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之三：活死人之夜（三）】
如潮水湧現的屍鬼，不可遏止的朝車站前進，若干屍鬼已經步出濃霧之外，所幸尚未遭人目擊。
鎮守路口的教會組開始呈現疲態，弩矢耗盡的瑪莉亞，退至安東尼主教身旁撩開裙擺，從右腿上抽出一把銀製匕首。
「剛才那是最後的箭匣，我只剩下這個了，再來就是被當成豆腐啃食，光榮蒙主寵召。」
「別傻了，沒有補給的戰爭無法持久，去把喬治叫回來。」
「喬治神父，準備撤退了。」
「吾之血即為聖主之血，代替罪人淌流，洗盡他們的罪孽！」
忘我揮砍的喬治神父，耳邊卻除了聖主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安東尼將手杖從左手扔至右手，側身舉向前方。
「結凍術。」
快速聚集的冰霧，將喬治和屍群的腿部淹沒，注意到這一點的喬治立即往後跳開，才沒被瞬間冰凍。
終於回神的喬治，恢復一如往常的和善表情，滿是鮮血的手背調整眼鏡位置。
「主教，您叫我嗎？」
「沒錯，先退回教堂暫作休整。」
結凍的屍鬼沒有受困太久，硬是活動身體的它們，雙腿折斷倒地，改用爬的往前進。
柏油路面被屍鬼的泥血弄髒，露出兇惡表情的喬治神父，又一次被破壞欲望沖昏頭，緊握手中的反曲刀。
「被詛咒的魔鬼，這次我就代替維護街道整潔的清道夫制裁你們。」
遠方忽然傳來巨響，天空閃過耀眼藍光，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即便在霧中也能清楚辨別，是從梅塔莉大樓方向傳來的。
蒼色的巨大光矢衝散濃霧，直擊梅塔莉大樓一側，受到衝擊的玻璃帷幕大片碎裂。
祭影與丸香從二樓突入大樓內部，屍影立刻命令附近的屍鬼上前迎擊，沒兩三下就被對方輕易撂倒。
兩人從屍橋撞出的護欄缺口跳下，踩踏血泊來到死者成群的大廳，與中心位置的屍影面對面。
「哼，一群不死心的傢伙。」
「我來，送客。」
自主迎擊的薊，以身體傾前雙臂朝後的怪異姿勢，在屍群之中穿梭奔跑。
與丸香交換了一個眼神，祭影便按著帽子走上前。
「小姐，就由我來當妳的對手。」
踩踏屍鬼腦袋的薊從屍群竄出，瞄準祭影飛撲過去。
祭影的短刀從袖內落入手中，反握展開迎擊。
薊高舉手臂振下，與刀刃正面交鋒。
人肉手刀與金屬刀刃相互撞擊，發出斬裂骨頭的頓音。
薊被砍掉一截小指，卻成功折斷了祭影的短刀。
「這也未免太硬了！？」
不痛不癢的她立刻追擊，如鞭子般將手臂由後向前甩動，使出超越關節極限的揮擊。
於血泊翻滾閃避的祭影，帽緣被削掉一大塊。
連忙起身的他，想再度從袖中取刀，然而不規則的追擊持續襲來，面對每一下都足以撕裂人體的驚人破壞力，他不得不專心迴避，先行拉開距離。
觀賞這幅景象的屍影，開懷地咧嘴而笑。
「齁齁齁，那孩子可不是單純的屍人，而是我的影之器。」
「活生生的影之器？真是見鬼了！」
被逼至柱邊的祭影蹲姿閃躲，下一秒後方的石製樑柱，就被手指刮出大片裂痕。
「薊變，強了。」
由於是影之器，能透過本體供給影之力來增強，而在場唯一不會被吸取影之力的，就是手持惡影頭骨的屍影。
趁空檔取出第二把刀的祭影，拉長了臉說道：
「真是的，我最討厭的就是對女人跟小孩動粗了。」
「表繪──半月！」
細長的紅色軌跡在空中畫出半圓，將前方靠過來的大批屍鬼攔腰斬斷，現出後方屍影老態龍鍾的身姿。
「鐘道慕，該算總帳了。」
「作為挑戰者，模樣還真狼狽啊。」
丸香滿目瘡痍的樣貌，可說與平常堅持的優雅二字相差甚遠。
「如果我是妳的話，就會珍惜好不容易撿回來的性命。」
外觀落魄的她，唯有眼神充滿無與倫比的決心。
「廢話少說，今天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棟大樓，這裡就是你的墳墓了。」
「……不好笑啊，臭貓妖。」
殺意漸增的屍影右手一抬，重新在面前喚出一排護衛的屍鬼。
兩人相隔二十尺彼此對視，空氣中瀰漫一股肅殺之氣。
先出手的是丸香，她前腳一踏猛然揮動衣袖，兩道紅色斬擊破空飛去，麻利地切開屍鬼。
為了避免影之力被迅速抽乾，丸香保持一定距離進行攻擊。
然而過遠的射程給了屍影應對時間，只見護衛被分屍後，他不慌不忙的從地面召喚出新的屍鬼補充。
