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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百景圖】邈若山河(嵇康x阮籍)

紫緋 | 2021-08-15 15:59:09 | 巴幣 2 | 人氣 292


1)嵇康介紹&嵇康+阮籍逸事提及有
2)主王戎(竹林七賢中最為年少者)視角。
3)全文210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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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邈若山河】(嵇康×阮籍)
  
  
  嵇康神色從容的走向刑場,腳鐐隨他的步伐拖曳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亦留下數個模糊不清的血腳印。
  
  這條路他走得不緊不慢,到了刑場,只見太學生在周圍環繞著、黑壓壓的跪了一片,更有甚者將額頭磕在了地上,一疊聲懇求著讓他去太學執教,免其死罪。
  
  但這上頭的旨意,豈是如此輕易便能撼動的?
  
  嵇康看了看日影,距行刑尚有段時間,便向站在不遠處的兄長要了把琴,撥弦三兩聲,奏的原是一曲《廣陵散》。
  
  一時間天地靜默,劊子手如催命符般水磨刑具的聲響、三千太學生的請求聲都消失無蹤,嵇康從琴身移開眼,抬首,遠遠地就對上了阮籍的目光。兩人相識相知多年,嵇康卻是頭一回看見阮籍這樣的眼神--晦澀隱忍,如同其詩,不願教人看清。
  
  他往後,再也不能陪著這個內心砌滿愁苦的人,托興酗酒,放浪形骸了。
  
  一曲終了,嵇康緩緩起身,日影推移,已到了行刑之時。
  
  
  「《廣陵散》於今絕矣。」
  
  
  *
  
  入了冬,阮籍病了,病得極重。
  
  王戎到阮府探望,聽得大夫嘆息「只能聽憑造化」云云,心中難過,又想起嵇康受刑那日自己所見,仍舊覺得心驚。
  
  當日王戎好容易避開僕役的眼目,抓了把傘踏出王府,便拚命往東市奔去,終究還是太遲。
  
  處刑早已結束,三千太學生都散了,獨獨留下阮籍站在空蕩的刑場。瓢潑大雨淋在他身上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阮籍卻渾然不覺,兀自站在那兒;血和著雨水淌了一地,將他的衣襬染得淡紅,他也不曾移動腳步。
  
  王戎不敢喊他,只能沉默著為其撐傘遮擋風雨,直到陰雲散去,天空破出一縷斜陽。
  
  錚--
  
  一道琴聲將王戎拽回現實,他四下環顧,既不是從阮籍臥房傳來的、也不在琴室。王戎又站著聽了一陣,竟是來自阮府院裡那座落於竹林之中的亭子。
  
  可外頭還下著雪啊。
  
  王戎心下擔憂,循聲而去的步子也快了些,沒一會兒果真就見阮籍坐在亭中撫琴。他彈得專注,王戎走近了也未曾抬眼;由於病重,縱是裹了件厚實的雪狐裘,他仍不住地輕輕發顫,唇角眉梢卻猶帶著抹虛浮的笑。
  
  這雪狐裘王戎眼熟得很,正是嵇康幾年前贈予阮籍的。
  
  『阿戎,你聽叔夜的嘯聲如何?』
  
  『嘯聲裡有風吹竹葉聲,實在絕妙。』
  
  彼時不過弱冠之年的王戎滿目痴醉,阮籍卻是笑道:『我覺著還是比孫登先生差遠了。他的嘯聲才真是山谷傳響,百鳥入林……』
  
  『阿--嚏!』
  
  響亮的噴嚏打斷了阮籍的話。只見嵇康抬手蹭了蹭鼻子,問了句:『是不是有人在說我閒話?』
  
  『……把衣襟拉上!多喝兩口暖暖。』
  
  『淨說我,嗣宗不也是。』嵇康不知打哪兒摸出一件雪狐裘,徑直裹住了阮籍的頸子,『咱們接著喝。』
  
  --如今嵇康先行一步,此番光景,已不會再有了。
  
  「咳、咳……」
  
  一曲《長清》奏罷,阮籍輕輕咳嗽起來,凍得泛紅的手指卻不肯罷休,正欲撫琴,忽然嘣地一聲,弦斷音絕,阮籍似是被驚著,一口氣喘不上來,頓時咳得撕心裂肺。見狀王戎慌忙上前為他拍背順氣,直到他氣息漸緩,他看了看王戎,又將目光投向落滿白雪的竹林,唇畔終是勉強扯出了一絲弧度。
  
