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循跡
「來，咖哩飯。」學姐將盛滿的調理包咖哩飯放到我面前，順便拿湯匙敲我的腦袋。
晚上九點半，我在莫里亞斯吃晚餐。
「碧翠絲，整天關在房裡，像是公主一樣的女孩，究竟要跟她聊什麼比較好呢？」
「什麼？在說艾米娜嗎？那傢伙的話，光是化妝就可以聊很久吧。」碧翠絲彎腰將湯匙遞到我手中，撥開落到胸前的金色髮絲。
「說起來，她也一陣子沒來了，不過不是她，是一個喜歡讀書的書蟲，也沒怎麼在化妝。」
「是哪種女生？關在房裡……所以是宅系的女孩嗎？」
「不算是，她什麼書都會看，上至精靈文學下至精靈藥草學。」
「原來如此，都是些稀有讀物呢，你說的是精靈女孩吧。我認識她嗎？」她把雙手叉腰，有如荷官般性感的制服外套非常貼身，碧翠絲有如衣架子的身材盡收眼底。
「在我的認知中，妳應該不認識，她叫做羅迪安娜，是一名暗精靈。」
「暗精靈啊，也難怪你會找不到話題聊。」
「嗯？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不知道嗎，暗精靈是很封閉的族群，幾乎不會和人類與白精靈交流，上次去暗精靈的國度，應該是聖利亞斯騎士團與其結盟的時候吧。」
「暗精靈的國度？距離很遠嗎？」
「不會啊，就在這座島上，加城東門出去，林山上的瀑布後面，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城鎮，難道你口中的女孩不住在那裡嗎？」
「山洞裡有城鎮？像科幻電影那樣喔，真酷啊。」
「該說是酷嗎，其實走在裡面壓迫感很重呢，不然你要不要帶一點暗精靈國度的土產給她？要是她住在外面的話，應該可以藉此打開話題。」
嗯……聽起來不錯，或許還可以順便調查小妾是什麼時候離家出走，又是何時被惡魔纏上。
「那我們明天出發吧。」
隔天，在加城東邊城門口附近的用過豆漿油條，碧翠絲帶我往山路上出發。
從山腰的欒樹來看，樹齡偏向年輕，一抬起頭，和山峰處的深綠色古樹樣貌完全不同，果然靠城牆附近的山腳都被人類開墾過了啊，我邊踢著白砂鋪成的山路，邊心想住在瀑布後的暗精靈們，對於居住的山林被開發一事，究竟做何感想。
「說起來還沒有問你呢，怎麼會認識暗精靈的女孩？」
「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暗精靈，她的皮膚比我們還要潔白，不過長髮卻是深紫色的波浪微捲。」
「那就是了，我們白精靈的髮色無論是哪種色系，絕對都會是光亮的金色，即使是半精靈也會是混濁的金髮，深色不太有光澤的一定是暗精靈。」
「可是我的頭髮也不太帶金色呢……」
「哈哈，姬子小姐的髮色比較特別嘛，唯有父母髮色是亮銀和白金，生出來的子女才會有你這種頭髮。」學姐邊嘻嘻笑著，胡亂撥弄我的濁灰色短髮，惹得我不太高興的支手揮開。
「不過你還是沒說，究竟是怎麼認識她的？」
「可惡，居然還記得把話題拉回來，就是連續孩童傷害的時候，當時我的調查正好遇上一點瓶頸，是她幫我整理思緒的。」
「喔？這麼說，小安娜妹妹很聰明嘍？」
「別這樣叫她比較好，事實上好幾次見面，我們彼此都沒向對方自我介紹過，我們只是……嗯，互助合作的關係。」想了一會，我心裡當小妾是朋友，但她又是如何呢？
「意思是說，你不只一次跟她討論事件嗎？那麼莉卡小姐的事件也是？」
「對，多虧了她，我才能找到真相……只屬於我的真相。」
「不曉得她知不知道，你選擇包庇這件事。」
「她靠自己就能得到真相了，不需要我多嘴，當然，後續的發展她也不會知道。」
「哼嗯，果然雞同鴨講啊。」
「就是說啊。」
雖然並肩走著，但談到這個話題，我們的眼珠逐漸漂向對方不在的一側，這是一個月以來養成的默契，為了不再吵架，我們每次聊到莉卡就會背對著彼此說話，畢竟一開始……
『阿本，警方已經在公海攔截到莉緹卡搭的船了，真可惜呢，她沒能逃掉。』
『喔？警察還負責幫她外送餐嗎？那真是太好了，她的食量可是很大的。』
『哼，不過就是一個傭兵，輪不到警方的菁英部隊幫她送餐！』
