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第八小隊的隊長,阮瑛。
阮瑛與隊內成員交情甚好,其指揮能力與實戰經驗備受上級讚賞,誰也沒能料到智勇雙全的她,竟會在離官兵所最近的市區夜巡時遭殘忍毒手殺害。
此事讓第八小隊上下陷入低沉與憤恨,特別是先前和阮瑛如姊妹般友好的一員,洪多囍。
洪多囍和阮瑛長相相似,兩人都有著可愛的童顏,厚厚的臉頰肉,皮膚嬌嫩若脂,經常一起進出重要場合與並肩作戰,平時無話不談,總是體貼的照顧彼此,時常被人以為是親生的雙胞胎。
一問之下才知道,案發當晚本應是由洪多囍負責巡邏,但她生了病還發高燒,阮瑛便讓她臥床休息,主動提議要替她代班工作。沒想到,那次在床邊簡單的道別,竟然成了天人永隔的永別。
故此,第八小隊嚴正要求要強烈追緝兇手,只要想到那害死他們夥伴的人渣仍逍遙法外,他們便悲怒交加的無法定心入睡。特別是洪多囍,她沉重的立下誓言,只要真凶一日未能落網,一日未能阮瑛伸張正義,她便絕不對此事善罷甘休。
萬事如鄧莎所料,不到數日的功夫,那位名為「易恭華」的兇手,搖身成為了盛國政府公布的第五級大罪犯,賞金數目驚人,民間也因為得知阮瑛的死相與被凌虐的狀況,對兇手有著更大的憤怒,這件事頓時成了盛國內最炙熱的案情。
是鄧莎向盛國軍方強調的,她要求一定要公開兇手是淫暴的姦殺阮瑛,而且類似做案手法不只一件,惟有如此,才能讓兇手看上去更可惡,並更激起大眾對於此事的關注度。同時,她提議不要對民間公開有「刀鞘」一事,否則兇手很可能會把凶器丟棄──此舉讓官方徹底相信,整件案情的發現者鄧莎沒有任何隱瞞,也相信過往許多未破的相同案件,確實是易恭華一人所犯下的。
但,盛國政府方面沒有反撲,新樂園組內部卻自己起了強烈的騷動。
一周後的上午,南希大力的推開房門,直衝正在寫著文書鄧莎要理論,激動的大喊:「媽的,妳腦子進水了麼!我們怎麼能知情不報還窩藏犯人?還有妳為什麼到處宣揚阮瑛的死?嗯?」
鄧莎眼神疑惑,她放下了筆,語氣從容的反問:「死者已死,但如果我們稍微動點手腳就能從中受惠,犯人也沒從應有的懲罰逃脫,有何不可?」
南希說:「妳堅持要向全國公開阮瑛是如何被兇手凌辱的,還拿刀捅人家的屍首以製造凶器,不是嗎?第八小隊所有人都還為這件事哀慟著,那是她們相伴青春的摯友,堪稱家人一樣的存在啊!」
鄧莎並非出於樂意,閉上眼,聲調壓低:「我再說一次……當時她已經死了,死人不會疼痛,也不會出聲,我們只是讓她的死對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更有意義,哪裡有錯了?」
南希反駁:「少來!要是遇害的是妳,而其他賤人為了立功還刻意羞辱妳的遺體,我看妳還不變成厲鬼回來向所有人索命。」
