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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廖辰安吧?廖筠萱的弟弟。」
一日放學後,一個陌生的馬尾女子搭訕他。
「妳是誰?」更重要的是,對方後面那一句『廖筠萱的弟弟』讓他起了很大的戒心。
「我是威恆新聞的記者,我叫謝雯琳,今天會來找你是因為我想要……」
「妳這個專寫垃圾新聞的記者跑來堵我做什麼?我是絕對不會答應接受妳的採訪的。」他在對方還沒講完話就不客氣地打斷,接著拉緊書包扭頭就要離開。
他想起一年多前被記者惡意扭曲的輿論。
那個在他們筆下,被形容為貪圖一時刺激的模範生、為了籌錢而攀上富二代的貧窮女子。
「等等,你應該先聽我說明我的來意再……」
「不需要,對於總是用骯髒手段取得辛辣新聞的你們,我為何要好好聽完妳的來意?」
用了各種他想得到的難聽字眼辱罵著那名記者,本以為隔天對方就會放棄採訪,未料她仍持續不斷的每天到校門口堵他。
甚至連他一時興起隨意要的飲料,對方也是真的在隔天放學就買來給他。
只是那天很不幸,被班導抓得正著。
「廖辰安你給我老實說,最近放學總是跟你見面的人到底是誰?」
廖辰安看著班導雙手環在胸前,臉上的表情就跟平時在班上大發雷霆前的樣子一模一樣,雖然僅是一句語氣單調且直接的問話,卻能輕易讓他感到背脊發涼。
「……許久不見的朋友,因為想要跟我拉保險所以……」
「廖辰安,你以為我聽不出來這句漏洞百出的回答嗎?」
他在心中不禁泫然欲泣,平常還算能言善道的他此時卻在班導面前瑟瑟發抖,想出來搪塞的理由卻在面對高大的班導前,不過就如豆腐般一樣輕易被摧毀。
「你最好老實招來,否則我就要打電話給你爸媽。」
「不可以啊小志,你做人怎麼能這麼賤!」
「廖辰安,我給你方便可不是給你當隨便,最好注意一下你的發言。」
知道自己再怎樣都騙不過班導,只好老實地將那個叫謝雯琳的記者給招共出來。
班導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後,當日放學便直接代替他走出校門會見那位記者,而他則是偷偷跟在班導的後頭,想竊聽他們兩人到底會說些什麼話。
「可是我也是想幫助他所以才來找他的。」
躲在矮牆後,聽著那名記者冠冕堂皇的發言,讓廖辰安不禁一陣冷笑。
這段期間有多少人假借著好意欲接近他,說穿了不過是為了從他身上探聽姊姊的事情罷了。
「二審後他的狀況沒有改變嗎?」
此話一出,他立即怔住。
「本來只是單純被殺害的姊姊,卻在一夕之間成了教唆他人殺害自己的加害人,在二審後他的姐姐已經不再只是個單純的受害者而已,面對這樣子的結果,辰安都沒有任何表示嗎?」
回想起二審結果出來的那日,各大新聞媒體輪番播送檢察官在鏡頭前的陳述,他則是呆然地站在電視前,久久無法言語。
「難道警察在偵辦案件的過程中不會有誤判嗎?這樣的結果會是真的嗎?如果不是,那身為記者的我們是不是也能協助找到真相為辰安他們一家平反,即使是微薄的力量,總還是可以把他們的心聲傳達出去吧!」
班導在反問那名記者的話後,後者又接著用堅定的語氣表示她的來意。
把他們的心聲傳達出去?
那一日,母親最後還是不顧他和父親的反對開啟電視,親眼看著她跪倒在電視前面,雙手死死抓住電視的邊角,朝向螢幕裡的主播大聲哭吼,嘴裡不停地說:「我女兒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們有什麼心聲值得讓大眾知曉?哭著控訴這一切都是誣陷,讓眾人記得他們可憐無助的樣子嗎?
「那如果二審的結果就是實際的真相呢?」
班導的質問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沉默一段時間後,那名記者又再次緩緩開口。
「那我也想知道,知道廖筠萱會這樣做的真正用意。」
一股酸楚從胸口湧上來,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我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後,就是我跟你們道別的時候了。」
姊姊那絲毫無情緒起伏的語句在他的耳邊低喃迴盪。
廖辰安不知道是什麼讓原本意志堅定的他動搖內心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最終會從矮牆後踏出,明知道或許這一切都是對方為了要獲取情報而編造出來的花言巧語,但他最後卻仍朝那名記者邁出一步,開口問道。
「妳說的都是真的?」
姊姊會這樣做的真正用意。
他想知道姊姊真正這樣做的用意。
又或許,他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知道姊姊這樣做的原因
所以才渴求別人能為他編造出另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理由
讓他能欣然接受姊姊已死去的事實。
「你對於這次二審的判決結果有什麼想法?」
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將教室烘得暖和,但溜進自己耳裡的話語卻是冰冷刺骨。
有什麼想法?
