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適的椅子配上一股清淡的花香，讓雷希緹婭的眼皮越發沉重幾乎就要闔上，是依靠著那僅剩不多的意志力提醒自己必須保持清醒，但等到托爾沏好一杯紅茶遞上時，雷希緹婭已微微側過頭打起瞌睡。
昨晚回到家中時天邊已經能看見朝陽，洗完澡後睡意被沖的一乾二淨。以前也曾經因為工作的關係，一天只睡短短幾小時或是幾天無法睡眠，但讓雷希緹婭勞累的並不是那些習以為常的事，而是那些以前未曾做過的不一樣的平穩日常。
托爾安靜地放下茶杯坐到了對面的位置，暗自竊豈能獨佔那張睡顏，誓死守護這段寧靜的時光。
可惜，雷希緹婭就算在入眠狀態身體感官也不會關閉，這是為了在睡眠中也能自保，通過長時間訓練所養成的習慣。拜此所賜，托爾熱烈的視線讓雷希緹婭不得不睜開眼放棄睡眠。
「不再睡一會嗎？看妳好像很累的樣子，要是覺得工作太麻煩可以終止。」
「不，不是工作上的問題。比起工作帶給身體的疲勞，心理上的更令人煩悶。但這些都只是小事，我是來報告情況的，而且也不想浪費兄長特地泡的茶。」
手指勾上瓷杯的杯耳，紅茶已成了好入口的溫度。
「有發現什麼嗎？」
「只能說不是一無所獲。但是處理這件事還需要一點時間，有幾件事希望兄長能幫忙。」
「無論什麼我都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需要貴族男性的照片，年齡落在四十到五十之間，身材稍胖留有八字鬍，還要目前監獄內關押的組織或團體名單，應該是盜賊之類的那種。我打算邊決定作戰方案邊鎖定目標身分，主要是貴族那邊在處理上比較麻煩。」
「知道了，我今天就派人處理。」
「盡量找能信得過的人，難保不會有人被金錢收買。」
這些年因工見過太多被金錢利用的人，就算在國王底下工作有薪資上的保證，卻也不能百分之確定不會有這種人存在，當然是能防則防最好。
「我今天會早點過去進行埋伏，家裡尤其是母親就麻煩兄長應付了。」
「……我會想辦法的。」
托爾眼中透著一絲不安與畏懼，畢竟連身為家主的盧貝卡都對妻子賽蓮帶著一分敬畏，身為兒子的托爾又何嘗不是呢。
夕陽將天空染成火紅色的傍晚，雷希緹婭穿過森林在距離屋子不遠處的枝葉間，消除氣息隱藏身影，直到太陽完全西沉仍持續做著乏味的觀察工作。
嘛，雖說是殺手也不全是打打殺殺的工作，其中約15%是安靜偵查獲取必要情報。實際上也有偵察兵這份職業，只是殺手更加依賴自己罷了。
「遠目。」
伴隨雷希緹亞壓到最低的音量，一個微型魔法陣在瞳孔中展開。下一秒，頭頂被狠啄了一下。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這樣比較方便嘛！」
比雷希緹亞晚一步到來的翠，不管出聲抗議的雷希緹婭，只是在魔法消除前不斷展開攻擊。
「移出來總可以了吧，不要一直啄我的頭！」
將魔法印在身體上所帶來的負擔是相當大的，尤其還會對身體造成影響，像雷希緹婭這樣用在眼睛上容易造成視力減退，嚴重甚至會失明。翠一發現就會毫不留情展開攻擊，所以雷希緹婭在使用上總是分外小心。
魔法陣被從瞳孔中移到眼前，魔法讓雷希緹婭能看見至少數百公尺遠。
「今天貴族貌似沒有一起，本來還想再確認一次長相……算了。不過還以為會有更多人，結果除那個男人外只有四個人，附近也沒有其他人的氣息。憑貴族的財力應該能招到更多人才對，也許是為了降低被發現的風險，畢竟人越多越容易說溜嘴，秘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人都進入屋內後，雷希緹婭也開始動身。前一天就已經做好能潛入的準備，事先把幾扇窗的鎖打開，今天才能順利從二樓進入。
打掃做得很仔細，但安全性方面還有待加強。
「二樓是接待客人用的沒事別上去，免得惹怒貴族大人。一樓只能使用右邊最內側那幾間，不要放多餘的東西和私人物品，畢竟永遠不會成為自己家，住得太舒適只會害慘自己。」
領頭的男人說得彷彿自己有過這樣的親身經歷。
四人沒有多做回應，只是朝著右側走去扔下帶來的東西躺倒在柔軟的床舖上，男人不滿的砸舌。
