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射魂③

射魂　Archer Spirit

　　晚上，神戶家叫了壽司外賣，做為亞矢獲得金牌的慶祝。亞矢今天會回家是事先約好的，但亞矢的父母早就從電視轉播上得知女兒奪金的消息，因此就提前準備了。

　　亞矢戲劇性的逆轉表現，早已透過媒體散佈到全世界去。

　　晚餐時，亞矢的媽媽告訴亞矢關於那些在網路上瘋傳的事情。中國網民開始大量留言仇恨文章，各種指控亞矢作弊；而日本網民這邊則清一色都在為亞矢護航，贏了就是贏了。香港跟台灣的網民也透過網路公開支持亞矢，但韓國網民表面上中立，但話語多半用得很酸。

　　亞矢表示，這些都是意料中的事。她本來就沒想到會得牌，意外中箭落馬的中國自然罵得最凶。韓國雖然還有銅牌，但他們本來就仇日，會上網酸言酸語也不意外。台灣香港則是對中國積怨已久，看中國這樣暴跳如雷他們當然會對中國落井下石，亞矢只是剛好沾了他們的光罷了，不然，真正的世界體壇，日本的洋弓射箭成績一直都很差，甚至連日本人自己都不看好了，若不是出自於政治目的，誰還會為她加油呢？

　　明明自己出國返國的行程都是公開的，路上卻完全沒有被媒體攔訪，就知道日本對於洋弓射箭有多們的不在意了。畢竟對他們來說，或者說對大部份日本人來說，洋弓就是邪魔歪道。「日本人就是要練弓道！」這種想法在日本才是主流。

　　亞矢現在只想好好放鬆，享受父母親的愛。厚切飽滿的鮭魚握壽司，油脂分佈得恰到好處得鮭魚肉配上醋飯簡直絕配，這是亞矢的最愛。

　　『嗚嗚！這什麼鬼！嗆死我啦！』

　　若飛開始悲鳴，應該是不習慣山葵的味道所致。

　　「亞矢，妳最後那幾箭未免也太精彩了。發生什麼事了？」

　　正當亞矢沉浸在壽司的幸福感裡時，亞矢的爸爸將亞矢給拉回現實。

　　「連你也信不過我？對啦，我就是不配這面金牌啦！」

　　父親的一句話戳到了亞矢的痛處，亞矢轉身離開了餐廳，直接奔向二樓把自己給鎖在房間裡。

　　『妳是怎麼了？那個人，應該是妳父親吧？』

　　亞矢一個人躺在窗上，看著牆面上唯一的一面獎牌。奧運的金牌還沒掛上去，牆上的那面，是十多年前，亞矢在表哥的射箭場裡第一次射中14米靶心的獎牌。那是瞎矇矇中的，獎牌也只是表哥用厚紙板做的，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但對亞矢來說，這卻是自己開始練習洋弓射箭的契機。

　　父親是弓道協會的會員，也是選手。然而，日本弓道跟洋弓射箭雖然都是「射箭」，但重視的點完全不一樣。

　　「對，同時也是我一開始的射箭教練。」

　　亞矢說。

　　『可是剛才看妳的態度，妳跟他關係不好？』

　　「不太好。平常畢竟還是家人，只是，他滿腦子弓道至上主義，把射箭看得一文不值。說什麼『洋弓只是重視外表的無聊把戲，弓道才是能夠真正陶冶身心的正統技藝。』」

　　『我覺得我能理解。中國也有所謂的「射藝」，也就是說，射箭並不是單純的武術，同時也是陶冶心性的一門學問。』

　　「我明白，我懂，我國中也是弓道社的，弓道在玩什麼我心裡清楚。不如說，我就是知道自己不適合，所以我才會離開弓道社。」

　　對亞矢來說，射箭就是把箭矢給送上靶心，僅此而已。弓道講求貫中久，箭矢具有威力是第一優先，其次是命中率，其次是持續力。然而，為了實現高持續力，弓道有很多所謂「禪學」的練習，但這些練習亞矢就不喜歡，她只是純粹喜歡那種一發入魂的感覺。

