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之一:無法拒絕的請託(一)】
守望無數次的生離死別。
垂死之人紛紛向您懺悔。
並非他們罪孽深重。
單純是祈求最後的最後得以善終。
將未完的遺憾託付給願意傾聽的對象。
那是留給生者的話語。
亦是寄託神祉的慰藉。
神啊,您是否知曉?
死者是會祈禱的。
(12月15日 上午八點十五分)
一棟外表呈現古典風格,內部卻走現代裝潢的宅院裡,身穿家居服的褐髮青年,正以盤腿姿態坐在房間床舖上。
擺在他面前的,是通訊錄僅有妹妹及姑姑兩人,平常也只使用基本功能的手機,使用率低到主人時常後悔當初申辦門號。
一人一機進行著毫無意義的對峙,首先動搖的,是作為有機物的那方。
「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
這位在床上抱頭打滾的青年,是麻鬼家的第十九代當家麻鬼景杉,同時也是魔影的第六代繼承人『魔影‧夜鬼』。
直到昨天為止,景杉都還將人生的一切傾注在實現父親的願望上頭,但在擊敗殺害父母的仇人,以及解開對妹妹的誤會後,他覺得世界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猶如一道遲來的黎明。
景杉想拾回兩年前捨棄的青春,想結交新朋友,當然他明白這不是現在該做的事情。然而一個月也好、兩個月也罷,他想在寒假期間,提前預約憧憬的平凡未來。
因此,他正試圖邀請同班同學昭月悠紗,前往鄰鎮的海生館。
口袋裡放了太久,以致皺巴巴的門票,無疑是通往正常人生的入場券。
景杉沒有注意到,絞盡腦汁邀約暗戀對象的自己,已經是個十足平凡的高中生了。
在腦海編撰台詞的他,精神集中到忘我的程度,甚至不知道房門被人打開了一個縫隙。
從門後探出的是一對棕色貓耳,以及綁在白髮上的粉紅色緞帶。
「他似乎只是想打通電話,沒有偷看的必要吧?」
身著華麗紅衣的貓妖,是受制血之誓約,遭半強迫住在千代大社裡的『妖影‧釉女』,小名丸香。
「嘖嘖、小賊貓丸香,妳想得太淺了,依我這哥哥觀察家多年的判斷,肯定是跟女人有關的事。」
至於咋舌搖指的白髮少女,則是掌管麻鬼家三餐大權,景杉的妹妹麻鬼織夜。
她稚氣未脫的臉龐貼著兩塊OK繃,手腕纏著繃帶,皆是昨晚奮戰所留下的光榮傷疤。
要說兩人為什麼會躲在門口偷窺,原因是一向把『超過八小時的睡眠是浪費人生』當成座右銘的景杉,吃完早餐立刻就說要回房間補眠,注意到他把手機放進口袋的織夜,理所當然的起疑跟了過去。
上鎖的房門大大加深了妹妹的疑心,於是她喚來丸香幫忙開鎖。
丸香雖然對窺探他人隱私不感興趣,但在主人織夜言語的強制力下,抽了口煙管呼出白煙,滲入門縫的煙霧,輕輕鬆鬆就解開了門鎖。
兩人小心翼翼推開房門,門後所看見的,是坐在床上對手機喃喃自語,時而抱頭打滾的景杉。
「喂、那小子腦子沒問題嗎?昨晚是不是有傷到腦袋?」
「但是哥哥他沒有外傷,我覺得受到曉神光束影響的可能性比較大。」
「曉神光束是什麼啦?妳取名字的品味未免也太差。」
「欸欸欸!不然改叫曉神激光、曉神破壞炮?」
「可以了,快停止妳那小學生等級的命名。」
丸香並不知情,就連曉神這個名字也是織夜替她取的。
「我怎麼了嗎?」
遭多次點名的當事人,靜悄悄出現在兩人身後。
有著一頭烏黑秀髮及小麥色肌膚的她,是在現代社會甦醒的古代人。
「我好像聽妳們在討論有關景杉受傷的話題。」
用完早飯後,曉神原本想接續昨天的訓練,景杉卻突然說要回房補眠,所以她只好將準備好的訓練用具收進倉庫,接著進屋就發現形跡可疑的兩人。
「放心啦曉神,哥哥他好得很。真要說的話,就是單純的思春!」
嘴角微微上揚的織夜,腦中不斷浮現各種調侃哥哥的方式。
「……撕春?」
聽見陌生單字的曉神,憂心地皺起眉頭,猜想會不會是一種現代的疾病。
