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開始得倉促,顧全生被樓下那吵得要命的轉盤式電話鈴聲叫醒,只迷迷糊糊思考了三秒就決定把薄被拉過頭了繼續睡。
不識時務的鈴聲停了,睡意也跟著沒了。他不是一個好起的人,又或者沉睡三個月帶來了點後遺症,總之起床對他來說不是件易事。
顧全生不甘不願地決定下床,先去樓下沖了個澡醒腦,再爬回小閣樓來用顧曉給他拿下來的電熱壺煮了點水泡咖啡。
水壺只隨便找了個有插座的地方擱著,一旁擺著罐即溶咖啡。他端著杯子走回床邊坐下,另一手拿起昨晚那封信又讀了遍。
他不久後下樓,肩夾著電話,一手拿紙條一手撥轉盤,話筒裡的嘶嘶聲響個幾回後便給人接了。
「唷,你醒啦。」
「姨媽。」
「該不會是我吵醒你了?剛剛打那通沒人接,我就想你是不是還在睡。餓不餓?昨天跟阿硯那小鬼應該沒忘了買吃的吧。」
顧曉一大早話就特別多,開始扯些紗窗破洞、浴室熱水器會偶爾耍瘋等等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顧全生叫住了她。
「姨媽。」
「喔,怎麼啦?」
「妳認識的人裡有誰姓江嗎?」
「姓江?三點水那個江?」
他應了聲,雖說本就不期待什麼好答案,顧曉回得又快又果斷:
「不管是三點水的江還是姜太公的姜都不認識。怎麼問這個?」
「村子裡呢?有沒有人姓江?」
「沒有。這村子最早是個李家村,不姓李的就是從外地搬來的。」
就像她姓顧、蔣瑩姓蔣。
顧全生淡淡地「哦」了聲,電話那頭顧曉繼續問:
「怎麼,你想起認識誰是姓江的?」
「不是,我收到一封信。」
「信?」
他在電話裡把那封古怪的信說了一遍,顧曉有一陣子沒答話。
「⋯⋯所以你才問我認不認識誰姓江?那可能就真只是個隨便取的化名,寫信的人不一定姓江啊。」
「那姨媽你知道有誰可能寫這種信嗎?信裡說的顧博士真的是我媽?」
「是,你媽就叫顧曦,晨曦的曦。她確實在軍方做研究,當年也是未婚懷孕生的你。」
然後她在自己小時候便去世了,自此顧全生成了孤兒。父親不知在哪,母親死了。
「所以寫這封信的人很可能和軍方有關係?」
這個江某三番兩次在信裡提到部隊、軍營等等字眼,加上顧曉還說他母親為軍方工作。
「我不知道。首先,我跟你媽關係並不好,她的工作也具有一定的機密性,哪怕最親密的家人都不能知道,何況是我這個不太熟的妹妹。」
顧全生沒答話,倒是那頭顧曉沉默了幾許,接著嘆了口長氣。顧全生猜她在抽菸。
「本來是想問你要不要過來吃飯,我看你大概還不餓。總之有事再打給我吧。」
她說完就逕自掛了電話,話筒裡沒了聲音,顧全生才把話筒放回去。
他又上樓去取了那封信下來,拉開充當書店櫃檯的辦公桌前那張椅子坐下。雖說落款日期是一九九六年,信紙和信封看起來倒是很新,至少不像二十五年前的紙張,一點發黃痕跡都沒有。
這點還挺奇怪,不過和寄件人收件人都沒寫的信本身比起來就小巫見大巫了。沒指名給「顧全生」,而是「顧曦的孩子」,擺明了是他沒錯,對方卻不知道他的名字。對比起那個落款日期,他才剛出生兩天,而他媽媽連他的名字都還沒想,有誰知道才有鬼。
江某看起來也是軍方的人,多半和顧曦關係很近,或許是工作上的同伴。顧曉那裡大概是挖不出任何東西了,他該從母親這裡查起。
顧全生想通時左看右瞧,手邊沒電腦沒手機,他甚至連這個地方有沒有網路都不知道。
現代人有個習慣,一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往網上查。哪怕是個路人甲都可能查到他小學時得過什麼比賽的獎,何況他母親是個研究員。如果顧曦真是博士,應該能找到她發表過的論文,就能知道她做的到底是哪門子研究。
但沒有網路都免談。顧全生再次感嘆鄉下的厲害,想著晚點去打聽一下村裡哪兒有網路和電腦,或是誰的手機有吃到飽。
他瞪著一對死魚眼放下電話,正想去櫥櫃裡拿昨天買的吐司麵包出來,舊書店的大門卻被叩叩敲響了。
顧全生扭頭一望,從那肩膀的寬度和身高看來,來客也許是個男人,只是以前顧曉掛的營業時間門牌把木門上的玻璃窗擋了大半,看不清那人是誰。
當地人應該都知道顧曉這店根本沒開成,總不會是來買舊書的吧?他想不到是誰會來敲這裡的門,只得默默地去應了。
門外站著個穿白色短袖襯衫和卡其長褲的男人,配了雙最簡單的經典款黑帆布鞋。
「原來真的有人搬進來了。」
他的嗓音低沉,卻彷彿被那一身陽光氣息感染了似的明亮輕快。
「你是?」
「哦,在對面開花店的。」
「花店?」
原來對面那間白木房是花店啊,怪不得弄得小巧漂亮。但他在這種小地方開什麼花店?難怪顧全生一見這男人就覺得他身上一點鄉下的泥土味都沒有,原來是個時髦的傢伙。
是真的挺時髦的,衣服和臉都是。他長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有點稜角而不至於過度分明,看得出是個男人,不過可可愛愛的,很佔便宜。
「不過也賣我自己種的南瓜、地瓜和西瓜。」
顧全生甚至不想問他花店和瓜果商哪個才是本行,無言了陣。