　　亞矢小時候常常到表哥家的射箭場玩。那座射箭場採歐洲風格的裝潢，裡面展示著的不僅僅只有和弓，中國弓、蒙古弓、英國長弓等應有盡有。箭矢也是，除了比賽用的箭矢以外，也有古代戰爭用的加重型的箭矢。當然那些都僅僅只是展示品而已，但這足夠引起亞矢的興趣了。

　　表哥送給亞矢一套專用的洋弓，那是專為小朋友設計的低磅數的長弓。在表哥的指導下，亞矢很快就掌握了射箭的技巧。但畢竟磅數真的太低了，標準28m的近靶都已經射不上去了，因此呢，在亞矢上國中的那一年生日，表哥送給亞矢一把40磅的洋弓。在表哥的建議下，亞矢開始進行重量訓練等加強自己的肌力，以便自己能夠駕馭那靶洋弓。然而這一切看在父親的眼裡，不過就是靠著蠻力的野蠻行為罷了。

　　國中的時候，亞矢加入了弓道社。由於國小時的經驗，她比同學們射得都要準，很快就成為了社團的主將。然而亞矢同時也是個令社團教練感到頭痛的麻煩人物，因為亞矢總是會對於「禪」相關的訓練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情況，為此，教練也私下跟亞矢溝通過好幾次，甚至在得知了亞矢父親也是弓道協會會員的情報後，還會透過亞矢父親來試圖開導亞矢。

　　然而亞矢追求的始終只是表哥的背影。她想跟表哥一樣射得又快又準，僅此而已。

　　高中的時後，亞矢沒有再參加社團，而是放學後都到表哥家的射箭場玩。然而這對一心想把亞矢培育成弓道選手的父親來說，無疑是個打擊。亞矢高中那三年，與父親的關係幾乎是來到了冰點。還好，至少母親還支持著亞矢。母親對弓箭不熟，她對弓道跟射箭的差別完全不懂，但她感受得到亞矢對於射箭的熱情，因此母親成為了亞矢最後的避風港。也因為有母親這個強大的後盾在，父親雖然無奈，但也只能看著亞矢走出自己的道路來。儘管亞矢不被弓道協會所承認，但亞矢的射箭技巧確實是越來越好了。

　　接著就是北京奧運。在父親的斡旋下，弓道協會理事長力排眾議，決定讓亞矢代表日本出賽。然而代價就是，協會的贊助商紛紛撤資，導致這一次亞矢完全只能自掏腰包出賽。不僅機票、住宿等等都須自費，甚至連隨行教練都請不到，畢竟亞矢的「豐功偉業」在弓道協會裡早已人盡皆知，沒有一個教練會為了亞矢這麼一個「異端」去陪上自己的未來。

　　「亞矢，妳在跟誰說話？」

　　門外響起了媽媽的聲音。亞矢跟若飛的交談被媽媽聽見了。

　　「沒事啦，我在跟朋友視訊。」

　　因為門鎖著，所以不擔心媽媽突然闖進來。只是，亞矢還是想個辦法忽悠過去。

　　「妳爸切了西瓜，他就是你們年輕人流行的那個叫什麼？『傲嬌』的個性啦。他其實很為妳開心，只是比較不會講話，妳就別生妳爸的氣了。」

　　「嗯，好啦，等等下去吃。」

　　「還有，別鎖門。」

　　「知道了啦！」

　　翌日清晨，天都還沒亮，亞矢就換上了運動服開始晨跑。

　　『天都還沒亮，這麼早就起來跑步？不多睡會？』

　　「之前就算了。今天開始又要回歸正式訓練，這只是基本的。長跑這種事要是太久沒做，體力就會倒退回去，那可就不妙了。」

　　早晨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因此亞矢才敢放心「自言自語」。等到天亮人開始多了，只怕又要被當成怪人了。