『你口中的菁英刑警，工作不就是栽贓罪過給無辜的人？外送豬排飯套餐勸人家認罪。』
『阿本！你不能這樣侮辱辛苦抓住罪犯的警察！』
『碧翠絲才是！可別把莉緹卡當成只會亂竄的老鼠！』
『奴奴奴……！』
『唔唔！』
我們憤怒的眼神彼此相注視，注意到的時候我和碧翠絲的額頭早就頂在一起，一心只想著讓對方屈服，吵到連客人都上來關心我們，最後還是倫倫的眼淚才讓我們停下來。
在店裡的時候盡量不提莉緹卡，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只不過，最後莉卡小姐還是逃掉了呢。
──七艘巡邏艇的警力全部被打昏……該說……不愧是以肉身打敗虛者的女人嗎。
──而且那個虛者隻無限復活、跟殭屍一樣的殺人狂，呀呀，人類的世界好可怕，我果然趕趕烏鴉吧，呵、呵、呵。
「話說回來，碧翠絲，暗精靈國度的特產是什麼？」
「要帶給女生的東西，甜點嗎？我記得水羊羹還不賴，像是果凍搗碎那種滑滑甜甜的口感，紡織品的話，夜蠶絲織成的手帕也蠻漂亮的。」
「手帕啊……不知道小妾用不用得上。」
「就算用不到也可以買喔，夜蠶絲這種布料比娟更滑順，雖說蠶絲本身的顏色就是接近黑色的深藍紫，所以很難染色，但如果拿手電筒之類的光源照在布上，會閃耀著白金色的光芒喔。」
「咦～這麼神奇，不然找份適合她的手帕吧。」
上坡路段走到盡頭，左轉是通往上山的石製階段，可學姐拉著我往路牌後面，長滿雜草的山林中走，逐漸來到老樹林立的區域，陽光都快撒不進來了。
踩著聲響清脆的枯葉，學姐停在一面山壁之前，牆面上好像寫著什麼淡淡的精靈文字，張望四周，左手邊有一尊歪斜的大樹像是守護者似的聳立著。
「這該不會是什麼『芝麻開門』的環節吧？」
「哼哼，說的沒錯，一般人可是找不到入口的喔，看好嘍！」
學姐摩拳擦掌的面對牆壁，準備從口袋裡掏出魔杖……沒有，她只是放低了重心，蹬著牆面往樹木處高高騰躍，腳尖往樹幹上輕踏攀爬，拉高修長的雪白纖臂抓住樹枝幹，一舉翻轉身體踩上去。
「……碧翠絲？妳在幹嘛？」
「告訴你入口在哪啊？」她像隻猴子在樹梢間移動，往山壁處貼近，伸手觸碰壁面，手卻穿了過去。
「啊啊，原始魔法？雖然一般人的確是找不到沒錯啦，但這個進入方法也太原始了吧……」我失望地垂下肩膀。
「哈哈哈，正常的話，是利用龍捲或很強力的漂浮上來就是了，你在那邊稍等我一下，我看看喔，魔杖在哪呢～」
「請不要瞧不起我，這點高度誰都嘛上得去！」
「照我示範的上來啊？」
我看了一下樹的高度，大概比籃框在高一隻手臂，稍微墊估了一下自己的斤兩之後，我只好無奈的回話：「額，那是有一點困難……不過我有魔法。」
「作弊。」
「這叫做投機取巧。」
「還不是壞的意思！」
「龍捲。」我在自己腳下施展早已學會的魔法，乾爽的落葉「喀啦喀啦」躁動著，潮濕的陣風捲起枯黃的葉片，在我身旁滾動，全身上下有種被波卡拍打的錯覺。
但就是因為颳起了過多的落葉，我才剛被舉起半身的距離，又跌坐在地上。
「噗哈哈！完全不夠力嘛。」
「好痛痛，嗯，這個魔法的複製對象是高中時的尤里吧，而且當時附近並沒有這麼多雜物……」
「如何啊？上得來嗎？要我幫忙也是可以喔～」
「嘖！彈……不行，那樣會太高，風捶！」將風壓作為跳板，我模仿碧翠絲的步伐踏上樹幹，只可惜我沒有碧翠絲般靈巧，完全沒有往上爬的趨向，就開始往下墜。
「我在等你開口喔～」碧翠絲已經坐在樹枝上悠閒的踢腿，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掌貼在臉蛋上，用看著小動物的眼神微笑著。
「唔……啊，對了，纏繞！」
「哇哇！」大樹像是個大巨人般降下了樹枝做的手臂，原本坐好好的學姐勉強抱住樹幹，差點因為劇變摔下來。
柔軟的新枝將我綁得像是木乃伊一樣，刺刺的小枝雖然很不舒服，但還是順利的將我拉上學姐身邊。
「你從哪學到這種偏門的魔法的啦！嚇我一跳。」
「哼哼，用不著碧翠絲的幫助我也能上來。」
「真是的，作弊還囂張什麼啊。」鬆開抱住樹幹的手，她下一件事就是馬上彈我額頭。
「但這下妳就不能笑我嘍～」
