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新列國志』二次感想

其實這本書也不是那麼不好看，也不是完全沒有故事主軸的。撇開"春秋五霸"這個為了符合"五德終始說"而硬湊數目的腦殘名詞不談，整個春秋時代有很長的時間都是晉楚爭霸的歷史(楚國通常是邪惡的一方)，所謂的吳越之爭也是晉楚爭霸的副產品；而戰國時代則是晉國六卿內戰之後，最後勝利的三家自立為諸侯，與晉國時敵時友的秦國因商鞅變法而崛起，局勢就從以前的南北對抗演變成東西對抗。可是這本書從一開始就不是按這個主軸來敘事的，壞事做盡的齊襄公就已經讓人對齊國的印象非常糟糕了(另一個由齊襄公扶植的大壞蛋，衛惠公朔還得到善終，直到他兒子那代才得到惡報，這也很令人非常火大)，作者居然還"派"管仲去輔佐齊襄公的兒子齊桓公，這種故事又有什麼好看的? 而且作者對齊桓公和管仲還滿多惡評的耶，從書中看來，齊桓公都是盡可能避開強敵，讓友軍去當砲灰，自己撿尾刀獲勝的，但是作者居然還稱齊桓公是「五霸之首」  很抱歉，在你這本書裡面，我實在不知道晉文公和楚莊王到底是做錯什麼事，要讓你這樣羞辱好在，到了戰國時代，萬惡的齊國(齊侯實在沒幾個好人)終於得到報應，被積善之家陳氏(田氏)篡位，大快人心，不然跟齊國有關的部分真的很難看。

而這本書一開始最早的主角鄭莊公，作者稱他是"奸雄"，但是除了反叛周天子並且還打敗周軍以外，我看不出來他有做什麼壞事，說他殺弟囚母嘛，那兩個人都是叛國罪，而且鄭莊公出於孝道，還是赦免母親跟她團聚了。作者批評鄭莊公縱容弟弟侵佔國土，引起弟弟謀反之心，這種批評實在有夠牽強，都已經是大人還要大哥去教育他不能犯罪，這種人是有多巨嬰啊?(這可能跟作者奇妙的道德觀有關，見後述)話說回來，鄭國雖然在晉楚爭霸中當牆頭草，一直扮演很關鍵的角色，但是有重要到必須讓他們當早期主角嗎?把這些篇幅用來描敘晉獻公和楚武王之前的的歷史才是正經事吧?我懷疑這種安排又是為了符合是為了符合"春秋五霸"這個名詞才這樣寫的，因為宋國和鄭國敵對很久(宋國一直都是反派)。或許以『新列國志』的前身『列國志傳』來看，這種寫法有它的意義，因為『列國志傳』是從武王伐紂開始寫起的，鄭國是周朝的同姓諸侯，宋國是商朝的後代，但是在『新列國志』中，西周的故事已經被砍掉了，強調那段歷史沒什麼意義吧?我看沒過『列國志傳』，所以就不多說了。

另外『新列國志』還有很多很沒意義的冗長敘述，像什麼『相鶴經』對鶴的介紹啦，簫的種類與由來啦，干將莫邪的故事啦，弓弩的由來等等。

我覺得『新列國志』的缺點，可能在於沒有一個像毛宗崗一樣優秀的評點者來潤飾它。『新列國志』的評點本『東周列國志』水準實在不夠，光是開場詩的改寫，就把這本書的整個中心思想都扭曲了。馮夢龍的開場詩中寫道：「中天氣薄揖讓衰，夏後商周子孫繼」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又寫道「誰把干戈換禮樂，小弁揚水清波濁，安得成康壽百年，山河帶礪尊周索」，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嘆。雖然『新列國志』一再強調三綱五常，但是如果君主沒做好君主的榜樣，被殺也是活該。這可能跟『新列國志』成書的時代，也就是明末亂世的政治背景有關。但是『東周列國志』的開場詩卻寫成「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說的好像夏商周(包括本書描述的亂世)是個很輝煌偉大的時代，後段又寫成「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龍争虎鬥」，變成笑看世事的犬儒主義，一點都沒什麼對人的關懷 不過，馮夢龍也有一些天真又不切實際的腐儒幹話，讓我聽不下去。在那個君臣父子相攻相殺，背叛、暗殺不斷的亂世，馮夢龍還一直堅持臣子一定有忠孝兩全之計，婦女一定有孝節兩全之計，恃功而驕的臣子一定有教化可能，助父殺夫、助夫殺父都不對，但是馮夢龍自己也沒提出什麼具體辦法，只會用空話指責古人而已。而且『新列國志』的仇女心態非常嚴重，裡面的女性絕大部分都是負面的角色，會被馮夢龍稱讚的，都是一些貞婦烈女，這種在現代不值得推崇的類型，唯一具有跟男性同等智慧的優秀女性，只有楚莊王夫人樊姬而已。還有，馮夢龍非常瘋狂執著嫡長子繼承制，凡是廢嫡立庶、廢長立幼，都是罪大惡極，結果齊晉由嫡長子繼承的，基本都是昏君，帶領齊晉走向衰亡，反而領導國家走向強盛的齊桓公和趙襄子都是庶次子

題外話：以前三國志版有個對三國很有研究，但對日本戰國並不孰悉的前輩，說過他覺得日本戰國怎麼好像除了織田信長之外的其他勢力都不怎樣？關於這個問題嘛，在日本與『三國演義』齊名的歷史演義小說是『平家物語』，但是我個人覺得源平戰爭時代跟三國時代一點都不像，跟三國時代較近似的時代應該是日本南北朝時代(『太平記』的時代)，那時是天皇企圖從軍事獨裁政權手中奪回實權，但最後失敗的時代，效忠後醍醐天皇的楠木正成還被稱作「日本的孔明」，相較之下，源平戰爭時代仍然是皇室與各家權臣爭權的時代，比較近似兩漢時代。日本戰國時代，顧名思義，還是比較近似春秋戰國時代，那是個以下犯上，全天下陷入無政府狀態的時代。就像大多數的人都不認識被秦始皇消滅的那些君主叫什麼名字，新手要認識日本戰國時代，通常也只能從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的相關小說開始讀起(我是從『漫畫版世界名人傳記』開始讀起)，之後再慢慢接觸其他諸侯和武將的故事。不然從一堆不熟悉的人物讀起，只會覺得好像都是不重要的人，讀起來好無聊而已。而『新列國志』敘述方式，就是犯了類似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