他呆呆地看著前方的謝雯琳,同時各種不同的思緒在腦內蠻橫拉扯。
他能有什麼想法?
「辰安?你還好嗎?」
「啊……呃……我、我還好……」
班導似乎看見他的不安,出聲打斷採訪。「不好意思謝小姐,妳可以換個問……」
「等等,我沒說我不回答這個。」廖辰安出聲阻止班導的話,然後抬頭重新正視謝雯琳。
心理浮出的詞彙一個個慢慢拼湊成語句,從唇齒間鑽出,流瀉至空蕩的教室,盤據在課桌椅的各處角落。
謝雯琳吐出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就彷彿是層層朝他推進的黑霧,他必須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霧裡,將落在角落各處的字句重新組織起來,然後用顫抖的語氣吐出斷斷續續的話。
「你只要如實說出當時聽到的感受就好了。」
「我……很震驚。」
但在震驚之後,隨即浮出的想法不是恍然大悟嗎?
「為什麼震驚呢?是因為你姊姊威脅楊方杰的事情,還是是因為她自己想了結生命而震驚呢?」
「……我……我想一下……那時候只是覺得……就是覺得很不真實,平常那麼溫柔的姊姊會做出這種事情。」
可是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姊姊有一天一定會離開這世界了嗎?
雖然一直不斷說服自己不可能有那一日,不可能用激烈的手段。
但最終在姊姊用了那種痛苦的方法了結生命時,他難道沒有浮出早就預料到那種結果的想法嗎?
「你覺得你姊姊應該沒有理由想尋死嗎?」
沒有理由想尋死嗎?
「當我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後,就是我跟你們道別的時候了。」
不是一直都有理由嗎?
「你們最後卻用一副充滿同情的樣子看著我們,用激勵的口吻要我們再站起來、要我們再努力!」
「不要用那自以為是的姿態說要拯救或是幫助我們!」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
不是一直都再明白不過的嗎?
在姊姊被用美工刀傷害自己的身體時,他沒有發現異樣。
在姊姊被同學推進陰暗的巷口時,他沒有勇氣站出來。
在姊姊強顏歡笑的背後,卻一點一點慢慢下墜的時候,他也沒有注意到。
直到姊姊死後,看到她遺留下來的,那用著各色原子筆凌亂填滿的日記本後,他才知道,他才真的知道……
「是我……是我讓她走上絕路的……」
廖辰安摀著胸口,哽在咽喉的酸楚使他的聲音沙啞不清,原本安靜待在教室各角落的字句發狂似地在整個空間裡衝撞。
「是我……」
一直都是他。
「因為是我先對她見死不救的。」
密密麻麻的字句朝他咆哮,頭痛到幾乎快分裂成兩半。
「如果那時能重來的話,我應該要勇敢站出來,應該要……」
「辰安,你可以說清楚嗎?說清楚這事情的前因後果。」
謝雯琳的聲音讓廖辰安暫時從頭痛欲裂中清醒,原本垂著頭的他再次抬頭,凝視對方的雙目。
「廖筠萱,也是你的姊姊,以前曾經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才導致她最後走上絕路嗎?」
「我……我……她……她……」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耳鳴的聲音迅速填滿整個教室空間,將僅剩的空氣狠狠抽走,慢慢地,他感覺到像是溺水似的,逐漸呼不到新鮮的空氣。
「廖辰安!廖辰安你沒事吧!」
在他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前,班導的喊聲劃破只有耳鳴存留的世界,感受到手臂被一股力道用力拉扯住。
「可以了,不要再說了,謝小姐不好意思,我想我們必須要中斷採訪。」
「可是我還沒有採訪到所需的資料,剛才辰安所說的話我都……」
「請妳不要太過分了,我的學生現在已經明顯有身體不適的情形,難道妳還要強迫他繼續接受妳的採訪嗎?」
癱軟的身體被人撐起,模糊的視線慢慢看清腳下的地板,接著他也逐漸感受到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我知道了,今天就先終止採訪,但我之後還會再來採訪辰安的。」
「很抱歉謝小姐,基於我學生的身心健康,在他穩定前我是不會讓妳再接近他一步的。」班導低沉的嗓音很明顯是刻意壓抑憤怒的情緒。「關於妳一直來找辰安的事情,我也會一併通知他的家長,所以還請妳先離開吧。」
被發下逐客令的謝雯琳只好摸摸鼻子,將隨身物品收拾好向他們倉促的鞠躬後,便匆匆離開教室。
廖辰安奮力抬眼注視著謝雯琳離去的背影,卻在對方離去後不久,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倚靠在門框旁。
「姊姊……?」
背對著光源的廖筠萱依然是掛著那淺淺的微笑,總是染上一層黯淡的雙眼正靜靜地凝視著他。
然後,她緩緩開口。
「辰安,為何你現在還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站在這裡呢?」
這一篇是之前記者篇的另一個視角,上次是用記者的視角寫,這一次是用弟弟辰安的視角寫
想看上一個視角的話連結在此→5.記者(7)-是我讓她走上絕路的
可以看看兩個不同視角對同一個事件的詮釋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