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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家裡啊?嗯?大哥?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廖辰安的嗓音從玄關傳來,接著就是一連串沉重的步伐聲。
「你在幹嘛?你為什麼進到姊姊的房間?」弟弟的聲音不自覺的提高,語氣中更夾雜著憤怒的質問:「你為什麼在姊姊的房間翻箱倒櫃?你在做什麼?」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房間裡仍舊持續翻找東西的聲響。
「廖俊哲!你給我住手!」一個猛烈的力道將正在翻找書櫃的他硬生推倒,臉上的眼鏡更不慎摔飛出去。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在亂翻姊姊房間裡的東西?你憑什麼亂動她的東西?廖俊哲你給我說話啊!」
他的衣領突然被狠狠跩住,一張模糊的憤怒臉孔出現在他眼前。
「放、放手……」
「那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姊姊的房間裡做什麼?」
抓住衣領的手終於放鬆力道,他朝一旁大口呼著新鮮空氣,更接連用力咳了好幾聲。
「你要說還是不說?」
「拜、拜託讓我喘、喘口氣。」廖俊哲一邊拍著胸脯,一邊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眼鏡。
戴上眼鏡後眼前的視線終於變得清晰,而這時他也看清楚身穿高中制服的弟弟正站在前方,雙手交叉環於胸前怒瞪著自己。
「我、我想找、找、找到筠萱的日記。」
「你找那個要做什麼?」
「我、我想知道她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想更了解這事情的原委。」
「什麼意思?你要知道姊姊發生什麼事?」
聞言,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弟弟問:「國中時,筠萱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廖辰安的臉色在一瞬間垮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的神情。
「你……為何這樣問?」
看著弟弟的神色變化,果然他是知道那段期間的事情,廖俊哲輕咳了一下緩緩說道:「剛剛,葉子給我她和筠萱國中時的交換日記。」
「葉子?姊姊的國小同學?」
他點頭:「對……那個日記裡的內容……我都看了,葉子也告訴我那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她說你也知道筠萱的事情。」
「你全都知道,對吧?」
面對他的質問,廖辰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哼……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什麼又有什麼用?這麼嚴重的事情還不告訴我……」
「他媽的告訴你到底有什麼屁用?你他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又在幹嘛?」
廖辰安粗暴打斷他的問話,緊握的雙手爆出青筋,接著朝他就是一陣怒吼:「你那時已經上大學,已經離家了,常常好個月或甚至半年才回來一次……你……你當時根本就已經開開心心在過你的大學生活,完全棄我們這個家不顧了!」
廖俊哲被這話堵的一點兒也無法反駁,的確自己在妹妹國中時正享受自由奔放的大學生活,他把大學的生活塞的很滿,充實到讓他無暇顧及遠在桃園的家人。
然後又因為小儒的事情,他也越來越排斥回家。
明明只要打上一張車票,就能坐在一席舒適的座位上打盹到目的地,但他卻連花幾秒鐘上網訂車票也不願意。
那幾秒鐘的念頭,換來的卻是永無止盡的懊悔。
他頹喪地用左手撐住額頭低聲喃喃:「……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件事情是國二下學期開始的,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其實我很久之前就覺得姊姊怪怪的,但真正知道她被人欺負時是暑假結束剛開學沒多久,那時她剛升上國三。」
「怪怪的?什麼意思?」
廖辰安深吸好幾口氣後才回道:「我曾經……有那麼幾次瞥見姊姊手腕上的疤痕,小時候不懂以為只是不小心被割傷,但長大後才明白,那是自殘後留下的傷疤。」
他不自覺加重呼吸的力道,瞪大雙眼注視弟弟。
「有一次我沒有敲門就闖進她的房間,然後……她的房間裡到處都是散落一地的碎紙以及被割爛的照片。」
他的腦袋開始陷入一片混亂,無論自己再怎麼想像,實在很難跟廖辰安口中那個將自己用得遍體鱗傷的女孩,與那個文靜溫柔的妹妹重疊在一起。
「你知道她當時為何這樣做嗎?」
「我怎麼知道,姊姊叫我不要問我也不敢再問,直到那一天放學,我親眼看到她被帶到小巷裡……」
「帶進小巷怎樣?」廖俊哲在交換日記上看過廖筠萱對這件事情的敘述,但日記上妹妹僅是用很抽象的文字描寫過去。
那是一條不見光明的黑暗,我被誘拐了進去,在那兒,七個看不清楚臉孔的人對我施予痛苦的枷鎖,因為很痛,所以我只好仰頭望著飛過天際的鳥,啊,能像牠們自由翱翔、恣意活在這世上,該有多好啊……
弟弟低著頭,沉默。
「辰安……可以跟我說嗎?我求你了,我知道現在問這些事情都已經於事無補,可是至少……」他以近乎乞求的語氣說著:「至少……讓我知道筠萱曾經發生什麼事情……」
弟弟的雙手握了又鬆,鬆了又緊握,在安靜的房間裡他的呼吸聲愈發加重,然後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看著前方的地板喃喃:「有七個人將姊姊跩進巷子裡,他們不停的訕笑……此起彼落的叫囂聲,不是罵著賤人、婊子,就是威脅說妳怎麼還敢來學校、不怕我們把妳弄死嗎。」
他重重地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在心裡不斷重複咀嚼弟弟剛才說出的字眼,賤人、婊子,那些辱罵對當時一個還是國中的女生是多麼沉痛的指責啊!