「我就是昨天聽見這裡有點動靜,才知道顧姐這地方有人入住。以後大家鄰居一場,跟你打個招呼。」
看來這人還挺懂禮節,顧全生頓時覺得他不該擅自只看外表就認定這是個奇怪的傢伙。
「⋯⋯進來坐嗎?我泡杯咖啡給你。」
「不麻煩了,我就從隔壁過來而已,沒什麼。」
只過條街而已,好像是真不需要進去喝點東西坐坐歇息。可男人看起來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顧全生有些納悶。
「這給你,就當見面禮吧。」
他藏在背後的手上原來捧著個小盆栽,還挺袖珍,特別適合放在辦公桌或書桌上的那種可愛大小。
「小傢伙不需要太多日曬,很適合拿來綠化室內。每天記得給點水就能長得很好了。」
「⋯⋯謝謝。」
顧全生愣愣地接過盆栽,小樹翠綠的圓葉長得多,一株就像個手掌一般。
「對了,我叫阿淨,比你早三個月搬來,平時都在對面,有什麼要幫忙的來找我。」
阿淨笑得很爽朗,跟顧全生一張冰山臉比起來根本就是太陽。
「你呢?叫什麼名字?」
「顧全生。」
「我就想你和顧姐是什麼關係,原來是家人,怪不得她願意讓你住這裡。」
「什麼意思?」
「我也剛來不久,但聽大家說顧姐很寶貝這地方,書店關了也不願賣。」
竟然還有這層內幕,顧全生有些訝異地抬抬眉。畢竟當初顧曉說起這地方的態度輕巧得像隨口一提。
「全哥!你早上吃⋯⋯」
他越過阿淨的肩頭去看門口,有點吃力,阿淨個頭比他高些,但這不妨礙顧全生從那聒噪的喊聲認出他吵鬧的小表弟。
顧硯明手上拎著一袋不知道什麼東西,從院子外圍的柵欄邊探出個頭來。
他猜那袋東西是早餐,顧硯明是特地買了早餐來和他表哥一起吃的,誰知道表哥居然剛搬來第一天就交到新朋友了,他看起來有點小小的失落。
「你來了。」
顧全生倒是沒細膩到會想那麼多,他只知道這個過度熱情的表弟來看他了,絲毫沒料想到表弟心裡演了「我哥哥不要我了」「帥哥果然只跟帥哥玩」等等諸如此類的小劇場不下一百回。
「我就想帶早餐給你的,來的路上買了燒餅油條跟豆漿。」
他一臉被拋棄的小媳婦似的擦過阿淨肩膀走來。
「我以為你跟姨媽吃了。」
「沒,我也才剛起床,起來就看她猛抽菸,直接丟了張五百給我去買早餐。」
接過袋子,吃的喝的都有兩份不說,還多了一堆肉鬆捲和小甜餅之類的點心,果然手頭寬裕,五百在手特別闊綽。
「全哥,這誰我怎麼沒見過?」
顧硯明順手掏了杯豆漿,插了吸管就喝起來,開始瞧起阿淨。這小村他幾乎每年都來住三個月,村民大多都認識,一眼就認出了生面孔。
「我四月才搬來的,在這對面開了家花店。叫我阿淨就好。」
「四月?怪不得沒見過。」
「你是顧姐的兒子?我聽說她有個兒子要升高二。」
「我叫顧硯明。」
他愣愣地跟阿淨點了個頭。顧硯明先入為主地假設阿淨大概跟他全哥混熟了,不敢對他太沒禮貌。帥哥跟帥哥當朋友,站在一起也賞心悅目,還自帶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顧硯明也不敢怠慢全哥的帥朋友。
「原來你們還沒吃早餐?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抱歉啊淨哥,我都只買了兩份而已。」
「沒事,我吃過了才來的。你們好好吃啊,之後有空再見。」
阿淨乾脆地揮揮手走了,走時還把柵欄門順手帶上。顧全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筆直地走進了對面的白木房,原來他真的住那裡。
「怎麼回事,全哥?這麼快就認識鄰居了。」
他走後,表兄弟二人回到屋裡,哥哥用捧盆栽那手的指頭勾著早餐袋,另一手把門帶上這會兒,弟弟已經熟門熟路地搬了一張木凳到那張辦公桌邊坐好了。
「早上他剛好來打招呼。」
「哦,我們這兒地方小,所以有誰搬來大家都知道。全哥你要不要等等去跟附近其他人打個招呼?我陪你。」
「也好。」
失憶的顧全生也摸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性格,對和人打招呼這事不喜歡也不討厭。他估摸著自己原本或許就是這樣的冷性子,但如果大家都知道他是顧曉和顧硯明的家人,也不能太沒禮貌。否則豈不是讓他們難做人了。
「那盆栽是淨哥給你的?」
「嗯。」
顧硯明已經一口一個淨哥地喊了起來。
「你知道這是什麼植物?」
他順手把盆栽擱在了桌上,想不到還挺適合。
「我看著很像鵝掌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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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攻終於出來了!但之後才會揭露全名!
顧硯明:我們這種小地方一下多了兩個帥哥,我怕我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