撇眼看著那幾個躺在床上我行我素的傢伙，讓男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四處招來的烏合之眾，怎麼可能比得過長時間與自己一同經歷風風雨雨的同伴，而作為雇傭者的貴族始終不願先把同伴從監獄弄出來，他清楚貴族是打算以此來威脅自己幫他做事，這對於他們這種處在黑暗面的人來說是家常便飯。
「還沒發現這裡的秘密房間呢。」
「啾？」
「肯定有的吧。至今為止有多少貴族將醜聞藏在秘密房間中，你也知道不是嗎。」
除了外觀其他地方都保持得乾淨整潔，有著過於寬敞的廚房、還有禁止踏入的二樓接待室，明顯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不能花太多時間在這件事上，畢竟除了工作雷希緹婭現在還有著學生的身分，跟以往只需要工作的時候不同了，白天還必須特地前往學校學習。
等夜深人都開始為了錢而分散行動，雷希緹婭來到空無一人的一樓。二樓在等待期間都一一確認過沒有問題，完全是擺設華麗的普通接待室。唯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門邊似乎都曾經掛著某種長方形的東西，就算清潔做得再仔細也終究會有疏忽的地方，而那就是其中之一。再來就是鋪在樓梯上的地毯，地毯是無法經常更換的東西，尤其這棟房子儘管對貴族而言稍嫌小了點，對普通人來說還是挺大的，如果不是僱傭大量人手肯定做不到常態性更換與清潔。房內與周邊安全都只交給五個人而已，打掃怎麼可能交給更多人呢。
總之，二樓是一般人禁止進入的地方，假設交易與洽談都在二樓，那麼地面上那些不怎麼明顯的腳印就代表這種交易無法頻繁進行，這是最為合理的推論。
「適合做秘密房間的地方啊，也就剩那裡了吧。」
其實第一次搜查的時候，雷希緹婭心裡就已經有底了。
只有樓梯的部分地毯特別加厚過，目的是想讓踩踏的聲音降低，這麼一來答案就很明顯了。
雷希緹婭走到樓梯側面輕敲了下木牆。
「聲音感覺相當深。不知道能不能靠魔力找到入口？」
將手掌緊貼在木牆上，魔力透過掌心沿著紋路流竄，找到了一處魔力的匯聚點。
「回來看看果然是對的，還真的有老鼠敢摸進貴族的房子。」
影子被外頭的月光拉的細長，交叉雙臂倚在門邊的男人一身輕便的裝束，手裡的小刀被當玩物的拋起。
「說是老鼠也太過分了，而且外觀看起來就像被廢棄的舊屋，誰知道是貴族的所有物。」
雷希緹婭雙手一攤聳了聳肩。
「唉，所以才說這些貴族做事都不徹底啊，外觀破的要死裡面卻是這副模樣。」
男人喃喃抱怨。
「如果是打算偷點值錢的東西去賣，勸妳還是打消念頭，那個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知道。可惜在找到我要找的東西前，我都會再來，何況這東西已經近在眼前了。」
雷希緹婭敲了敲牆面，表示已經知道東西藏在哪。
「那就強行驅逐妳！」
男人不知道這棟房子藏有什麼，他只是被雇來處理入侵者，既然如此做好自己的工作便是。
丟出手裡的小刀筆直飛去，雷希緹婭不慌不忙動了下手指，小刀立刻在眼前轉向衝上天花板。感到不可思議的神色出現在男人臉上短短幾秒，接著消失無蹤。
「就這樣？」
「要是只有這點程度我也不會被雇用了。」
「但除你之外的人都只有這點程度。」
雷希緹婭藏在帽兜下的嘴角勾起些微的弧度。
「給的錢不夠多也只能找來那種貨色了。」
「那像你這般有實力的人為什麼要為了那麼點錢為他工作？有把柄握在他手上？」
「和妳無──關！」
他右腳一蹬縮短與雷希緹婭之間的距離，另外掏出的短刀劃出一道弧線，雷希緹婭閃避順勢鑽入對方懷中，手掌打在男人幾經鍛鍊的胸膛卻沒有讓他退後，只是因為震動輕咳幾聲。
男人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右手快速反握短刀高舉刺向雷希緹婭背部。
「冰棘。」
地面冒出數個直徑十五公分大的冰藍色魔法陣，從中竄出一個做為主體的冰柱，接著冒出數個分支，它們不僅擋住了男人握著短刀的手，也從兩人間的空隙介入，擦過對方的腹部、刺穿右大腿與左肩。
雷希緹婭輕易拿走男人手裡的短刀，用冰將其凍結、用風將其切成碎塊。
冰棘在雷希緹婭彈了個響指後消散，男人因為大腿上的傷而有些腳步不穩。
「妳是為了什麼而來這裡調查？為了國家？為了正義？」