　　結束完晨跑後回到家，這時太陽已經升起好一會了，媽媽也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在等著。

　　「亞矢，今天的賽後報告要加油喔。」

　　媽媽這麼說。

　　「一想到又要跟日之下前輩見面我就沒幹勁了。」

　　日之下真弓，弓道協會會員的王牌選手。比亞矢大了十歲，參加過兩次奧運，當然都是鎩羽而歸。然而，由於日本本來就不是射箭強國，再加上真弓當了好幾年的弓道皇后，全國人民幾乎都期待著今年繼續由真弓代表日本出賽奧運，沒想到卻被這麼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女生給搶了名額，當時幾乎各大電視台都在炎上這件事。

　　弓道協會對待亞矢的態度就是「異端」，自然真弓對亞矢也是毫不留情的。而這一次直接被搶走了代表權，恐怕真弓對亞矢的仇恨值又增加了。

　　在決定選手的那一天，理事長宣布由亞矢代表日本出賽時，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亞矢確實看到了真弓的眉頭皺了一下。理事長的這個決定，只怕是真弓自己也完全沒料想到的。

　　理事長隨後宣布選人的理由，是因為「日本弓道的規則並不適合奧運射箭。這樣的安排並不是黑箱，而是單純選出最有機會能夠奪牌的選手罷了。」做為一名弓道選手，真弓毫無疑問是日本第一。然而奧運比的是射箭而不是弓道，比的單純是射準而不是那些繁複的禮節，因此在這方面，亞矢顯然更有機會一些。

　　亞矢甚至為了理事長的這個決定而不得不關閉自己的推特帳號，大量惡毒批評的留言充斥著平台，「靠父親的影響力走後門」的批評還算是好的，甚至連「出賣肉體交換奧運門票」這種的攻擊也有。

　　亞矢本來就在想，就算沒能拿到獎牌，那也不過是跟真弓前輩一個樣罷了。至少，自己也踏上過了奧林匹克的賽場，光是這個經歷就不是隨便一個人能夠辦得到的了。現在，她甚至包回來了一面金牌，那些網路酸民倒是很懂得見風轉舵，只是，誰知道這是不是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呢？

　　「再怎麼說，妳也是成功拿下金牌的。而且，妳是理事長選出來的，這事本來就是理事長要負責，妳就平常心去面對就好了。」

　　爸爸這麼說。

　　「理事長我無所謂，我只是對日之下前輩感冒。我又沒正式加入弓道協會，我練我的射箭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前輩總愛找我麻煩。」

　　亞矢抱怨道。

　　「她大概是從妳身上感受到威脅了。雖然亞矢妳練的不是正統弓道，說白了，妳的弓道根本亂七八糟。但必須得承認的是，妳射的箭確實很準。可惜啊，妳的箭沒有靈魂。」

　　「想吵架是不是？我說了我練的是洋弓射箭，不是弓道！尊重一下不同的運動行不行，咱們日本不是以『文化包容性』自豪的嗎？」

　　「我只是感到很遺憾而已。不過既然妳走出了自己的路，老爸也不會礙著妳的。就是，如果妳後悔了，記得家裡隨時會有妳的容身之處的。」

　　「放心，我不會後悔的。」

　　事到如今，爸爸倒是沒有再繼續追問關於比賽最後的逆轉的事情。不過中國選手就算了，老爸好歹也射過箭的，他看得出來最後的那幾箭確實是超常表現。等等到了協會，肯定還是得正面面對這個疑問的吧！儘管奧會到現在都還沒有對中國選手的抗議提出回應，但亞矢明白，自己目前的實力絕對還配不上這面金牌。真弓前輩肯定也會抓著這點才是。

　　『妳的心跳很快，很緊張呢，放輕鬆。』

　　偏偏這時若飛開口了。

　　「不用你瞎操心。」

　　「那就好，老爸也不可能一輩子都為妳操心。」

封面圖片：《ぼくらの放課後戦争！》：遠野真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