劈斷屍鬼的紅之斬擊飛至後方，絲毫沒有傷及屍影本體。
出招速度在對手之上的屍影，沒有命令屍鬼抓捕丸香，在他眼裡丸香就像隻落網的蝴蝶，拼了命的揮動輕薄翅膀，遲早會力竭而亡。
無法突破防線的丸香，持續奮力揮灑血色刀刃。
斬斷、砍碎、撕裂，每一擊都蘊含多年來的憤怒。
面對血海深仇的敵人，哪怕是揮到斷手也不能停下。
「怎麼啦，妳對我的恨意只有這點程度而已？」
力有未逮的丸香，前一戰的消耗沒能完全恢復，攻勢很快便暫緩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她開始變換位置，試著從不同角度找出防禦破綻。
憑藉毅力繼續攻擊的丸香，先前被屍鬼噬咬的四肢，傷口再度溢出鮮血。
「沒用沒用沒用！我的防禦沒有死角！」
移動的屍鬼就像一道人牆，滴水不漏保護中心的屍影。
越漸貧弱的攻擊，根本奈何不了這座人肉要塞。
要攻略這座城堡，需要的不是刀刃般的斬擊────而是驚天動地的一次打擊。
剛才就感受著不自然震動的屍影，終於注意到了周圍的變化，訝然地瞪大雙眼。
支撐四樓平面的梁柱正在傾斜。
打從一開始，丸香的目標就是屍影身後的這根梁柱，剛才變換位置也是為了更好的對其進行攻擊。
「和你那些噁心的殭屍，一起壓成肉醬吧！」
體積被削去大塊的中空梁柱斷裂傾倒，大片陰影遮蔽圍困住自己的屍影。
「耍這種小花招──！」
屍影右掌伸向上方，命令四十幾雙手高高舉起，準備接住掉落下來的巨大梁柱。
伴隨一陣厚實的響聲，屍鬼各個軀體變形、血水四濺，奇蹟似的硬是扛住了斷柱。
確認自己毫髮無傷的屍影，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我的血屍陣是無懈可擊的！」
「──但是這樣你就動彈不得了。」
趁屍鬼扛著斷柱之際，丸香朝屍影飛奔而去，一口氣拉近距離。
「畜生，別得意忘形了！」
屍影估算丸香的影之力消耗得差不多，認定這是她最後的死命一搏，於是伸出左手瞄準，準備徹底葬送她。
距離還有十五公尺，屍鬼頂著笨重的梁柱，無法防禦攻擊。
絕對不允許失手的屍影，耐心等待丸香接近。
「就是現在──血界，骨槍陣！」
屍影左手緊握，血泊中鑽出的無數手臂不帶血肉，五指併攏的骨頭如同一把把尖銳的長槍。
高速刺出的骨槍拒馬，朝丸香一路升起襲去。
「表繪──紅袖！」
放棄閃避的丸香，在被骨槍刺中的前一刻扭轉身軀揮動衣袖，吸飽鮮血的振袖濺灑出大片銳利的血針。
屍影見狀趕緊鬆開控制骨槍的左手，轉而保護懷裡的惡影頭骨，全身因此被血針給刺中，猶如一朵盛開的針球花。
「危險、危險，這東西差點就被破壞了。」
作為屍人的他，就算少了一兩條手臂也能存活。
只要惡影的頭骨尚在，就能繼續保有優勢。
骨槍退去後，下半身遭大面積刺傷的丸香癱倒在地，兩人距離僅剩六、七公尺的距離。
齊力將柱子推開的屍鬼，再次組起穩固的防線。
「齁齁齁，看樣子是到此為止了。」
確信取得勝利的屍影，對著趴在地上敗北者一番嘲笑。
「愚蠢的貓妖，竟敢妄想消滅我鐘道慕大爺！」
丸香因腹部傷勢咳出大口鮮血，嘴角卻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紅袖不過是佯攻，看看你的腳下吧。」
屍影注意到雙腳上面沾滿了藍色顏料，如同被巨石壓住一樣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時候！？」
他想起剛才的針雨攻擊，那不是為了破壞頭骨，而是掩飾沉靜之藍所做的佯攻。
祭影正被薊壓制，大樓內部也感應不到其他影的氣息，屍影認定自己依舊勝券在握，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即使封住了我的行動又如何？妳已經無能為力了。」
「真的是這樣嗎？」
大樓不自然的震動，並沒有在梁柱傾倒後停止，反而逐漸加大。
專注於戰鬥的屍影現在才發現，濃霧瀰漫的外頭，不時閃爍耀眼的藍光。
還有一個影待在外頭。
此時此刻，屍影終於察覺到了，丸香等人真正的目的。
附近的屍鬼都被叫進來幫忙了，對方沒理由進行無意義的掃蕩。
那麼對方到底在攻擊什麼呢？
答案就是這棟大樓。
