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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中長篇小說】江某 Letter 2 - 初見(3)

徐行 | 2021-08-04 20:00:04 | 巴幣 24 | 人氣 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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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邊說邊嘲笑自己,光是搬家忙進忙出就讓他沒法靜養了,真的很蠢。

  這番話倒是讓顧全生瞪大了眼睛,他問:

  「你失憶過?」

  不就和他自己現在的處境相同嗎?

  「嗯。醒來什麼東西都忘了,連自己的名字都是護士告訴我的。」

  「那⋯⋯現在都恢復了?」

  「大致上是,至少我自己回想起來沒發現什麼漏洞,應該是好全了。」

  也許是看見顧全生那近乎驚愕的眼神正望著自己,阿淨笑了笑,說:

  「聽著很像假的吧?不過是真的,我剛醒時真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你的家人呢?他們沒陪著你?」

  「早就沒有了。我爸媽在我小時候離婚,媽媽在那之後再也沒出現,而我跟爸爸關係也不好,上大學後就幾乎斷了聯絡。」

  阿淨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對一個家庭完整的人來說,生離父母很令人遺憾又難以想像,阿淨卻已經習慣,不如說這樣的世界對他而言才是正常,因為他沒見過父母恩愛美滿、家庭幸福快樂的模樣。

  顧全生也一樣,更別說失憶後的他對自己的家人一點印象都沒有。他不覺得阿淨的反應太過平淡,只想他和自己的處境有八九分相似。

  「抱歉,說這個是不是很沉重?」

  阿淨微微苦著眉乾笑一聲,喝了一口咖啡。

  「是不會。」

  「我以前沒和別人說過這些,也不知道說出來了會是這種氛圍,幸好你不介意。」

  「你長到二十七歲,第一次和別人提起這些事?」

  「是啊。」

  他帶著笑意的眼神直直看向了顧全生,毫不閃躲。

  「你沒有朋友?」

  「你覺得我沒有嗎?」

  顧全生發現他很喜歡向自己提問,尤其是當他似乎刻意希望得到某些回答時。

  「不像沒有。」

  哪裡像沒有?阿淨一個乾淨整潔的青年,做人有禮貌,面帶笑容,說話和氣,還長得帥,要是沒什麼致命的性格缺陷,這樣一個男孩子怎麼可能沒有朋友。就算男生和他在一起會感到自卑,也該有一群女生追著他跑。

  雖說他總覺得阿淨這完美的表象下或許還藏著什麼,但他沒這麼說。

  「確實不是沒有,可是沒有一個讓我願意說這些。」

  說完還挑挑嘴角。顧全生也沒被這話唬住,再說:

  「但你今天才認識我,怎麼就告訴我了。」

  「我高興。」

  ⋯⋯錯,他收回曾經讚美過這人的所有話,阿淨一定是個老流氓,藏得很好的老流氓。

  「⋯⋯隨你高興。」

  顧全生感覺自己說不過阿淨那油嘴滑舌,自認技不如人地退下陣來,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哎,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吃塊蛋糕。」

  嘴上是哄人,手上倒是從從容容地切了塊蛋糕出來,恭敬地放到顧全生手邊的盤子上。他分了一個眼神去看,阿淨還對他笑得瞇了瞇眼。

  這麼一個會哄人的個性,拿去對女生獻殷勤還得了。顧全生心裡想著。

  阿淨也切了一塊到自己盤子裡,叉了口放進嘴中,嚼幾下就垂著眼露出了極為滿足的笑容,就好像孩子吃到了最喜歡的糖,好容易才放進嘴裡,含著怕化了,不捨得不吃,又一直不敢吞下去。

  「你手藝真好,顧先生。」

  顧全生自己也嚐了口,除了普通的甜味和奶香外吃不出什麼特別,又也許阿淨只是和他客套。

  「普通吧。」

  「是嗎?我吃著覺得比店裡賣的還好。你常做?」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很顯然有些古怪了,一般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常做或不常做什麼。他這一句話讓阿淨一愣,卻不過於大驚小怪地說:

  「好奇怪,這聽起來像是以前的我會有的回答。」

  顧全生扭頭望他一眼,只見阿淨一隻手拄著頭、端著臉龐,笑得深沉。

  「剛失憶那一陣子,醫生見我很會畫畫,就問我是不是常畫,那時我也回答不知道。」

  他是不怕自己失憶這事被阿淨知道,阿淨一個剛認識他不久的人,能如何對他不利,還是在這種鄉下小地方。

  可顧全生第一次感覺慌了,心裡有些緊,好像阿淨早就看透了他的一切,心裡都知道,只是在等著他親口說。

  「你很會畫畫?」

  顧全生不敢面對那感覺,輕巧地支開了話題。

  「嗯,以前在大學修過一點美術,後來到這裡開了花店,就開始自己設計花束,多少會畫。」

  「原來你讀美術。」

  怪不得他把店裡跟自己身上都打理得如此好。懂設計又懂穿衣,阿淨好像就沒什麼缺點。

  「只是閒來無事碰一點,不是專攻。」

  「那不然?」

  阿淨也不急著回答他,勾了勾唇角,還抬了下手肘,換個更舒服愜意的姿勢,才悠悠地說了句:

  「你看著像什麼?」

  顧全生轉頭對上阿淨看著自己的視線,感覺那雙眼睛裡分明寫滿了他應該讀得懂的暗示,答案好像就要呼之欲出了,可在要脫口而出之前就被掐斷。

  他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冷冷地回答:

  「什麼都不像。」

  這又把阿淨逗笑了,他感覺無論自己說的是什麼鬼話,阿淨都能笑出來。

  心裡那欲言又止的感覺梗得他難受極了。又搭理了阿淨幾回,顧全生將咖啡飲盡,起身就要走。

  「謝謝招待。」

  「不客氣。」

  阿淨見狀也不攔他,就目送著他走過瓜田邊。

  「我們有空多見見嗎?鄰居顧先生。」

  顧全生感覺他就是在打趣自己,扭頭果然又見他那似乎吊兒啷噹的笑。

  他想過很多次,自己失憶了,不知道原來是個什麼性格。他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阿淨這種看不透的人,可更令他意外的,他沒有意思出言反駁阿淨這句話。

  他們確實可以有空多見見。

  「你昨天⋯⋯」

  「昨天?」

  「有沒有見到誰去了舊書店?」

  阿淨先是轉了轉眼珠回想一番,才說:

  「沒有。我昨晚回來時房子已經亮著燈了,你應該在家。」

  「這樣。」

  阿淨回來時已經是顧曉送他下來,也就是那封信出現以後的事,他比那封信還要晚到,也不可能看到是誰塞的信。

  「怎麼,有誰在找你嗎?」

  「沒有。」

  顧全生自己都對那信沒頭緒了,說也說不清的東西如何能說給阿淨聽。阿淨甚至還是他今天剛認識的新鄰居,劈頭就提自己的失憶真相、身世秘密也太過嚇人。

  「那我可以找你嗎?」

  他猛然抬起眼,阿淨衝他擺出一副笑咪咪的表情,說:

  「好鄰居顧先生似乎很關心我的生意。城裡有人想訂西瓜,明天得進城一趟,顧先生賞臉嗎?」

  他都想懷疑阿淨是不是聽見今早他跟顧硯明的對話了,雖然多半只是碰巧。

  「行。」

  顧全生沒想太多,應了下來。



  那天離開阿淨的花店,他去村公所辦了一些手續,遷了自己的戶籍,還順便知道了以前顧曉給舊書店開通的市話號碼,就是今早吵得他直接起床的那支。他把號碼記在紙上,順便問了公所有沒有電腦能用。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是網路需要牽線,而那線前幾天給老鼠咬壞了,訂了新的還在送來路上。

  他有時會覺得自己受夠了這個鬼地方,但冷性子失了憶變得更冷,他甚至沒那個意思或氣力去發火。

  顧全生沿途繞去銀行,用顧曉給他的提款卡密碼領了些錢出來,沿途經過雜貨店買點吃的,又晃回舊書店。

  他走進院子前回身望了眼對面的花店。天已經暗下,店裡燈也關了,也沒看見阿淨的人。

  他邊走邊想阿淨到底裝著個什麼心思,抑或是他就是個對鄰居熱情的人,甚至還體貼得猜到了鄰居有事需要進城,還順便送人一趟。

  但很快,門後地板上闖入他視野的一霎白令他再沒心思去想阿淨的事。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空白,又是一封信。

  顧全生幾乎是立刻拋下了他買的一袋吃食,拆了封口就把信紙掏出來。他根本壓抑不住自己想速速掃過每一行字、讀完這封信的衝動,卻依然耐心地細細讀遍每一個字,以防他錯過了什麼。

全生 親啟

  那次之後過了三年,我才終於見了你第二次。你長大了,眉眼很像顧博士,鼻子看不太出來,或許是像你素未謀面的父親,也許等你長開了會更像母親一點。你母親長得非常漂亮,像她很好。

  第二次相見是在你母親的葬禮上。說是相見,可你多半不記得我,這對你是真正意義上的初見。顧博士身體原本就不好,還不眠不休地投入計畫,生下你不久後很快就病倒了。她最後把計劃的初步草擬,還有你一起留給了我。

  我辦好了收養手續,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可我卻沒有自信能照顧好你。我從未想過要以你父親的身份自居,也沒有替你改名。你的名字是你母親取的,蘊含她對你的祝福,我自然不敢蹧蹋。我只害怕我無法好好待你,就像我不知該如何去愛我的兒子。當我妻子抱著他,要我別只顧著工作,偶爾也想想他、疼愛他時,我只覺得她和他都對我來說好遙遠、好脆弱,伸不出手也跨不出步。

  你是顧博士的孩子,我自然不該那麼對你。更糟糕的,顧博士留下來的計畫開始進行,上頭沒有聽進我的勸告,我上交手稿時說過多少遍了,那是不能被進行的實驗、不能被發現的理論、不能被實現的發想,可他們不聽。

  全生,我只希望你快樂平安地長大,遠離所有的糾紛,別步上你母親與我的後塵。我希望能夠保護你,保護你遠離這些,顧博士也會如此希望的。

  今天是你來到江家的第一天,願我能給予你一個美好的家庭。

祝 健康安好、平安快樂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五日
江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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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淨就很油嘴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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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夜梓的臨殃
全生的媽媽好偉大QQ
2021-08-05 02:23:45
徐行
全生的媽媽其實滿混蛋的(
2021-08-08 11:4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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