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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民]第四章 憂喜參半

911010813 | 2021-07-07 09:35:16 | 巴幣 10 | 人氣 152


第四章

姜家在北埔地區算是望族,雖然不是每天都大魚大肉,但至少餐餐都有米飯。

語言方面也還可以溝通。

因為客語在這百年來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依舊停留在農業社會,所以在使用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因為憶堂所使用的客語裡已經有日語融入其中,所以有時候會說出像是「牛蒡(ゴボウ)」、「衣櫥(タンス)」這些讓人一頭霧水的詞。

從去年的十二月到北埔落腳,至今也已經超過半年。

和之前的大學生活比起來,在這裡的憶堂平日作息非常規律。白天跟在紹祖身邊學習處理收租事宜,傍晚吃完晚飯後便和紹祖在房內聊天。

紹祖是個很好學的人,在無意間知道憶堂會日語後偶爾也會要求教他幾句日常的句子。

但紹祖主要還是對西洋的科技比較感興趣。

在憶堂提到一些新的科技時總是仔細聆聽,遇到不明白之處一定會問個徹底,但遇到有些涉及專業領域的東西時,憶堂好幾次險些招架不住。

有時紹祖提出的問題遠遠超乎憶堂的想像。

「我聽說外國有一種叫做飛行機的鐵製大鳥,能在天上飛且日行萬里,這樣的工具我們大清做得出來嗎?」

這種專業問題的聊天,他們通常會以官話,也就是北京語來交談。

「呃,如果是外殼應該行,但是會缺少叫做引擎的東西。」

「憶堂兄是說像心臟讓它動起來的東西嗎?」

「對對對!就是那個東西!」

雖然紹祖一點就通,但這時憶堂腦中滿是問號:

我記得飛機這東西是 20 世紀初的產物吧?是我記錯了嗎?

又有一次,紹祖問起了醫學的事。

「雖然北埔街上已有開鑿污水溝渠,並且讓村民多燒熱水洗身體保持清潔,但南埔那還是有不少人感染疫病,不知哪裡可以進口藥物?」

「藥物?」

「我聽說是一種名為抗生素的藥物。」

等等,這種藥把它叫成抗生素我確定是 20 世紀中期,阿韞這傢伙現在真的讓我覺得他是臨時演員了!

「攝影機在哪?」

「雞?什麼雞?」

「是不是在窗後?」

「憶堂兄您怎了?」

憶堂仔細的翻了房間,就是找不到整人節目隱藏起來的攝影機。

憶堂嘆了口氣,坐回了椅子上。

「阿韞,你老實和我說,這些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在只有兩人的場合,憶堂會改叫紹祖「阿韞」,這是紹祖的譜名「金韞」,在多人的場合下則稱他「韞少」。

「兩三年前在臺北城有位劉姓茶商秋季時會到北埔選茶,有時我會應邀到他家中作客,這些事情是與他在閒談時聊到的。」

「對了,這位劉老闆也是國外歸來,與憶堂兄一樣不留辮,作洋人打扮。」

「國外回來的 ... 嗎?」

現在是 19 世紀即將跨入 20 世紀的交接點。這時期從國外回到台灣的人其實不少,但是紹祖所獲得的這些知識足足進步了幾十年,這不禁讓紹祖懷疑這位劉姓茶商的身分。

「難道,他也和我一樣,是從未來來的?」

紹祖允諾,今年秋季若茶商來訪,一定會介紹給憶堂認識。但知道日後歷史發展的憶堂卻憂心忡忡,因為不久的將來即將發生戰事,紹祖也無法平安歸來,更不用說介紹茶商給他認識了。但憶堂又無法照實說出,每每至此,憶堂總是用尷尬的微笑帶過。

