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天夜心一橫,跨上窗框,奮力跳上窗邊的樹枝。
枝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當他踩在不斷搖晃的樹枝上,試圖穩住自己的身體時,內心忽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他覺得以前似乎也做過這種事。
「是誰⋯⋯」
那股奇異的感覺不斷催促他繼續往前,移動到下一棵樹的樹枝上,不久後,天夜便脫離了研究所的腹地。
「你是誰⋯⋯」
一路上,他嘴裡始終嘟囔著。彷彿隨著提問,擋在那個人前方的霧靄就會散去,讓他看清究竟是誰。
這時候天夜的視野因為高燒,扭曲了一瞬間。那一瞬間,讓他跳躍時沒能踩穩樹枝,直接從半空中往下掉。
「唔⋯⋯!」
天夜閉上眼睛,反射性抓住自己的衣服發動能力操縱風勢,希望能像之前把吊飾吹在半空中一樣,吹起自己的身體——但與此同時,他發現了。
——什麼吊飾?
「唔⋯⋯啊⋯⋯!」
心裡浮現疑惑的瞬間,他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別說無暇思考答案,甚至差點把問題都摔飛了。
「唔⋯⋯」
天夜倒在地上,身體痛得沒辦法在第一時間起身。剛才發動的能力根本沒能把他的身體吹起來——其實想想也是,那麼弱的風力,怎麼可能扛得起人類的身體——不過似乎還是起到些許緩衝作用,天夜知道自己沒把骨頭摔斷。
等疼痛稍微緩和,天夜才慢慢起身,確認自己的所在地。
這時候,他看到不遠處有一道燈光。
——慘了。
天夜心裡的警鐘大響,他直覺是執行部的人出來找他。
正當他環伺四周,試圖尋找躲藏的地方時——
那道光已經照在他的身上了。
「唔!」
刺眼的光線讓他瞇起眼睛,手也反射性擋在眼前。
就在他覺得要挨罵的時候,他的耳朵聽見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
「我才在想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原來是你啊,天夜。」
「咦⋯⋯」
男人說著,稍稍移開直射著天夜眼睛的光線,好讓他能看清狀況。
天夜慢慢放下遮擋光線的手,看著眼前的男人。
「嗨,好久不見了。」
因為天色昏暗,天夜只看得見男人身上穿著大衣、繫著領帶,此外他的眼角還有一道傷疤。
見他一派輕鬆地打招呼,天夜卻是滿腦子問號。
「⋯⋯你是誰?」
「嗯?我是神野狩刀啊。之前拜訪過你父親,也在這裡跟你玩過水⋯⋯你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
這句話他這陣子一直聽到。
每個拋出這個疑問的人彷彿都在責怪他:你怎麼能忘記。
那讓他感到莫名焦躁。
「我⋯⋯不認識你。你到底是誰⋯⋯你們到底是誰!」
「天夜?」
天夜突然失控地發出吼聲,那讓狩刀直覺事情不對勁。
「說我忘記⋯⋯我到底忘記什麼了!這張臉又是誰!」
「天夜,你先冷靜點,你到底是⋯⋯」
狩刀來到天夜面前,一把抓住他扯著自己頭髮的手,試著讓他冷靜下來。卻在碰觸到手的瞬間,發現他的體溫並不正常。
「你在發燒?」
狩刀一邊說,一邊順勢將天夜的身體拉過來,接著大掌就這麼放在他的額頭上。
「果然⋯⋯得快點送你回去——」
回去——這句話還沒說完,狩刀就先產生了猶豫。
要把他送回去嗎?回去那個可能進行不法、不人道的實驗的地方。
他的心才剛如此游移,腦袋內很快傳出一道惡魔的低語:
『倒不如把他帶回月影。只要調查他的身體,就會是現成的證據。這麼一來,研究所明天就會消失。』
這一瞬間,世界彷彿靜止下來,只有狩刀的心還在跳動。
他清楚感覺到自己正站在解決之道的岔路上,更看得見其中一條道路已經有了終點。
「回去⋯⋯?」
但在狩刀下定決心前,天夜首先發聲。
「對了,要回去爸爸身邊⋯⋯我不能在這裡,壞孩子⋯⋯我不是壞孩子⋯⋯我跟天海千封不一樣⋯⋯」
天夜嘴裡嘟囔著,雙眼也跟著黯淡無光,表情更是沒了剛才的徬徨。
這樣的反應,勾起狩刀熟悉的回憶。他以前在組織裡見過這種人。那都是些受到藥物洗腦的人,他們總是面無表情,不斷重複唸著下令之人要他們遵守的事項。
看來是他剛才說的話,不小心觸動到「命令句」了。
見天夜緩緩轉身就要走,狩刀急忙拉住他。
「等一下,你不能回去!」
「我要回去,回去⋯⋯」
「天夜,你聽我說。」
狩刀蹲下,來到天夜的視線高度,並抓著天夜的肩膀,讓他正對著自己。
「你會在這個時間,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難道不是想做些什麼嗎?」
「我想⋯⋯」
「你想放棄你剛才的渴望,就這麼回去嗎?你說說看,你原本想做什麼?」
狩刀緊緊抓著天夜的肩,希望他也能緊緊抓住自我。
這一瞬間,映良耳提面命的事,還有自己原本下定決心要遵守的謹慎行事,全被他拋諸腦後。