滿意屍影震驚的表情，丸香撐起上半身，魄力滿載的說道：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絕不會讓你走出這棟大樓！」
相較拖住屍影行動，同時還要削弱梁柱的兩人，龍裕的任務是最簡單也最困難的，幾乎左右計畫的成敗。
──你負責擊垮這棟大樓。
彷彿在挑戰蒼影的能力極限，這就是丸香交代給龍裕的任務。
同樣生於術士世家的龍裕，原先不想與妖怪合作。
但是現況刻不容緩，加上丸香視死如歸的覺悟，才讓他點頭答應。
龍裕站在頭骨吸收範圍外的一棟樓頂，青色眼眸緊緊注視大樓的弱點。
拉滿弓弦的他，凝聚驚人的影之力，將高密度的光矢緊緊掌握在手裡。
鬆手射出的瞬間，大樓一側發出巨響，蒼藍色強光照亮周遭的白霧，宛如縈繞雷電的雲朵。
火箭炮威力的箭矢，不斷在建築物邊角爆炸，意圖摧毀大樓的平衡。
相同的姿勢，相同的力道，龍裕已經射擊了百發以上。
帶著他個人對丸香的敬意，每一發都傾注全力。
長時間凝聚影之力的手掌，被強大而純粹的能量所灼傷。
但是他依然不受影響，維持一定的頻率射擊。
因為大樓還沒有倒下，任務還沒有完成。
允諾他人的事情，縱使賭上性命也會完成，這就是真弓龍裕。
劃過空氣的砲彈衝散濃霧，在活死人之夜發出響亮的咆嘯。
接連不斷的猛烈射擊，加上丸香跟祭影從內部損毀的梁柱。
終於，大樓開始崩壞了。
天花板浮現龜裂，細小瓦礫不斷從天而降，在血泊製造出一層層的漣漪。
屍影意識到身處險境，咒符下的面容因憤怒扭曲，慌張地對薊揚聲喊道：
「薊，別玩了！快過來幫我！」
正和祭影繞柱捉迷藏的薊，捏爛手中的烏鴉，轉身返回主人的所在之處。
左臂受傷的祭影，將大衣往一側掀開，放出高速飛行的影鴉，在靠近目標的瞬間變化成短刀，刺傷薊的腳踝令其倒地。
「抱歉，死纏爛打不是我的作風，但是得請妳多陪我一會了。」
「可惡、該死的東西！」
屍影見狀，發狂似的抬起手腕，用銳利指甲切割自己的小腿。
看著果斷放棄雙腿的敵人，丸香不得不佩服他求生的意志。
但是論執念的話，這邊也一樣。
背叛老闆娘，摧毀妖怪最後的家園。
捨棄繪香，讓她在絕望聳哭中慘死。
為保護僅存的家人，阻止她們無謂的復仇，不得不和摯愛的姊妹大打出手，至今仍遭到對方仇視。
終日躲躲藏藏，靠幻術在江湖行騙，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
一切的元兇就在眼前，說什麼也不能放他逃走。
以難堪的姿態爬行的屍影，斷裂的後腿被一隻白皙手掌抓住。
「人渣，給我下地獄吧──！」
碩大的瓦礫砸落大廳，將祭影和丸香兩人的位置分隔開來。
「糟糕，這下連我都自身難保了。」
影之力枯竭的祭影無法化身烏鴉，更別說顧慮瓦礫後方的丸香安危。
愛莫能助的他，決定先行從正門殺一條血路出去。
分崩離析的梅塔莉大樓，開始從內部崩塌，無數的石塊從上方掉落，大幅撼動一樓地面。
「妳這賤畜！給我放手！」
屍影左掌一握，數隻屍鬼從地面探出，啃咬丸香的身體。
強忍痛楚的丸香，眼前因血水和眼淚模糊，她那貧血虛弱的身體，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緊抓住屍影不放。
「絕不……放手……」
失血過多的她，無法維持施加於自身的變化術，身形逐漸縮小恢復原狀。
丸香眼看就要被屍鬼給撕裂，先一步發出悲鳴的卻是屍影。
「噫噫噫──！」
掉落至一旁的左臂，終止了下達給屍鬼的命令。
「怎麼可能！？明明沒有影的反應，你到底是────」
屍影話還沒說完，就遭一刀貫穿腦門，被迫陷入沉默。
丸香越漸狹窄的視野，映入一個既熟悉又懷念的背影。
眼前抽出刀刃的少年，額頭長了對艷紅的尖角。
毋庸置疑，那是丸香記憶中鬼之一族的身姿。
大廳天搖地動，鋼筋外露的瓦礫一塊塊落下，失去支撐平衡的梅塔莉大樓玻璃盡碎，發出哀痛欲絕的悲鳴。
沒空將抽搐的屍影切成碎塊，少年單手抱起恢復原形的丸香，繞過逐漸堆積的瓦礫朝出口奔馳。
尾隨在少年身後的屍鬼群，遭坍塌的天花板壓爛，高雅奢華的大廳被瓦礫徹底淹沒。
徹底瓦解的梅塔莉大樓，如同一柄定罪的石槌衝擊地面，發出驚天動地的震動與巨響完全崩塌，揚起漫天煙霧。
創作內容
【奇幻小說《影之痕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