他們二人總是這樣一聊便聊到深夜,意猶未盡又身為主人的紹祖便直接打地鋪睡在地上,聊至其中一人睡著才結束對話。

但這兩天的廂房與以往不同,少了紹祖的憶堂早早熄燈就寢。而今日姜家上下也反常的在半夜便開始忙了起來。接近卯時天水堂已完成各項的準備工作,打開大門迎接姜家少當家姜紹祖的大喜之日。

對方是出身苗栗頭份的望族陳昌期之么女陳滿妹。

由於路途的關係,迎娶隊伍早在兩天前便暫住頭份。

此婚事由宋氏親自斡旋,紹祖 19 歲,滿妹 20 歲,無論是兩方家業或是雙方年紀方面都很契合。在當時來說算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婚事。

接近正午時分,迎娶隊伍浩浩蕩蕩地由頭份回到北埔,沿途張燈結綵,鞭炮聲迴盪在整個北埔街頭完全沒有停過。

光是前方開道的樂師就有 3、40 人之多,更不用說紹祖身旁的隨行人員,常跟隨其側的阿標、雙胞胎的阿龍、阿虎林氏三兄弟身著大紅袍神氣的在馬前走著。

阿標的身型壯碩,紅袍在他身上非常合身,雖然臉上還殘留著上次被俘的舊傷但不損其風采,昂首向前的姿態的確很適合在迎娶隊伍的前導行列中。

阿龍阿虎雖然稍嫌矮小,但稍微打扮過後也是威風凜凜,兩人收起平日搞笑的表情舉著旗幟緩緩走過北埔街上。

幫紹祖牽馬的則是最受他信賴的僕從謝姜。

謝姜辮子及腰、身形高大、皮膚黝黑,堅挺的鼻樑下掛著寬大且豐厚的嘴唇,濃眉大眼的他完全不像客家人。

後來才知道他是泰雅族的原住民。

聽說是某次老頭家外出回北埔後帶回庄上,因為和紹祖年齡相近,所以自幼就陪他習武練字,也擔任護衛一職。

後面還有啞巴黃和矮子邱率領的墾戶團 200 人。

啞巴黃也和憶堂一樣,是最近兩三年才隨紹祖來到庄上的食客。頂著一顆發亮的光頭,粗眉小眼蒜頭鼻,體格不錯,但那顆突出的啤酒肚就真的很煞風景。

如果活在現代這樣的外表感覺應該是個黑道大哥之類的人物。

他能讀唇語所以不需要手語,在溝通上並無太大的困難。

啞巴黃無法說話似乎不是天生的,但沒有人知道切確原因。

和他走在一起的是矮子邱。人如其名,身高應該不超過 150,但嗓子洪亮,憶堂和紹祖上山去巡茶園時老是聽到他唱著不堪入耳的山歌響徹雲霄。

「阿妹仔呦~哥介大又長呦~」

憶堂第一次聽到這種十八禁山歌的時候真的深深覺得這傢伙嚴重的侮辱了客家山歌。

但在他身旁採茶葉的啞巴黃卻不為所動,繼續摘著他的一心二葉。

啞巴黃不大聽得懂客家話,所以大家都猜他是閩南人,但沒有人會說閩南話,所以這件事一直都只是個傳說。

但有人說曾經聽到紹祖和他說閩南語。

說到這個,據北埔的鄉民說,從姜秀巒那代開始姜家的當家就是閩客語雙聲道,當官了之後,還多加了一項官話,也就是北京話。所以後世學者有人懷疑姜家其實是閩南人。

這迎親的一行人在北埔大街上形成一條長長的紅龍,放眼望去似乎看不到盡頭。

而女方也毫不遜色,嫁妝真的是出動九車牛車來搬運,每台車上的物品都載到滿出來,用好幾條繩索牢牢綑綁,九隻牛皆氣喘吁吁緩慢行進。新娘則是由紅燈四轎抬著,緊緊的跟隨紹祖進入北埔。