事實上,曉神十分在意自己昨晚的那一吻。
作為夫婦證明的親吻儀式姑且不提,先前才發生過因為影之力流動而昏倒的狀況,以景杉的身體作為渠道,從惡魔手臂汲取大量影之力這件事,即使外表看不出什麼異狀,也有可能對身體內部產生不良影響。
丸香正打算替一臉困惑的曉神補充說明,忽然注意到房間內傳出的細小變化,反射性地豎起耳朵。
「好!就決定這麼說。」
終於擬好台詞的景杉如臨大敵,戰戰兢兢的朝電話伸出右手。
手機一恢復待機畫面,他就發現有一封未讀的簡訊,發送時間還是在昨天深夜。
「……沒見過的電話號碼,八成是廣告簡訊。」
準備將其刪除的景杉,餘光瞄到頭幾個字寫著麻鬼景杉同學,於是詫異的將內容點開查看。
「哇啊啊啊啊啊──!」
隨即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
「敵襲嗎!?」
曉神率先撞門衝進房內,失去遮蔽物的織夜與丸香,與房間主人視線相交,雙方各自露出錯愕的神情。
「妳們幾個在我房間外面幹嘛!?」
突然登場的三人,嚇得景杉弄掉手機,只見簡訊的內容寫著:
『給麻鬼景杉同學,明天我會至府上進行家庭訪問,給我在家乖乖待好。
──你的班導 古川夏櫻。』
晨光穿過色彩斑斕的玻璃,映照在鮮豔耀眼的紅毯,窗外飛舞的燕子則使地面的光影活躍了起來。
時間將近上午十點,由於是平常日的緣故,聖卡拉多教堂充滿神聖氣息的莊嚴大廳內,僅有兩位禱告的市民。
佔據半面牆的管風琴,在修女瑪莉亞的演奏下,輕盈悠遠的音符填滿空曠的廳堂。
令人敬佩的是,瑪莉亞雙眼是闔著的,纖細白皙的雙手卻能毫不遲疑的在六十一個琴鍵上躍動。
經過上千次的練習,這首音樂的曲譜她早已熟稔於心。
待在前庭花園的高壯男子,正以不符他高大形象的精巧手藝,替枝葉茂密的百合進行修剪。
「早安,喬治神父。」
鏈條與輪軸轉動的機械聲,混入輕柔的音色當中,進度告一段落的喬治神父,順勢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騎著自行車的向原鈴心在教堂前停車,今天的她仍是一貫方便活動的休閒裝扮。
自她開始在穴熊屋打工以來,就對赤東這片土地有了新的認知。
無論是每個商家的所在位置、或者連接彼此的道路巷弄,都是鈴心從前不曾留意的事物。
為了加深與故鄉的連結,她不時會像這樣停下腳步,和新認識的居民打聲招呼。
喬治用食指關節調整因勞動下滑的眼鏡,回以和善的笑容。
「原來是鈴心小姐,這麼早就在送外賣?」
「不是啦,今天沒有排班,所以我去採買東西了。」
她敞開車籃裡被誤認為餐點的提袋,內容物只是普通的零食。
「原來如此,看來會是場盛大的派對呢。」
「啊哈哈……」
鈴心尷尬地搔抓臉頰,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零食,其實是兩個人要吃的,而且還只是兩天的份量,這種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每年的暑假期間,不懂料理也懶得出門的向原兄妹,時常拿零食代替午餐,所以每幾天就要輪流出來補充庫存。
「喬治弟兄,方便替我介紹一下這位可愛的訪客嗎?」
面帶微笑的白髮老人,拄著手杖從花園的一端徐徐走來。從相同的服裝可以看出對方也是位神職人員。
怵目驚心的是,他的左眼留有一道顯著的傷疤,看上去就像曾遭人用利器攻擊過,即便穿戴眼罩也無法完全遮蔽。
「這位是向原小姐,目前在穴熊屋擔任外送員。」
「原來是前幾天的那家東方料理,妳們的東西很好吃。」
「……多謝誇獎。」
「給妳介紹一下,這位是安東尼主教,他這陣子會留在赤東,視察新落成的教堂。」
安東尼主教禮貌地點頭致意,溫和的舉止與令人害怕的面容相差甚遠。
「向原小姐,如果對聖主教有興趣,或者生活上遇到什麼瓶頸,請務必前來此地,教會隨時歡迎迷途的羔羊。」