突然,鄧莎睜開眼便拍桌起身,大喊道:「妳以為我就樂意麼?我是為了誰?我是為了妳、為了我們所有人!」她指著門外激動的吼著:「大家每天擔心會不會立不了功而被遣回,我看了都沒有感覺麼?盛國表面平等,面對閣國卻是孬種,我們身分敏感,只要梁英七一開口,立馬就得被送回去被五馬分屍。要是不做到這種程度,不讓全國上下足夠關注,不讓所有人讚揚我們,妳以為盛國會有留住我們的必要嗎?我告訴妳,他們之所以收留我們,願意讓我們從軍,完全都是為了利用我們,向四海群島的諸國宣揚他們有多平等,對他國難民多友善,爭取國家之間的認同罷了!現在效果做出來了,我們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等大眾的視線一轉走,我們對那兩個國家而言就是個屁,就是垃圾!」
南希哽咽了,她說不出話,自己也紅了眼眶。因為鄧莎說的沒錯,南希自己也認同,可也正因為認同,才意識到自己還是這麼的渺小。她只得難過的說:「我們應該再等等,做這種事對誰都不好……」
鄧莎凝視著她,真情的搖頭道:「妳能保證有更好的機會嗎?我們恰巧碰上一個會對軍人下手的罪人,簡直是上天丟下來的禮物,妳知道盛國更改法制後,第一個破獲第五級大罪犯的立功者,現在人在哪嗎?李子超,現任盛國副總將。」
這時康尹菲才聽到房裡的動靜,馬上過來勸架:「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好好說嘛──」她先將兩人分開,讓雙方都先冷靜下來。
那天,康尹菲和南希聊了許久才稍微釋懷了點,但對阮瑛一事仍放不下。
鄧莎也並非得意洋洋,她也是下了決心,從案發當天以來,把易恭華綁在那棟無人木屋裡,每天親自送飯過去,逼他喝能痊癒傷勢的藥湯,目的就是要他活下去,活到他應該要死的那一天。
一個月過去了,對於阮瑛的冤屈慘死,其引發的怨恨已隨著政府公告和口耳相傳,徹底蔓延至整片盛國上下了。
幾起兩年類似的姦殺案件,在不知從何而起的謠言下,漸漸的被歸類同為易恭華所為,故此,他的罪名在輿論中,疊加了十餘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幹的事,一下子成了盛國之最,甚至因此起了悚震全國一時的「午夜恐慌」。
年輕女子即使光天化日也不敢單獨出門,被官方和民間共同視為「極度殘暴」又「狡猾無比」能逃脫追捕的易恭華,隨時間加劇,已成官兵們在夜晚加強巡邏的一大理由。
若能將其捕捉給軍人者,將獲得豐厚獎金犒賞,而若是軍人捕捉,則必然將在重大典禮上受國總將親自表揚。見事態發展如此,鄧莎漸漸放心,這將近三十多天來給雙方的折磨終於不是白費。
事已至此,也該是動手的時機了。
行動兩天前,她特意向上層匯報,說民間傳出有疑似兇手的人出沒,且就在她們新樂園組的駐所一帶,她將加強巡查,還刻意說:「我希望有援軍在附近一帶,如果真的有兇手出沒,還煩請盡快支援我。」
清楚的數著日子,這是第四十二天,下午炎熱的二時,鄧莎帶燕太雅到來駐所附近那棟家徒四壁,卻惡臭難聞,滿是腐敗食物與糞水臭味的木屋。
燕太雅被這令人反胃的濃烈氣味與髒亂腐朽給嚇著,忍著噁心,皺褶眉頭問:「妳真的……把那人關在這四十幾天了?」
鄧莎答:「今天就結束了。」她表情鎮靜,似乎早已習慣這裡的味道。她這回手上拿的也不再是食物,也沒有不明的民間偏方湯藥,只有一根鐵棍、一把火銃。
踏著吱吱作響的階梯上樓,帶著不安的心,走進走廊盡頭的房間裡,一瞬間,燕太雅差點就叫出聲來了。
倒地男人口中塞著染有大量血跡的布,手腳的綁縛已經解開,地上和牆上卻滿是糞便與尿水,更噁心的是刺鼻入腦的屍臭,令人一聞便會反胃的不停作嘔。