當天中午的宴席由天水堂一直延伸到慈天宮,只要是庄上的人都可以來沾沾喜氣。

「已經好久沒這樣熱鬧了。」儀式結束後,和憶堂同桌的阿虎開心的說道。

「憶堂先生,來吃一杯吧!」身為林家長子的阿標拿著碗公向憶堂敬酒,看來已有八分醉意。

憶堂閒暇之餘便會用紹祖臨摹練習的作品教三兄弟識字,所以他們三人都稱他為先生,雖然憶堂有制止過但完全沒有用,反而有越來越多庄上的人學他們叫起憶堂「先生」了。

阿標和龍虎兄弟不同,外表和內心都相當成熟。

在十年前,北埔庄上的林家發生火災,一家十口只有他們三兄弟因為外出種田而逃過一劫,其餘皆葬身火窟。

之後成為一家之主的他相當照顧僅存的雙胞胎弟弟,也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至今都還未娶妻。

憶堂接過酒碗大口的喝下,高舉空酒碗向阿標示意。

這年代的酒其實都是私釀的比較多,濃度沒有這麼高,不是海量的憶堂也喝的很開心。

此時,憶堂望向主桌,坐正位人稱老頭家娘的宋氏身著比平時華麗許多的禮服,頭髮特意染黑,臉上始終掛著笑容和來敬酒的人應對著。

紹祖雖然也滿臉笑容,但在敬酒者離開主桌後,可以看的出在笑容底下的一絲絲的異樣。

「憶堂兄,朝廷和日本開戰了。」一個月前,紹祖在他房裡聊著聊著用官話說出了這句。

憶堂的心像是突然被扎了一下,但並不是和紹祖同樣擔心清朝的國運,而是煩惱紹祖日後的命運。

憶堂是個在考試前就知道題目和答案的學生,但是如果他真的作弊了,老師會不會發現後而將考卷以零分計算呢?還是會在考試前夕就知道憶堂要作弊,所以重新再出一份命題方向完全不同的試卷呢?

也因為這個顧慮,憶堂所知道的歷史到現在都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紹祖。

可是自從紹祖知道清廷在朝鮮接連戰敗,做起事來總是心不在焉,偶爾還會望天嘆口氣。

甚至有一次向其母提出延後婚約的事,遭到老頭家娘的訓斥:

「古人云:先齊家而後治國,大丈夫家業未成怎樣報效國家?」

紹祖聽完後不發一語,直到老夫人離開大廳才將右手狠狠的往桌上一捶。

憶堂身處承平時期的民主國家,自然沒有這些忠君愛國的思想,也很難對紹祖的愛國心感同身受。

「阿韞,歡喜點。先把婚事辦好,這麼大的清朝不會那麼容易倒下的。」

「只要列強插手,就還有轉寰的餘地。」

憶堂試著安慰著紹祖。

雖然憶堂很想脫口而出「台灣終究會被日本統治,你就忍忍,保命要緊!」之類的話。可是每每到嘴邊,看到紹祖的神情又吞了回去。

「先、先生,我、我們也去敬酒吧!」憶堂回想的同時,阿龍搭著憶堂肩膀,要他隨他們一同前去祝賀,將憶堂拉回了現實。

眾人先向老頭家娘敬酒,紹祖看到他們前來,笑著站起來舉起碗公。

「憶堂兄,請。」

「恭喜呀!韞少,祝您百年好合。」憶堂也舉起碗公回敬。

這天的宴席一直持續到夜晚,晚上天水堂的曬穀場熱鬧依舊,而紹祖早已不勝酒力醉倒新人房了。

深夜,憶堂站在門外的石子路上仰望天空。

這年代的光害非常少,所以不用像我們要爬到高山才能看見星空,只要稍微抬頭這些明亮的繁星彷彿伸手可得。

回頭看看曬穀場上仍有少數的人們開心的慶祝著,憶堂卻想起了之後即將到來的歷史事件不禁難過了起來。

曬穀場裡的這些人,有多少能夠在之後的戰爭中倖存呢?

面對已知的歷史,憶堂是否有能力可以扭轉呢?沒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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