「他們呼了姊姊巴掌……然後……然後拉扯姊姊的衣服、又將她……嗚嗚……將她推倒在地上……」廖辰安痛苦地摀著臉,半跪在地上用力顫抖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那時太害怕,所以後來……後來我……我逃走了……對不起……嗚嗚嗚……」
廖俊哲回想起早上在咖啡店時,葉姿凡告訴他妹妹被霸凌的前因後果,但他始終無法想像那次妹妹無心的行為,演變到後來竟被摯友孤立霸凌。
他開始回想幾年前自己還是大學生時,每逢放假回家,偶爾和妹妹閒話家常的片段。
「哥哥,大學生活好玩嗎?」
「嗯……還不錯呀,每天都過得很忙很充實。」
「看你的動態每天不是社團就是跑活動,好多人也好熱鬧的感覺,都讓我有點嚮往以後的大學生活呢。」
「妳國中都還沒畢業就在想著大學,會不會太早了一點?那妳的學校生活如何?現在都國三了,考試壓力應該很大吧?」
「……是有一點,但我還可以應付得來。」
妹妹擠出的微弱笑容讓當時的他以為只是對學校沉重課業的苦笑,卻未曾去細想在那抹勉強的笑容裡,藏著的是她對上學的畏懼。
妹妹每一次的苦笑,提起學校生活總是支吾其詞,眼底露出的悲傷神情,那麼多細小的變化都在透露出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她只能以無聲的對望,渴求著誰能注意到她的遍體鱗傷,盼望著有誰能伸手拯救陷於萬丈深淵的她。
「呼……哈哈……為什麼……」廖俊哲頓時覺得難以呼吸:「為什麼那時候……我都沒發現……那些都是……」
妹妹對自己的無聲求救。
他站在光鮮亮麗的世界裡,一次次忽視站在黑影下的廖筠萱用著沉默發出的每一個求救,一次次都被自己的疏忽踐踏於地。
跟廖筠萱相比,自己一路以來所承受的壓力與痛苦都像是無病呻吟。因為他的懦弱所以選擇逃避,但沒想到不只沒有躲過不願面對的事情,反而還得承受更大的痛楚。
難受地摀著胸口,幾近喘不過氣的廖俊哲欲在這窒息的空間裡呼吸到一絲新鮮空氣,但無論自己再怎麼大口喘氣,眼前的視線仍逐漸變得模糊,於是他伸手將自己的身子撐起,繞過跪坐在地上低聲啜泣的弟弟,一跛跛朝微開的房門走去,欲逃到外面的世界以減緩他的胸痛。
幾乎是將房門給用力撞開,在暗處待久的他一時還難以適應外面的光亮,當逐漸恢復視力後才注意到似乎有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冷汗流下,他下意識地吞嚥一口水,視線從腳底慢慢往上挪移,在這個時間點最不希望出現的人此時卻安靜站在他的面前。
喉頭像是哽到異物,他艱難地、緩緩地開口。
「爸。」
七月的天氣好悶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