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晚上就要在這裡辦派對了⋯⋯摩爾,你會緊張嗎?」羅萍娜在卡布奇諾玫瑰的前院清掃落葉。現在是早上六點,其他工作人員還沒來,羅萍娜與摩爾兩人在前院做整理。
「去年和前年都辦的很成功,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穩穩的進行流程,不漏掉細節就不會出問題。啊,能幫我拿一下工具箱嗎?對,就是你腳邊那箱,有點重,小心搬⋯⋯謝了。」
「這是園藝工具箱嗎?」
「是啊,這個箱子之前是⋯⋯啊,沒什麼。」摩爾自己停住了話題,從箱子裡掏出了一把大剪刀,開始修剪庭院裡即使是冬天依舊生生不息的灌木叢。羅萍娜轉身去掃另一個角落,一時之間庭院裡沈默了下來。店面還沒開,白色的窗簾掩著玻璃門,台街旁長了幾根頑強的雜草,等會兒就會被除掉了吧,羅萍娜一面清掃一面胡思亂想。
自從跟席妮吵架之後,她的生活再度寂靜下來,對於過去的思念總是縈繞在空氣的縫隙裡,她漸漸覺得連呼吸,都會感到回憶湧進鼻腔,窒息般的痛苦。明明她是為了忘記才來到此處。
她真的好想念席妮,她總是說著激勵人心的話語,幫助羅萍娜往明亮的未來看去,在她身邊彷彿天塌下來都不會有事。羅萍娜深深對自己魯莽的戳破她的傷口感到自責,卻一直找不到機會道歉:席妮自從兩個禮拜前跟她激烈的對話後,就因為聖誕節活動瘋狂忙碌,從早上開門至晚上關店愛洛之夢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根本沒有和席妮好好談話的機會。
半圓的窗台上也有雜草,如果清理一下,種上常春藤,等到春天時就會像長髮公主的髮絲一縷一縷垂落。這是一個如同往日的早晨,羅萍娜與愛人一同度過的時光,一座前院,修剪草木的聲音,兩個安靜的人,三隻在枝頭看戲的鳥兒。
「納歐克,我問你⋯⋯」
「納歐克是誰?」與戀人截然不同的低沈男音疑惑地問道。摩爾看著她,她看著摩爾,隨即感到深深羞愧,無地自容。那雙與曾經的戀人一模一樣的深綠色眼眸,沈沈地看進她內心的不安,她一時之間竟是無話可言。
***
「欸賽拉,你這節可以陪我去合作社嗎?」第一節課上完,現在是早上十點,一下課,茉莉跑去找好姐妹時,被其他來找賽拉的同學淹沒。「等等啊班長,你幫我簽一下這張上課表現優良紀錄!」「班長班長,也幫我簽一下謝謝!」
「你們下次要是再上課滑手機,我就會拒簽!知道沒有!」賽拉一面發著牢騷一面乖乖簽字。茉莉在心底偷笑,賽拉每次都這樣講,但每次都會心軟,大家就是因為這樣,才這麼喜歡這位老是發脾氣的班長。
「走吧,去合作社。」賽拉站起身與她走出教室,走廊上很吵雜,期末考已經結束,今天下午就是結業式,大家都迫不及待要放寒假過聖誕節。尤其是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都在討論附近兩間咖啡店將在下午合開的聖誕派對。
「今天我記得是在『愛洛之夢』舉辦?嘿!賽拉!你今天會去嗎?「我會啊!」「和茉莉一起嗎?」賽拉正要回答,一名氣喘吁吁的少年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賽拉!總算找到妳了⋯⋯」
「克勞里學長?」賽拉驚訝看著他,他看上去除了喘以外,神情還有些落寞。
「賽拉,真的很對不起!」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去聖誕派對了,我父親臨時有事,要出差兩天,順便去接我哥,還有看看老媽。老媽她⋯⋯今年只有這兩天可以回來,老哥雖然會待上一陣子,但他們兩個我已經五年不見了⋯⋯我一定要跟媽見面。賽拉,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這麼臨時告訴你!你跟茉莉一起去吧,不要玩得太晚。」