鄧莎嘆了口氣:「他死了,為了讓他手腳上不要有被綁縛過的痕跡,我提前一天解開他的繩縛,改讓他喝安眠湯。」
燕太雅雖早知此事,但仍不免訝異的摀嘴,忍著不嘔吐出來,同時瞪大眼的問:「妳……妳殺死他了?」
鄧莎說:「他沒有求生意志,早想自殺了,我不過是幫他解脫。」她撇了一眼,見燕太雅眼神驚恐,便說:「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是家人,我可以為了我們做出任何事,當然,我絕對不會陷害妳們,相對的,妳也必須和我一起向前走,沒有別的選擇。」
說完,鄧莎更向前了幾步,站到那持刀男趴倒的屍體前,轉過身,抽出腰間手銃,往持刀男已無法思考的後腦開一槍,隨後把槍丟棄,抽出另外一根鐵棍,回頭丟給了燕太雅。
鄧莎看著她,語氣冷酷、堅定的說:「打我,把我打出傷,打得吐血,打斷骨頭都沒關係……」燕太雅呆滯住,鄧莎見她沒打算動手,便更放聲的喊:「快點打我!把我打得牙齒斷掉更好,讓我吐血,看上去要半死不活的就對了!」
燕太雅搖頭,難以置信:「為何妳……為何妳要做到這個地步?」
鄧莎上前反給了她一耳光,大罵:「快!我越狼狽,功勞就越大,妳以為看起來毫不辛苦的抓到這種罪犯,上面會覺得這件事多嚴重?我看著越慘,越是英雄!暗中行善算什麼?在大眾面前為國捐軀才是王道!這件事要成了,我們所有人才能獲得安全!現在、快點打我!」
燕太雅仍猶豫,可見鄧莎那鑽石般篤定的雙瞳,她也被燃燒似的,內心跟著決意,她狠下心抓緊鐵棍,往鄧莎的腹部一棍揮去。
鄧莎痛得酸蝕的胃液像要湧上喉嚨,她慘叫後又大罵:「打!往別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打……」燕太雅被她的決心嚇著,隨後再次鎮定自己,又一拳往鄧莎臉上揮,快要打碎她的眼窩。鄧莎痛得精神混亂,可咬緊自己的手忍住不叫出聲,退了幾步也仍站穩住腳,喊出的只有:「再來!」
燕太雅只得照著她說的做,即使她不忍傷害同伴,但此刻,對她殘忍似乎才是最大的仁慈。
鄧莎已經被打的眼口流血,鼻青臉腫,說的卻仍是:「再……再來……」但至此,她還是覺得不夠,吐出一灘血,跪倒在地上後還爬去易恭華的屍體旁,把先前放在她身上的刀拿出來,往自己的肩膀刺了三刀,血流如注,確認自己身上的傷勢夠重,才終於肯罷休。
燕太雅看著這樣的鄧莎,流下眼淚,跪在地上緊緊的抱住已經站不起身的她。
鄧莎鼻腔被血給堵塞,嗆得難以呼吸,但她卻露出微笑,拍拍燕太雅的背,輕聲的說:「去叫官衙的人來,我們成了……」
不到一個鐘頭,燕太雅去喚軍人來,聲稱昨晚鄧莎未歸,新樂園組都懷疑她遇上什麼危險了,直到今早才得知他被一名歹徒綁架侵犯,後來趁歹徒大意時奪走其武器抵抗,最終才將其反殺,而後又因傷勢過重而昏迷了過去。
當其他官兵來到現場,要調查那兇手的屍體時,發現他倒下的手邊有一把形狀特別的小刀,這時燕太雅按照計畫,說出:「那把刀形狀看著眼熟。」
讓官兵和先前在阮瑛屍首上找到的刀鞘比對,發現完全吻合,故此判斷此人正是先前多起夜間謀殺女子,並殺害軍人阮瑛的萬惡真兇,易恭華。