「都不是喔。就像你按照自己的方式選擇工作，我也只是按照我的方式選擇了這個工作，加上恰好貴族隱藏的秘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而已。不過或許間接地幫了國家同時實現了正義也說不定，那都取決於這棟房子的地下藏了什麼而定。」
「我可不能在這裡失敗，萬一失敗了那些傢伙就…………」
「如果是指你的同伴，我是說『真正的同伴』不是被貴族僱來的那幾個，或許我能想辦法幫你。」
「妳以為我會相信妳說的嗎？」
「當然不。不過我覺得自己說的話比那個貴族可信度高，不是嗎？你也不覺得他那種人會遵守約定吧。」
當然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可就是因為別無選擇只能抓住那根被點燃的救命稻草。就算眼前的人說的話比貴族可信，可誰知道會不會又只是另一根點燃的稻草。
「有什麼理由讓我相信妳？」
「沒有。畢竟我沒想說服你，何況我說出來的話信不信都取決於你，那我還有說的必要嗎？」
雷希緹婭歪過頭。
預料之外的回應讓男人愣住，他以為雷希緹婭至少會提出幾個理由還說服自己，可雷希緹婭不但沒這麼做，她的回答還讓自己覺得相當有道理。
「在這麼糾纏下去只會剩下我殺了你們這條路，所以我多給你一條路選。」
「妳真的認為自己能殺掉我們所有人？」
「如果不行我就不會進來了，我還挺愛惜生命的。」
「還真看不出來……好吧，第二條路是什麼？」
男人不得不相信眼前雷希緹婭話語中的自信，管他是另一條爛稻草或是蜘蛛絲，只要比那個滿嘴謊言的貴族更值得相信就夠了。
「跟我一起到底下去看看吧，共犯先生。」
雷希緹婭藏在帽兜下的笑容讓男人有股不好的預感。
破壞的魔力的匯聚點木牆上施加的機關立刻就失效了，入口的寬度是單人，高度估計有一百七十五到一百八十公分，因為設計在最裡面的關係能做的比較高，感覺當初就有考慮到讓身高較高的人也能順暢進入。
門才打開就能感受到空氣有多悶，裡頭漆黑一片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味，男人不由自主捏起鼻子。
「待會空氣可能變得更悶，忍耐一下。」
語畢，雷希緹婭於指尖點燃一團火焰當作照明。
腳下的階梯都是石製，牆面有不少苔癬的痕跡，而且越往深處走奇怪的氣味就開始混入臭味。
「靠！這什麼臭死人的味道！」
從深處傳來的氣味讓雷希緹婭因為回憶起噁心的過去而眉頭深鎖，那是沉澱在記憶中揮之不去的氣味，也是往後討厭血腥味的主因。
走道階梯的盡頭，空間一下變的開闊許多。
雷希緹婭用魔法點亮視線所及的照明裝置，雖然有著清潔過的痕跡，但地面殘留的髒污看來已經根深蒂固無法消除。
微弱又壓抑的啜泣聲被雷希緹婭收入耳中，越是踏出腳步越是能聽見更多些微的聲音。
「這什麼鬼地方啊！」
「小聲點。」
雷希緹婭毫不留情用手肘撞擊男人腹部，男人立刻閉上嘴。
金屬製的欄杆隨腳步進入視線中，凝滯的空氣中被恐懼這一情緒所占滿，給人的感覺異常沉重。
非本意卻逐漸習慣的氣味，讓跟在雷希緹婭身後的男人想起這混雜的臭味中某一種味道。
「喂，這有血腥味混在裡面吧！」
「現在才發現也太遲鈍了。還有，不是說了讓你小聲點嗎。」
「我們沒有小聲說話的習慣。」
「誰管你啊，還是要我幫你把那張嘴凍起來？」
「我會安靜的。」
無數欄杆內部陰暗處人影都躲在角落瑟瑟發抖，從身影看來都是些小孩子。
「放我們出去！你們這些人渣！」
一名年紀約莫十來歲的女孩緊抓欄杆，凌亂的頭髮、佈滿髒污的衣物、纖瘦的四肢，他們所處的地方和樓梯之上根本天差地別。
雷希緹婭連自己都沒察覺到手指已經收起緊握成拳。
「…………」
第一次，雷希緹婭覺得話語如刺般哽在喉頭，也許是大腦在告訴自己此時說再多都沒有意義。於是雷希緹婭選擇蹲在那名女孩面前，那異色雙瞳只是緊盯著女孩渾圓泛著淚光的粉色瞳眸。
「……我只問一個問題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只想知道那個人把你們關在這的理由。」
「…………器……器官…………」
光是說出這樣簡單的辭彙就令女孩全身不斷冒出冷汗甚至打起冷顫，那是已經種植於心中無法輕易消除的恐懼。
而聽完女孩竭盡全力說出的那兩字後，雷希緹婭周邊充斥著濃厚且冷冽的肅殺之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