「到時候我會過來的,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請慢走,願聖主常伴妳左右。」
相較帶給教會正面形象,和藹可親喬治神父,安東尼主教的外貌陌生人實在難以親近。
對患有輕微恐血症的鈴心來說,更是難以與其對視。
短暫駐足的過客曳著馬尾離去後,安東尼主教面向喬治神父,用特製的手杖輕觸地面。
「喬治,今天的地區清掃也拜託你了。」
「我明白了,請放心交給我處理。」
神父和善的微笑幅度逐漸張大,扭曲成一副嗜虐的笑意。
「那些不屬於此世的異端,定會加以驅逐──以聖主之名起誓。」
另一方面,接獲家庭訪問通知的景杉,正手忙腳亂的研擬緊急應變措施。
丸香看著他在客廳忙進忙出做環境整理,產生了一股置身事外的清閒感。
她手裡拿著一疊紙牌,流暢且多樣化的方式洗牌,讓曉神看得目不轉睛。
「走開啦,我現在要打掃沙發,要玩牌到其他地方去,還有妳可別亂教曉神賭博。」
遭到小瞧的曉神,不高興地抿嘴。
「景杉,縱使我對外面世界再怎麼無知,賭博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是、是這樣嗎?」
他擔心的倒不是賭博本身,而是丸香那副老奸巨猾的嘴臉,曉神個性過於耿直,就算八百年前就有博弈,肯定沒有現代五花八門的老千騙術。
「嘖,不就是個家庭訪問,有必要這麼張皇失措嗎?」
被雞毛撢子驅趕離開沙發的丸香,洗牌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這次的家庭訪問事關重大,千萬不可馬虎。」
如果是之前的話,景杉肯定會敷衍了事,但是對現在的他來說,想要回歸正常人生的話,首先得將自己是班級問題人物的標籤摘除才行。
因此獲得班導的認可,是充滿象徵意義的重要一步。
「等一下是不是有哪位地位顯赫的人士要來?」
能讓景杉如此慎重,曉神猜想對方會不會是近似村長或領主的人物。
「單純是那小子的學校老師罷了,大驚小怪。」
閱畢早報的玄賀自餐桌起身,將報紙放到客廳入口的地板,玄關的紙式神們一齊上前圍住報紙,將其搬運至後院的舊報紙堆放區。
「聽聞古川老師是位大美人呢,看樣子我得把藏在櫃子裡的上好茶葉拿出來招待才行。」
「學校……」
曉神重複了一次這個時常聽到的現代詞彙,握拳抵顎陷入思考。
名為電視的盒子裡,有時也會出現這個用於學習的場所。
因為畫面上的孩子們都展現出朝氣蓬勃的模樣,她認為那肯定是個開心的地方。
唯一令曉神匪夷所思的是,景杉和織夜歲數都已經這麼大了,既然還得要去學校上課。
在她的時代,學習文字頂多只需要兩年的時間,其他的可能性就是學校這個地方將漁獵、農活、紡織和手工藝等專門技術也納入了教程。
看著陷入沉思的曉神,景杉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浮顯錯愕的神情。
「咳咳、曉神。」
「有什麼事?」
他驚覺到不能把古代人和妖怪留在家裡,要是被老師撞見不好解釋,聒噪好事的妹妹也很讓人頭大,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織夜把這兩人帶出門。
「妳想到街上去嗎?我叫織夜帶妳出去晃晃。」
「可以嗎!?現在明明是白天。」
景杉的提議讓曉神驚訝地睜大雙眼,怎麼說都是陌生的新世界,她一直很想出去開開眼界。
雖然沒有強制規定,但是曉神一直遵守著不要離開神社的建議,避免在外頭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沒問題,妳們午餐也在外頭一塊解決吧。」
「好耶,我要買很多的酒回來。」
連帶獲得出門許可的丸香,衣服底下的尾巴愉快地左右擺動。
「妳這傢伙身上不是沒錢?」
「哎呀,那種程度的小問題,暗示一下店員就行了啦。」
