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是件艱辛的事情，但戰勝恐懼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凌晨時分，薄暮之下，清風吹著他青綠色的披肩，飄搖擺盪的衣料，彷彿他焦急的心神，來回擺盪。他的瞳孔在彎著身子、只敢細細低語談論的人以及奉命駐守的月環戰士之間來回顫動。亞菲利歐計算了一下發現前者數量居多後，便悄悄地把手足又往自己的方向攏緊了一點。
「不用擔心。」
她安撫道，接著覆上搭在肩上變得緊繃的掌。
按照規矩，亞菲利歐應該也要站在下面一點的區塊幫忙警戒，但長老念在他難得頭一次主動要求，便同意他與高等祭司以及像亞盧妮那種少數明白如何操弄月光魔法的術士一塊站在山頂，耐心等待神廟現世。
能近身觀看儀式，順帶保護手足可以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但他的焦慮也是源於此，因為他無法在第一時間內，就覺察到異狀，防範異教徒闖事。除此之外，令他分神的，就是思考幻月星靈是否會現身的焦慮。
就在他掙扎著是否該退至下方時，上頭的滿月在魔法的催化下，由內而外覆上一層淡淡的銀光，那更加耀眼的光芒照亮了祂所示之處，也是他所視之處。
亞盧妮被祂的愛所包圍，她是祂所選中之人。
那股清光映著亞盧妮驚喜的臉龐，那是亞菲利歐所見過，最美麗的一次月光。
她走上前去，神殿的原型也從朦朧之境現身，從精神位面脫離，實現在物質之界。淡青混銀的顏色變得清晰，巍峨端莊的尖塔高聳入雲，他難掩心中的崇拜與尊敬，同那群人一起，壓低了背脊。
神廟的大門敞開，在眾人的祝福下，亞盧妮步入馬魯斯．奧米加納，就像幻月星靈降世那樣，光輝在同時穿透了天空，引上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門關上前一秒，亞菲利歐看見手足的髮尾褪去了烏黑，變成絲絲亮銀，可下一秒，所有的顏色，都從銀變金。
「他們來了！」
來自族人的呼告轉瞬即逝，亞盧妮猛然回頭，黑暗卻斬斷了一切。她擔憂地伸出手來想碰觸大門，卻已經無法判別哪邊是前，哪邊是後。
原來，神廟內部並不如她想像的那樣是一座雄偉的殿堂，反倒是一塊灰濛濛的空間，在這裡，唯一的光源是她自己漸漸透出光來的身軀。
無論她往上看還是往下看，都是無涯無際，錯視讓她覺得自己在飛行，又像被埋進土裡。
我在這裡，也在那裡，兩種狀態，同時存在。
這名在月蝕之夜誕生的天賦法師很快地意會了神廟向她展現的意境，在馬魯斯．奧米加納裡，妳必須拋開物質的規矩，所有事情都是靠自己的精神去定義，也就是說，她的界限是她自己。
她在心中說出自己的答案，那股清透的感覺似是物質領域最後的訊息，當那股象徵精神層面的深奧勢力穿過她的身軀，使她再也無法碰觸自己，並覺醒成真正的那道光時，通透的視界也就此開啟。
亞盧妮睜開眼睛，模糊的色塊逐漸成形，她發現自己正在亞菲利歐身旁，跟著他的視線一起仰望著闖入儀式的日輪傭兵。
月石刀刃就在敵人腳下，被長靴折碎，捏死了亞菲利歐反擊的機會。她嘴角唼著血珠的手足將探出的掌捲成一拳，憤恨的敲擊地面，濺開了族人落在岩地上的鮮血。
不甘、悲憤，藉著蘊含夜色花毒素的血液，亞盧妮可以感知到手足複雜的情緒，聽到他心底吶喊反擊的聲音。
——亞菲利歐，我在這裡。
她回應。
他倏然抬頭，將視線對上神廟。
他看不見亞盧妮的軀體，上方卻有一把刀刃，在月光魔法下逐漸成形。
他高舉臂膀抓住刀鐮，反抗那人想處決他的決心，並在亞盧妮的幫助下以滾身躲避攻擊時順帶剜刨敵人的腿脛。連同皮革，銳利的鐮刀割出了一道口子，而非同她彎下身子那樣，亞菲利歐藉著亞盧妮投射而來的法力豎起身，擺手往她的背部開出一道更深的割痕。
月升日落，亞菲利歐如今佔據高位，而她倒地不起，喪失作戰能力，看著她顫抖發青的唇，亞菲利歐並未賜予憐憫狠下心割斷她的喉頸。
她的同袍見女人倒地，隨之轉移注意力放過眼前求饒的祭司，在她失血消亡之際，包圍斬擊她的少年。
在他們以為依靠人數優勢就能化解危機時，亞菲利歐化作一陣暴風，旋身翻滾，一刀一刃將發著紅光的利刃沒入無數個胸膛與背脊。原先包圍著他的日輪傭兵全數喪失了戰意，生命也隨之殞去，而這僅僅只是他的一小波反擊。
——月影步槍。
目光放遠，敵人在下方幾尺之遙，那由亞盧妮意念所構築的子彈藉著亞菲利歐精準的技法掠過族人，正中箝制他者的傭兵眼中，中彈的後座力使他仰倒，痛苦把她的身驅蜷成了蛹，摀著傷口卻依舊止不住的血，使她再也沒有機會蛻變成蝶。
後面！亞菲利歐！
應聲，男人後勾一肘，如月岩堅韌的身驅撞斷了那人的肋骨，他回身用月刃了結想要偷襲的刺客，並再度架起長槍，瞄準想要闖入神廟的異教徒。
然而目標太多了，他一時沒辦法解決得清，為求安穩，亞盧妮爆出一陣魔法，將自己連同神廟一同推回處在精神位面的朦朧之境。
在神廟消隱入雲的那刻，亞菲利歐意識到，她送給他的手套成為了她最後留下來的東西。
下一秒，子彈再次飛掠，月環的哀號全變成日輪的慘叫，他們帶來的舊怨引起新恨反噬。曾高舉劍刃作戰的，凡旦傷了多少人，亞菲利歐就以多少道刻痕與子彈相贈。入侵儀式的日輪傭兵付出代價，近身的受刀剜剮，遠逃的受長槍制裁，最後，亞盧妮強大的魔法使他釋放出一波月光，強大的衝擊波擊落人群，他一個都沒落下，也一個都沒放過。
當最後一個敵人倒下時，亞盧妮也驚覺當她為亞菲利歐灌注月光之力，阻擋一整支隊伍時，手足怨恨的神智在他們身首分離時見不著消失，他陷入一種失神的狀態，彷彿一陣毫無溫度及憐憫的風暴，只顧搜刮是否還有殘存的黨羽，並未窺見大局。
冷靜，亞菲利歐。
等到他回過神來，他才發現矗立在屍叢中的自己，受到月環倖存者的目光注視。
男人仰望夜空，向天空探出一絲詢問。
為什麼是月環？為什麼是妳？為什麼是我？
天象的平衡似乎彎了一角，並與前代相異，往夜晚的方向傾倒。越來越多族人從山壁間的縫隙走出，一個一個抱著期待的眼神現身在亞菲利歐的面前。
等不到月神的回應，在長老說話之前，他離開了，像他第一次殺人那樣，踉蹌地走入山泉，只願能短暫逃離這些殺戮之罪，可是，誰都知道，再也沒有退路了，今夜這場戰鬥是起點，而革命，是不可避免的終點。
我在這裡，跟你一起。
至少，還有亞盧妮的聲音，迴盪在屬於他的世界。
TO BE CONTINUED...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