正是最好的時機,給他們一個引信,去思索征戰的理由是太陽還是他們的慾望。
因為根要牢牢抓緊,就必須從土裡生長,而不是徒靠權力逼迫它,換言之,個體必須完全承認那是自己的動機,才能使行動永續運轉下去。
她這麼回信給雷歐娜。
其使本來一收到信就會馬上著手回信的雷歐娜停下筆陷入思緒,回想自己孕育出和平種子的地方,是哪片土壤。
一圈、一圈,鵝毛筆在她手中打轉,規律地如舞飛揚,摩擦在她的眼裡生焰,彷彿永晝祭上,那抹隨著黑夜的到來變得更加耀眼的火光。它把她帶入回憶,她們真正意義上開始交談的那夜,然後她笑了,原來一切不過始於一個單純的信仰。
黛安娜。
那是什麼孕育出她的思想?
渴求真相。
雷歐娜放下筆,再次進入那個藏著歷史的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