「喂喂、買跟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動詞好不好!」
──叮咚。
玄關傳來的門鈴,嚇得景杉肩膀一震進入備戰狀態,他在五秒內將桃紅色的新桌巾攤開蓋過客廳矮桌,再將櫃子的花瓶移至上頭擺放。
「太遲了嗎!?妳們兩個快隨便找地方躲起來!在老師離開前都不可以出來,聽到沒有!」
「是是是、我們到裡頭打牌去。」
丸香與曉神才經過轉角,就聽到玄關傳來男性的問候聲。
「午安呀景杉先生,貴府用過午餐了嗎?」
站在門外的訪客並非班導古川夏櫻,而是穿著連帽外套和休閒褲,笑容人畜無害的影神代理人。
在後庭院洗衣服的織夜,聽到有人來訪的聲音進到客廳查看,見到絕手裡的牛皮紙袋,喜出望外的跑上前詢問:
「絕先生、絕先生,你這次帶了什麼吃的?」
「是豆吉亭的奶油麵包喔。」
「好耶、奶油麵包~」
綻放燦爛笑容的織夜接過紙袋,將其頂在頭上開心地轉了一圈。
「織夜,一人一個,這次不可以再獨吞囉。」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
「織夜,拿個盤子呈上桌。」
「收到!」
玄賀瞧了紙袋一眼,從中拿出的麵包共有五個,表示絕知道妖影的存在。
前幾天讓外人進屋替景杉診治,加上昨晚天文台的戰鬥,的確有許多機會能讓其他人窺探到神社陣營的虛實。
「哎呀,客廳換了張新桌巾,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呢。」
「抱歉,借過一下。」
絕才剛坐下,景杉就將他面前的新桌巾抽走,露出底下淡黃色的舊桌巾,讓尷尬的客人發出苦笑。
「所以這次來做什麼?你來訪次數也太頻繁了點。」
「別這樣嘛,我平常都在車站前的包廂網咖消磨時間,就算想出來晃晃也沒什麼地方好去。」
面無表情的景杉,心中浮現一絲同情,明明是影神的代理人,聽他自述的近況卻跟遊手好閒的中年人沒兩樣。
持續接受祖孫倆刺人的眼神,絕這才表明此次來訪的目的。
「不曉得各位是否聽過四王之約的故事?」
「四王之約,意指形同虛設的條約,典故出自神朝末年,神惠帝在位期間的故事。」
答話的人是玄賀,他同樣把上好的茶葉換成粗茶沖泡。
「是的,神朝末年皇室衰微,鎮守四方的諸侯擁兵自重,表面訂定了盟約,相互協議不對彼此出手,私底下的暗鬥卻沒有少過。
其中嵐王透過外交權謀,以邀功封賜為名,蠶食中央的土地,其餘的三王明知此事,卻沒有責難嵐王的行為,甚至爭相效仿。
三王輪流對皇室施壓,要求同等的封賞,在一次交涉破裂後,懷王發起叛亂,諸王也跟著相繼舉兵,最終新王擊敗三位諸侯,建立了新朝。」
絕語畢停頓了一會,臉上溫和的微笑漸漸褪去,接著改以正色說道:
「停戰協議的協議者中,有人破壞了協議,襲擊無辜的一般市民。若是不加以討伐,恐怕受害範圍會持續擴大,協議也將失去公信力。」
「說穿了,就是希望我們幫忙剷除違反協議的滋事份子,但是這應該不屬於協議的內容才對。」
玄賀蒼白的眉毛一挑,直接把話講白。
「當然我沒有打算讓各位做白工,這邊也會支付相應的報酬。」
景杉眼角餘光飄向曉神側臉,絕先前基於愧疚所提供的幫助,已經幫助他們擊敗了兩個影,如果增添更多的助力,或許就能戰爭中取得優勢地位。
「景杉先生,您的刀刃在昨夜的戰鬥中折斷了沒錯吧?比起臨時張羅的備品,索性升級成更厲害的武器如何?」
絕假意將右手伸進沙發縫隙,實際則是進到虛無,從中取出了一把淺綠色刀鞘的太刀。
曉神瞇起眼睛,提防他任何危險的舉動,等對方把刀置於客廳矮桌,雙手遠離後才放鬆警戒。
沒有察覺遭人戒備的絕,輕輕推挪刀架,示意可以自由觸碰,待景杉拿起來查看才開口介紹:
「這把刀的原持有者,是基烏魯極皇統治時期,一名叫作『嵐影』的革命志士。」
「什麼!你是說能夠自在操縱暴風,燃燒劍盾軍的英雄,那位『嵐影‧碎風』嗎!?」
