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碎的那一刻,我聽到的幾乎是非人的嚎叫。
鏡子代表了什麼呢?
或者說鏡子反射的影像,
但終究,那只是我們看到的一種,
不是真實的我們的幻象。
現在,它破碎了。
我不知道,
這位莊主是否曾嘗試在這幾天裡修復過這面鏡子。
不過一旦你體悟到那是種幻象,
也許,
你還是會被幻象蒙蔽,
畢竟你用一些把戲在這個世界中自娛自樂。
但它再也不會那般真實不可分辨了。
人類從他自己的【自我】中被剝離了下來。
我再見到莊主的時候,他很憔悴。
他被傭人發現昏倒在走廊上,顯然是這陣子滴水不進造成的。
當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面鏡子的結局了,它現在在我手上,被放在這座莊園中供人欣賞研究。
莊主醒來之後,開始對我述說他的一個夢。
『那個夢很真實!』他如此對我強調。
因為他夢見了他的祖先。
夢裡,他的祖先正在罌粟園裡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裝扮,並細心的擦拭著這面鏡子。
他說話了。「我父親是個農夫,這是事實,可是你看我現在,白色背心、黃褐色皮鞋,好像糕餅店裡的一條豬……我現在有錢了,賺了不少錢,可是仔細想,仔細去分析,我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農夫。」
他又說。「春天的時候我種了三千畝的罌粟,現在賺進了四萬盧布,罌粟花開的時候,好美的畫面!」
祖先又在鏡子前仔細的端詳著自己。「生活還是得照舊進行,我要不同工作才覺得安心,也才知道我為什麼要存在。」
「現在,這面鏡子是你們的了。它將時刻照耀著你們,就如同我看顧你們一樣。」
「一定要保持儀容上的整潔,孩子們,一個人的儀表可代表了他的精氣神,所以你們每天都要照照鏡子。」
莊主靠近那個鏡子瞧,可沒想到它卻在他手裡碎成一片一片了。
「不、不、不。這……不是我打破的,這不是我的錯。」他哭著。「對不起、對不起……」
「看來這面鏡子不能始終看照著你們。」祖先說道。「我老想著為什麼……這麼大的莊園會被我買下呢?還有,我的那些高尚的朋友是怎麼丟失了他們先祖留下的土地的呢?我一直搞不懂這中間的來龍去脈。」
「但事情似乎就這樣發生了。」
「但,讓我們向前看吧!」
「可是,我該怎麼做?鏡子已經被打碎了,現在一切都……」
祖先搖搖頭,遞給他一本書;一本,他以前的筆記?「我希望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愉快高興一點的事情,但我必須馬上走了……我就長話短說,拍賣會……但是你不用擔心,你可以高枕無憂,有別的辦法解決,我的構想是這樣的……」
我們便循著這個夢境,去莊園的書房裡找尋這本祖先的筆記。
它被放在很裡頭,我們幾乎找了一整天才把它從被遺忘的沉積之中挖出來。那本筆記寫著關於整片莊園的土地丈量,還有各種可能的商業計畫和利用。
莊主看到這些紀錄之後喜出望外,他知道自己找對方向了。
翌日,莊主便吩咐莊內的手下開始對莊園裡裡外外的藝術品進行包裝、並請人來鑑定。
他向我道了對我無禮的歉,並有感而發。「我現在才知道,這面鏡子其實是屬於我祖先的、也只屬於我祖先的,那是屬於他的光榮、他的榮光。我們每個人都在他的照耀之下,但沒有人擁有這面鏡子。
「直到鏡子碎了,我才明白這一點。我們也許能短暫擁有這面鏡子的好處,但我們不是這面鏡子,可我們需要這面鏡子嗎?其實不需要。」
「這面鏡子是你們的家族身分和榮耀。」我簡略的做了總結。
「大概吧!」
「接下有什麼計畫嗎?」
「我要離開這裡,搬去遙遠的地方,這塊地的租金還能保證我逍遙度日,把那些積累已久的債務還清。我想我是開始清醒過來了,雖然這個復健過程會很慢,但值得一試。」他嘆道。「我總算擺脫了這面鏡子的束縛了,但我並沒有丟掉這面鏡子,相反的,這面鏡子還能用,為什麼不用呢?畢竟是前人種下來的樹哩!我現在……神經終於沒那麼緊繃了。」
我問他,那本筆記上到底記載著什麼呢?
上面記載的:似乎是給前任莊主挽回這塊土地的方法。
:兩畝半的一小塊地,你每年至少有……收入,要是你做廣告,我保證秋天之前,你這些地會全部被租光,大家會搶著要。總之,我要恭喜你,你們得救了……
「對了,」莊主對我說道。「這座莊園的拍賣會那天你會來嗎?會有很多藝術品,你想要哪一件我可以以非常便宜的價格算給你,要多少都行。」
你知道,朋友,我心裡第一個想法就是那面破碎又傳奇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