「太、太⋯⋯突然了!」賽拉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看上去她的大腦彷彿上個世紀老舊的齒輪喀喀喀的旋轉,茉莉看看她又看看克勞里,心想這情況好像有點不妙。
「真的很抱歉!」少年轉身旋風似的跑了,茉莉心想這樣下去不行,跑過去拉住克勞里,回頭大喊:「賽拉!你不是還有話要說嗎?」
賽拉終於回神。她對克勞里問道:「為什麼這麼臨時,才跟我說?」
「我爸今天才告訴我。抱歉。」克勞里又道了一次歉,飛速掙脫茉莉的箝制靈巧逃跑。不對勁,茉莉充滿八卦的敏銳鼻子嗅到了不對的氣息,克勞里隨時都會努力想跟賽拉聊上兩句,今天看起來卻像是想趕快講完話趕快離開;再加上他這幾天出現在賽拉身旁的次數大幅減少,就好像⋯⋯
「茉莉⋯⋯克勞里他,是不是在,在躲我?」賽拉失落而茫然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
「席妮啊,」麵包師傅布朗走過來拿走席妮手上那盤麵包:「派對下午才開始,你可以休息一下,吃個午飯,睡個覺之類的。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忙就好。」
「謝啦!那我先去休息喔。」席妮露出太陽般的笑容點頭。她走到沙發邊躺下閉幕眼神,布朗總算是放心下來,席妮這幾天瘋狂的工作,讓所有的麵包師傅、工作人員都非常擔心,這樣的工作量就算是年輕力壯的身體都難以負荷。
把麵包歸位後,布朗坐到席妮身邊,她恍神盯著窗外罕見的冬日烈陽,現在是下午兩點,雪地倒映著刺眼的陽光,服務生走過來拉上窗簾,此時席妮才看到布朗。布朗開口道:「席妮啊,你只要想忘掉不愉快的事,就會拼命工作,從小時候就是這樣了。簡直跟亞伯一模一樣⋯⋯」
席妮低下頭,不承認也不否認。布朗溫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想,我一定在別人眼裡,就像我爸一樣,脾氣都很爛又容易惱羞成怒吧。」席妮自嘲道,聽得出來她情緒低落。「我最近和朋友吵架了,我喜歡的男人只把我當朋友,我好擔心是不是沒有做好店裡的事我就一無是處了⋯⋯唉呀,很無聊吧,只是年輕人的牢騷而已,你去做自己的事吧,布朗叔叔。」
「原來我老嘍!連亞伯的女兒我都沒辦法交談了⋯⋯」布朗故作傷心的誇張皺眉,席妮只笑了兩聲。布朗清清喉嚨,坐直身體,語重心長地開口。
「席妮,我現在就是在做重要的事。亞伯是我的好朋友,你是他的女兒,就像是我的另一個女兒一樣;而且你也是我的老闆;更何況,你還是我的朋友。你不只是一個無聊發牢騷的年輕人而已,對我或是對愛洛之夢的其他員工而言,你都是很重要的人。你的心情應該被看重,你是個努力又聰明的人,你的價值比你所想的還要珍貴許多,親愛的孩子。」
布朗慈愛的看著女孩,繼續說道:「我希望你開開心心,遇到困難可以說出來,我願意聽,只是聽聽也好,這樣你會舒坦許多。」
「⋯⋯」
「我打從跟父親吵架,搬出來開分店後,就把自己沈浸於店裡忙碌的生活,幾乎不跟以前的好姐妹聯絡了。現在還有來往的也幾乎都是牽扯到利益的投資人。羅萍娜來了以後,我多了一個可以說心事、喝酒聊天、逛街買衣服的對象,我真的很高興她下錯火車。然後我們就因為我無法控制脾氣而吵架了⋯⋯她一定覺的我像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蠢斃了。」
「我們是為了沙圭爾的事情爭吵。為什麼沙圭爾到現在還不回來?老爸說要帶他去看醫生的確很過分,可是沙圭爾為什麼連解釋一下都懶,只是一直怒罵他是混球、是不配生孩子的豬,不願意理性的好好解釋⋯⋯難道因為我們姓愛洛,所以注定脾氣差、沒辦法溝通嗎?」