驚覺自己正握著偉人的佩刀,景杉就止不住興奮渾身顫抖。
沒想到景杉對歷史人物有深刻的理解,作為前歷史學者的絕,受情緒渲染,高興地露出笑容。
「是的,與拉薩爾並列雪國雙雄的他,於起義戰爭末期遭到暗殺,遺落的愛刀紋風刃埋藏終年積雪的原野,近期我才受命前往基烏魯,將它從厚重的雪中挖掘出來。」
「真是的,怎麼能讓這種稀世珍寶埋在雪裡!」
掩飾不了興奮的景杉將刀刃緩緩出鞘,雪藏數百年的刀刃絲毫沒有生鏽,印有紋路的淡綠色刀身,清澈地反射日光燈的亮光。
「我聽聞影之器落到其他影手中,會無法發揮原有的力量。倘若如此,我不認為這把刀值得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
景杉不敢置信的看向玄賀,英雄的武器已經握在手裡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拒絕。
「爺爺,作為這塊土地的守護者,我們是不是該伸張正義,剷除為非作歹的惡徒。」
「不,那是真弓家的工作。」
「爺爺!」
眼看委託即將告吹,絕趕緊從座位起身,試圖加入說服玄賀。
「確實,這把刀無法發揮原持有者的能力,然而影之器卻是有效殺傷影的手段。帶有影之力的器具不會輕易被破壞,更不會隨時間腐朽風化,本身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價值。」
「嗯……」
絕說中了一個要點,有效殺傷影的武器。
延緩器官衰老、增強肉體機能、賦予宿主異能,這三項是影之名持有者的可怕之處。
前些日子對抗惡影時,因為對方是妖怪一類的存在,法術加持的刀刃才能給予重創。對付一般的影,若非砍頭或穿心等一擊斃命的手段,傷勢短時間內就會痊癒。
曉神和丸香的到來,使魔影陣營得到了足以轉守為攻的戰力,但不代表該就此志得意滿。
像昨晚那樣丸香受傷,曉神無法行動,剩下景杉一人的情況,很有可能再度發生。
屆時不想任人宰割的話,就只有從鍛鍊以外的層面提升景杉戰力。
「所以對手是何方神聖,有相關的情報嗎?」
緘口不語的曉神打破沉默,比起報酬她更在意委託的風險。
「屍影,以及協助者煉影。」
「居然一次要面對兩個影!?」
大驚失色的景杉,嚇得差點弄掉手裡的名刀。
「臭小子,有什麼好驚訝的,難道敵人就不能聯手嗎?」
「說的也是……」
丸香原先所處的妖怪同盟分崩離析,也就是說剩下的屍影,在惡影與妖影失聯後,找到了新的同盟者。
「不,與其說是聯手,不如說屍影運用某種方法控制煉影,命其保護作為據點的下水道。」
「其他的情報呢?」
「在各位確定接下委託前,恕我無法再透露更多其他陣營的資訊。」
「無論如何,最後的決定權都在現任當家手中,你應該不急著答覆吧?」
玄賀督了孫子一眼,希望他能冷靜思考過後再做出決定,景杉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
「我接下來也會向其他協議者發出請求,可以的話,希望能在明天正午給我答案。」
「我明白了,麻煩你明天再過來一趟。」
玄賀上前將絕喝到見底的茶杯端走,送客意味濃厚。
話題告一個段落的絕本該離去,他卻突然面有難色,視線不斷在曉神臉上游移。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遲疑是否該開口的絕,吞吞吐吐的說道:
「是的,我此趟來訪,其實還有一件要事告知……曉神小姐,有關昨晚妳擊發的那道光束……」
景杉和曉神交換了眼神,雖然不曉得絕是從何得知天文台的事,但作為影神的代理人,要調查應該不是件難事。
那道短暫出現、橫跨赤東的光束,被當成是低空掠過的流星,在市內引起軒然大波。
在心中下定某種決意的絕,清咳兩聲故作鎮定,擺出正經八百的表情。
「作為影神的代理人,很遺憾的,我必須禁止那個招式的使用。」