他就像好不容易看到一絲曙光的飛蛾,只是急著朝著那火光撲去。
他想拯救眼前這個幼小的男孩——現在馬上。
「我⋯⋯」
這個問題讓天夜的腦袋打了個結。
明明是才幾分鐘之前的事,他卻想不起自己為何會離開研究所,他的腦裡現在只有「要回去」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
狩刀察覺天夜再度要轉身離去,用力抓著他的肩頭,硬是把人留在原地。
「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上次我問過你,願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你的回答呢?」
「朋⋯⋯友⋯⋯」
一聽到這兩個字,天夜便感覺到胸口發出一股悸動。隨後,他的腦中出現了「要回去」以外的思緒。
那是一個孩子的面容。
一個笑得很燦爛的孩子。
「⋯⋯祐⋯⋯?」
天夜反射性叫出名字。
雖然叫出口了,卻還是不知道那是誰。他的腦中隨著那個名字的出現,留下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傷和渴望。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感到悲傷,不知道這份渴望是針對什麼,他只覺得腦子很亂,胸口很悶。
這些混亂的心緒最後化為淚水,從一臉不明所以的天夜眼中湧出。
「咦⋯⋯?」
天夜很快就感覺到有東西滑過臉頰。他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正在流淚。
狩刀也是詫異地看著他。
「天夜⋯⋯」
「朋友⋯⋯我的第一個朋友⋯⋯不對,爸爸說我不需要朋友⋯⋯可是他⋯⋯」
「——神野!」
正當天夜在混亂的思緒中尋找出口時,一道咆哮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只見映良從樹林當中走來。那讓天夜迅速回過神來,想到自己不該跟陌生人有所接觸。他暫時脫離腦中的混亂,思考著應該找機會逃走。
「你到底想開溜幾次?你不煩,我都嫌煩!你⋯⋯怎麼又是這個小鬼!」
當映良看見天夜,他在驚愕之中,急促地吞下已經來到喉頭的話語。但隨著心中的怒火漸旺,他又繼續碎唸:
「你要我說多少次?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行不行!」
「不是,我這次真的不是故意⋯⋯啊!」
就在狩刀想回頭解釋的時候,天夜看準狩刀放鬆了雙手的力道,直接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研究所的方向跑走。
「等等,天夜!」
「喂喂喂,你搞什麼?別追上去啊,呆子!」
見狩刀就要追上去,映良眼明手快拉住狩刀的衣服。
「放開我,你沒看到他在哭啊!」
「看到了!可是你現在又能幹嘛?你敢說你『現在』救得了他,還有裡頭的一大票人嗎!你沒給他們添亂就了不起了!」
「⋯⋯唔!」
「拜託你,再忍一下。一下就好了。我們努力了一年,就快成功了啊!」
映良使盡全力按住狩刀的肩膀,希望能藉此讓他恢復冷靜。
而狩刀也不是不懂。
準備工作做了一年,他們現在已經有分部當後盾,可以分擔一般任務,讓他們有時間查探研究所。而且總司令看過狩刀的計畫書後,也同意授權給他處理。這代表月影可以名正言順干涉這件事,現在就剩揪出研究所的狐狸尾巴了。
只要找到把柄,就能實現映良當初說的「最完美的救人形式」。
但是——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
但他終究無法把「等待」和「傷痛」放在天秤衡量。
因為他知道那些人並不是實驗白老鼠,他們都是人。
就和過去的自己一樣。
受了傷會痛,被踐踏會傷心,受到逼迫會絕望。
來到這裡這麼多年了,他現在總算明白,過去的他並非沒有感情,也絕非冷血。
他只是把門關起來,不讓任何人——包括自己——看見門的另一邊正在毀壞。
所以他拉開嗓子大吼:
「我就是沒辦法放著不管!」
狩刀大力甩開映良的手,追著天夜剛才離開的方向去。
映良則是氣急敗壞地砸嘴:
「別把你的人性用在這種地方啊,可惡!」
吼完這句話,他也追了上去。
【待續】
後記:
打給賀,哇阿悠啦。
上週殘酷地告知繪師朋友假期結束,該生產新圖了。
剛好他自己也招(?)了,說他下個月工作壓力應該不會那麼大,可以產圖XD
不過我給他的截稿是明年三月,他有大把的時間XDDDD
看到本週的劇情,加上我的委託動作,大家可以猜到「過去篇」即將結束。
嗯⋯⋯雖說是「即將」,但照我每週更新的進度,恐怕還要再給我三~四個月時間XDDD
明年主角總算可以再度上線了,可喜可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