「原來你在意這個啊，傻子，明明需要魔法依靠我就好了……」碧翠絲不太高興的嘟起嘴來。
「啊，妳還記得當初的事？」
「當然啊，我不是說過嗎，既然把你拉到莫里，我就會負起相應的責任。」
「我以為是說說而已嘛，畢竟學姐看起來……」
「看起來怎樣？啊啊？」
「好痛痛痛臉頰要被拉長了啊啊啊啊！」
「哼。」碧翠絲雖然不快的別過頭，但眼神中似乎在思考當時的事。
被白雁主任羞辱式的退學過後，我仍然每天在後山鍛鍊魔法，但那絕對稱不上是鍛鍊，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更接近洗腦自己，對著火種施放點燃、對著水窪不斷重複施展凝聚，從國小開始的基礎訓，直到了兩年前都還無法順利施展。
『你就只是凸顯別人優秀的小丑罷了，越是努力就越顯得可笑！你可以滾下台了！』
那天，白雁主任把我叫上演講台，要我施展一系列基礎魔法，卻失敗了好幾十次的時候，台下的笑聲也越來越大，最後，我在白雁主任大聲的嘲諷下離開演講台，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卻比我的人生跑馬燈還要長數十倍。
班上同學叫我別氣餒的聲音就像蟬鳴一樣悅耳，卻總是進不了耳裡。
突然找不到任何意義。
結果無論我在怎麼努力，都不會有任何結果。
無法和莉塔見面，莉卡也沒回來，老媽甚至失去了本該被大家景仰的地位，而我卻沒能讓她們的犧牲擁有價值。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每天蹲在後山，光是思考這件事，回過神來就已經夜晚了。
一年前的午後，突然有誰從背後撩住我的領子，將我摔在地板上，一把坐上我肚子，惡狠狠的瞪著我。
說實在，她大部分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僅有一句話印在了我的心上。
『整天想著不能辜負別人！想讓別人為你驕傲，但現在的你只是讓別人擔心不是嗎！你的家人跟朋友才不稀罕你的回報咧笨蛋！』
啊啊，我知道，打從一開始就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希望她們不僅僅是白費功夫，而是我真的能夠成長──
『什麼時候你才肯長大啊！大笨蛋！別讓珍惜你的姬子難過啊啊啊！』她來回打了我好幾巴掌。
想反擊、無數次想反擊，但學姐沒留給我任何機會，用盡全力的呼掌，我連喊痛的機會都沒有。
『只要你發誓不再拘泥於魔法之中，我就放你走。』
我惡狠狠的瞪著那雙碧色的美麗瞳孔。
『嘖！好啊，那我就打醒你！』
「呼啪！」完全沒有放輕力道，每一擊都痛得我想喊叫出聲。
十分鐘、一小時，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瞥見黃昏的影子。
臉頰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但左右左右的連擊仍未停下來。
『……哈啊，你到底有多頑固？彷彿這個世界上，只剩下魔法一條路能走似的，但那種彷彿自我凌虐的鍛鍊方式，根本就……』
好像該回答她什麼，但雙頰已經腫到沒辦法控制說話，我只能瞪著她。
『其實你──根本就沒喜歡過魔法吧？』
第一次，我動搖了，目光只是胡亂的游移著。
『果然啊，但是，你有不能捨棄的理由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由我來做怎麼樣？讓我成為你的魔仗。』
為什麼？你跟我，不過就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而已，為什麼會想揹起一個沉重的包袱？
『今後就不是陌生人了，我是碧翠絲，請多指教。』
雖然不是很能理解她口中的含意，但我抬起了無力的手，握住她伸出的掌心。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