包含吃著第二個奶油麵包的織夜,以及坐在外廊偷聽對話的丸香,眾人臉上一律浮現不解的表情,絕維持公事公辦的態度解釋道:
「一般來說,消耗的影之力會回歸大地,隨著時間再次被影吸收進體內,但是就結果而言,赤東土地總體蘊含的影之力,昨晚蒸發了一成左右。
初代魔影的異能,是將影之力轉換成魔力使用,若是影之力被大量轉換,儀式本身的安定性將出現問題,十影戰爭會有強制中止的可能,我必須極力遏止這種狀況的發生。」
「委託我們對付兩個影的同時,又封印我方的殺手鐧,這未免也太過強人所難了點。」
「我明白,如果各位最後不願接下這個委託,那也情有可原,但我依然希望各位深思熟慮後再給出答覆。」
絕滿懷歉意地起身,向眾人九十度鞠躬,之後便告辭離開千代大社。
赤東市地下,連接全市的水道管線,匯聚於北區郊外的汙水處理廠,最終排向河川流往大海。
作為舊制系統的排水管道,北區地下仍存有寬敞的廢棄空間。
昏暗酸臭的幽暗水道,牆面每隔一段距離就掛有油燈提供照明,孱弱的火焰照亮這個白天依舊黑暗的場所。
微不足道的火光,甚至影響不了負趨光性的害蟲,幾隻蟑螂擺動著觸鬚,在陰暗潮濕的苔癬上漫步。
──啪滋。
害蟲的體液在踩踏下噴濺而出。
黑繡花鞋的主人,壓根不在意腳底沾黏的殘骸,她用蒼白的纖指斜舉竹筒,將燈油傾入碟中。
一盞接一盞,竹筒內的油很快就倒光了,即便補充了新的燈油,因燈油枯竭而熄滅的油燈,黑髮少女也沒有重新點燃的意思,就這麼放置不管。
因為她沒有多餘的手去拿放在左側口袋的打火機,少女的左手抓著一束頭髮,頭髮底下連著男性頭顱,以及他尚且溫熱的屍體。
那是一名附近汙水處理廠的工人,死因是頸椎斷裂。
藍衣黑髮的少女名字是『薊』,作為屍影的幫手,她已經在這一帶殺害了七個人。
自從惡影與妖影失去聯繫後,收集屍體的工作就落到了她頭上。
薊停在一扇生鏽的鐵門前,沒有敲門就直接用肩膀撞開。
「老爺,屍體,帶回,來了。」
她單手抬起屍體,用與聲音一樣僵硬的動作,將其扔至主人腳邊。
「輕點輕點,關節很脆弱的。」
埋首作業的褐袍老人,將地上的工人慎重地捧起,輕放到另一張空著的工作臺上。
不到兩坪的備品倉庫被改造成了工作室,三張工作臺分別躺著三具屍體,老人正在處理的女性遺體,腹腔部份遭到挖空,內部縫上許多咒符,臟器隨意棄置在角落,陳舊的地面沾滿血漬。
若非這兩個人沒有嗅覺,恐怕早因異常的腥臭作噁不已。
要說他們是人也不妥當,正確來說是活死人,也就是俗稱的屍人。
透過邪門歪道的方式,操縱死者的軀體,是有著入土為安習俗的東方,最為冷血惡毒的一種禁術。
除此之外,操屍術會對身心造成負擔,但是這名施術者並非人類,而是死者,即便控制的數目再多,也不會危害施術者本身。
屍體操作屍體,匪夷所思的情況,只能用特異來形容。
此即是『屍影‧咒軀』被世界賦予的能力。
重新展開作業的屍影,在微弱燈火的照明下,手持針線細心地將咒符縫進肉裡,像是手術中的外科醫師。
大功告成的他彈響手指,本應永眠的女性睜開雙眼,靜靜躺在工作檯上,猶如等待指令的機器人。
「收集越多的屍體,戰況就會對我們越有利。」
「齁齁齁,那群笨蛋在外頭廝殺的時候,我則在這裡養精蓄銳。」
貼滿半張臉的黃紙咒符,遮掩了屍影的表情,底下發黑的嘴唇泛起一絲詭譎的笑意。
「薊,去外頭候著,別讓那些笨蛋被瘋狗砍成肉塊,否則就做白工了。」
「遵命,老爺。」
接獲新任務的薊,搖頭晃腦的走出門外。
屍影轉向另一側將手背打直,銳利的灰指甲割開工人腹部,開始進行下一具屍體的作業。
「等著瞧吧,我鐘道慕將會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重新復活過來。」
陰暗酸臭的地下水道內,今天依舊傳出死者活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