「摩爾跟我說他沒見過沙圭爾。摩爾和我根本是天平的兩個極端,他做什麼事都很冷靜,雖然總是面無表情,說話卻很風趣,隨意優雅但不輕浮,我真的好羨慕他⋯⋯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說服弟弟好好和老爸說話,也絕對不會和老爸吵得那麼兇⋯⋯他會想娶羅萍娜那種冷靜又成熟的女人吧,雖然那是他表妹所以個性才有點像⋯⋯我為什麼這麼喜歡他啊。」
席妮長長吐了一口氣,癱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半晌,她轉頭看著布朗,重新拾回了真誠的笑臉:「說出來真的舒服多了,謝謝你,布朗叔叔。」
布朗欣慰的拍拍她的肩,站起身走到員工休息室裡,拿起話筒,撥通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我的好兄弟!來吧!乾一杯!」「不醉不歸是吧!這杯我收下了!」「呀呼!喔喔!乾啦!乾啦!」
現在是晚上六點,因為去見老媽的路上撞見了卡菲薩托斯先生和愛洛先生也要去搭機場火車,愛洛先生是去勘查分店,鎮上名流卡菲薩托斯先生則是去接跑去南方小島旅遊的妻子回來。三人行程都有空閒,於是熱心的老爸提議三家不如一起同行,順道在路上瘋狂玩樂。
克勞里看著自家老父親喝的整張臉成了顆大番茄,東倒西歪地喊著各種奇怪口號,在頗為高級的「卡菲薩托斯」KTV包廂裡表現恰到好處的嗨咖精神。塔爾夫看似優雅的多年老友——卡菲薩托斯先生也不遑多讓,此時正在興致勃勃向大夥兒炫耀用手開酒瓶的技術。龐大的愛洛先生用足以嚇跑侏羅紀暴龍的嗓音熱烈的高吼六零年代的死亡重金屬,直到有人打電話給他才結束這場世紀規模的暴虐耳膜酷刑。克勞里沒興趣看中年男子們發酒瘋,決定去後花園透透氣。
「老爸去死啦。」他坐在長椅上,從地上撿起小石頭沒目標地亂扔。老爸今天早上慌亂地告訴他事態緊急,一定要今天出門,結果根本就不急著到機場,白白害他錯過跟賽拉去聖誕派對浪的機會。一想到賽拉,他眉頭皺得更緊了,那天的話語一直在他耳邊迴盪,他忍不住又扔了一個小石子咒罵道:「長得像白馬王子的烏洛・卡菲薩托斯去死啦⋯⋯」
「雖然很高興被讚美,不過亂丟石頭可是非常沒公德心的幼稚行徑,那邊的染頭髮小鬼。」慢悠悠、輕佻的嗓音傳來,一名引人注目的年輕男子倚在石牆邊拋著剛被丟出去的石頭,露出恰到好處的傲慢微笑。
「你誰啊!還有你叫誰小鬼?別欺人太甚,老子可是⋯⋯可是⋯⋯」眼見男子向自己走來,身材高大不亞於摩爾,氣勢遠勝於他,克勞里又氣又怕,只能怒瞪著他。不可否認男子長的十分好看,精雕細琢的、希臘雕像式輪廓,蒼白到散發微光的皮膚,高挑的身材,月光下近似銀色、卡菲薩托斯家招牌的鉑金長直髮以深色緞帶束成低馬尾,最特別的莫過於那雙,鮮少於普通人身上見到的淺紫色雙眼。
「啊,很有勇氣,但真是野蠻極了,臭屁的小鬼。我就是英俊如同白馬王子的烏洛・卡菲薩托斯,想必你對於見到本尊感到榮幸至極——」他伸出骨節分明、修長優雅的手掌,靠近克勞里的面頰:「看看你,都興奮的發抖了,可愛的小鬼。」
「⋯⋯你、你這個,你這個混帳!」克勞里拍開他的手站起來大吼:「變態!超級噁爛的死變態!賽拉怎麼會喜歡你這種神經病!」
「請問賽拉是哪位?」烏洛雙手抱胸,嘲諷的笑容讓克勞裡看了就想揍:「干你屁事!」
「算了,」他伸手撥了一下長髮,「這麼多迷戀我的女孩,我可沒那個閒功夫去一個一個記住名字。噢,對了,今天好像在愛洛先生他女兒的分店餐廳有派對?我的女秘書艾麗去參加了,她沒跑錯吧?」
「對啦,是愛洛之夢,你有意見嗎?」克勞裡語氣不善的瞪著他。
「噢,親愛的,怎麼會?別這麼兇狠,我就要離開了。」烏洛誇張的攤手,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走,但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臉。
「我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