一方面,鄧莎的嚴重傷勢也如計奏效,她刻意找了全組人中力量最大的燕太雅暴打自己,被醫官診斷起來,便成了被壯年男子所傷的,也因為她的傷況曝光,全盛國上下得知她是為了捕殺惡徒易恭華而受傷的,頓時全為她大肆表揚。
如她預期,新樂園組的名聲在這場案件中,一下子被炒上最熱點,新樂園組更因鄧莎的出色表現,被拱為「為國奉獻血肉的榮譽士兵」,一時間成了全國女人風靡、男人仰慕的人間偶像。
甚至,第八小隊的洪多囍親自上門,她流著淚,親自向鄧莎和新樂園組所有人致謝:「謝謝妳們……謝謝妳們讓阮瑛得以安息。真的,很謝謝妳們……」
這段日子,新樂園組簡直是在作夢──她們竟然從國內人人議論的外來軍士,搖身一變,又成了大街小巷歌功頌德、老少都崇拜的偶像。
盛國的國務大府中,由於他們曾破除亙骨集團首領波殘,加上這次的第五級罪犯的破獲,政府為他們在紀念畫廊裡,掛上了榮譽的九人合畫像,以表揚他們已經是盛國的榮耀成員了。
就好像,先前誤傷比翼鳥號船員一事從未發生過,因為當新樂園組在國務大府表揚時,比翼鳥號受害者的家屬曾來抗議,但盛國政府卻選擇無視他們的訴請,堅持「公開」表揚新樂園組。
約是兩個月過去了,這天,鄧莎躺在床上養傷,康尹菲在一旁陪著她,累得靠著床邊睡著了。自從那事完成後,大家對鄧莎的決心感到敬佩又心疼,如今他們還能登上國務大府的英雄畫廊,也是托了她的福,但有時,仍會為阮瑛之事感到良心不安。
樓下的廚房,南希和巫秦婷做著菜,巫秦婷忍不住問:「繆希,聽說妳和鄧莎吵架了麼?」
南希笑了笑,一邊切著菜說:「沒事了,我們從以前就時常意見不合,何況我也確實透過那件事嘗到甜頭了,或許她是對的,我無話可說。」
巫秦婷扶著腰反問:「不是無話可說,是有話想說但不說吧?」
南希答:「不,我太幼稚了,要是我一個人活著,我才有資格講大義與道理,但這回是攸關我們全員安全的緊要關頭,我根本沒資格對莎莎姊姊要為大家好的行動說任何不是。」
巫秦婷又淘氣起來了:「我總感覺妳和莎莎平時很冷淡,毫無交集,但有時候又覺得妳們心靈相通呀!」
南希煎著魚,自然的回答:「她雖然做事有點狠毒,但對自己人還是很善良的……幫我把鹽拿過來,味道不夠。」
巫秦婷搖頭:「為什麼妳能吃得這麼重口味……」
餐桌那端,朱周智和曹文音已經吃上飯了。這兩人吃相完全不同,朱周智把麵包和肉菜野蠻的往嘴裡大口大口塞,看上去甚為享受;曹文音怎麼說都是在貴族教養中長大的,她的餐桌禮儀堪稱完美,只是看著她吃,總覺得好像什麼食物都很難吃。看著曹文音如此溫文儒雅,朱周智便主動給她塞了一大口肉,結果差點把曹文音給噎死了。
不過正當南希和巫秦婷端著菜過來時,孫姬羚又急忙衝了進屋,神態緊張地喊:「完了、完了,這下咱們真的是徹底的完了!」
朱周智見她神色不妙,嘴裡還有食物的訕笑問:「怎麼又完了,又遇上了一個變態犯人不成?」
陳木蘭趕緊匯集其他人過來,她喘了口氣,才說出:「梁、梁、梁英七派使者到閣國所有的邦交國尋找弗康的下落,他們來過盛國,打聽到弗康被亙骨集團殺死,又聽說我們當初同船的奴隸現正成為盛國軍士,馬上懷疑的不得了。現在閣國的使者又來了,他向國總將要求把我們送回閣國去審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