  「阿戎,你瞧,竹林還不曾凋萎吶。」
  
  王戎聽了這話頓覺心驚肉跳,只管扶著人回到臥房休息。待阮籍服藥後昏昏沉沉睡下,夜色已至,王戎方才離開。
  
  孰料,三日後王戎再次踏入阮府,唯見府中人們皆著慘白素衣,至於耳中所聞,僅存泣聲。
  
  失去主人的竹林被雪壓折了枝葉,終於泛黃枯萎,直至凋零。
  
  *
  
  後來,王戎活過了嵇康的歲數,又活過了阮籍的歲數。這數十年裡,朝中爭鬥不斷,王戎卻一步步成了尚書令,位極人臣。
  
  他終究是走上了和兩位故友不同的道路,機關算盡,步步為營。
  
  一日,王戎相邀了幾位官員出遊,不料途中遭逢大雨,一行車駕本欲原路折返,又因來時路泥濘不堪而難以前行。不得已,王戎只得另擇他路返回洛陽。
  
  王戎卻不曾想過,兜兜轉轉,他還是回到了故地。他望著路旁酒肆的目光有轉瞬的恍惚,下一刻便猛然出聲叫停了車駕。
  
  『阿戎,你且看仔細些,這兒有幾個我、又有幾個叔夜?』
  
  彼時阮籍攜著王戎來這黃公酒肆也許多回了,早清楚他比不得自己與嵇康能夠飲酒,這一問,便是有心要捉弄這位忘年之交。
  
  果不其然,王戎聞言,搖頭晃腦地數了小半天,直數到阮籍快將笑岔了氣,他也終於不勝酒力趴倒在桌上。迷迷糊糊中,王戎看見阮籍像是笑得累了、又似假做酒醉般歪在嵇康身前,叨叨唸唸著非要嵇康教自己彈奏長清短清二曲。
  
  那從來哀樂不顯的人,便任由他胡攪蠻纏,淺淺笑著道了聲好。
  
  *
  
  此世只一個嵇康,也只一個阮籍,獨一無兩。
  
  其中一人走了,那便是恆久,再無歸期。而另一人,受不住、等不得,自也撒手去了。
  
  那時王戎方才而立,好友裡乍然去了倆,除了痛極,胸中似乎還堵著些別的心緒,奈何年歲輕,卻也說不出甚麼。
  
  晃眼數十載已逝,朝局、人心,盡可用一句滄海桑田帶過,唯有留在回憶中的人是停駐於當下,永遠不會變了。
  
  王戎亦是明白,當初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究竟是甚麼了。可分明過去這麼久了,他心上仍感到針扎般,細細密密的疼。
  
  「大人,您風寒剛好,萬萬不可再受涼吶……」
  
  王戎搖搖頭,自己從僕從手裡接過傘,又對車後的客人表示了歉意,這才下了車駕,緩緩步至那給雨淋得濕透而委頓的酒旗前。
  
  他記得。就在離酒旗最近的桌子,有回他喝得大醉,索性便支手托腮、傻愣愣地望著風中飄揚的錦旗發起呆來。耳邊飄入嵇康與阮籍的說話聲,應是嵇康手把手教著阮籍那二首琴曲,而阮籍笑罵著癢。
  
  華髮遍生的尚書令嘴唇翕動間吐露的話語,許多都消散在雨中,餘最後八字說得清晰,道出滂沱大雨都無法洗去的悲傷。
  
  
  「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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