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的幫助下,他們不到一小時就抵達在山腳下的城鎮,伊斯達。
這個小鎮依山而建,原本是個富庶繁榮的城鎮,以純淨甘甜的山泉水釀出的水果酒聞名。但自從整座山冰封,河水凍結,便日漸衰頹,變得荒涼。
「這裡是伊斯達鎮,他們是國內少數幾個祭祀山神的城鎮。在最繁榮的時期,山神廟大大小小加起來甚至有數十間。最大的神廟是城鎮中心的伊里德神廟,我帶妳去看看吧。」
赫傑爾解說著,並帶著她往城鎮中心走去。
沿路上,有許多衣衫襤褸的人們盯著他們看,而那種眼神讓月荷十分不舒服。
當然,其中也不乏骨瘦嶙峋的小孩,他們的眼神空洞且無神,沒有同齡孩子應有的天真活潑。
「偉大的宙斯啊!我做了甚麼?」
赫傑爾一語不發地帶她走到伊里德神廟,雖然這間伊斯達鎮上規模最大的山神廟已經變得荒涼,但是從外觀及神廟裡的雕刻,就知道這裡以前多麼繁華。
月荷仰望著比她大上許多倍的神像,感覺有點奇怪。
她從來不曾在人們面前現形,但是這座雕像,怎麼有辦法和她那麼相似?
「很訝異是吧?神從不曾在人類面前現形,而形象也常常多變,但是人們靠著傳說裡的資訊去找,加上一點點想像力,造就了這尊神像。」
「跟我好像。」
難怪母親總說,人類是最有潛力的星辰。
神廟裡只有零星幾位祭司,分散在各處忙著,一位看起來位階較高的祭司見到他們,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
「旅人,你們是來參拜女神的嗎?」
她的袍子已經褪色磨損,卻仍乾淨整潔;她的雙手有被冰凍過的痕跡,至今依舊隱隱作痛。
月荷凝視著她的雙眼,卻發現自己無法聽見祭司的聲音了。
這個發現讓她惶恐,卻無可奈何。
赫傑爾向前,對著祭司說:「我們從王城過來,聽聞伊斯達的水果酒味道甘醇鮮美,慕名而來。」
然後他頓了頓,環顧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只是,似乎是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大祭司的眼裡蒙上一層霧氣,她抬頭仰望著女神像,似乎是希望能從中看見一些答案。
「你說得沒錯,騎士,很遺憾你們此行怕是要撲空了。」
「我們的女神在三年前冰封了森林,從此沒有了神諭,河水停止流動,伊斯達因此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源頭。」
「我們也曾想過上山去尋找女神,無奈冰雪實在太大。」
大祭司臉上佈滿憂愁,跪在女神像前,開始祈禱,禱詞說到最後,如泣如訴的痛哭起來。
「偉大的月荷殿下、大地蓋亞的女兒、我們崇敬的森林之主啊!伊斯達因為有您的護佑,一直繁達昌盛,我們因此祭祀奉獻,您也多有眷顧。而如今,寒冬冰封了山林,神諭也不曾下達,我們不懂是否觸犯了您,又該如何重新獲得您的眷顧呢?求您給予指引......」
月荷聽著大祭司的禱詞,眼裡出現了一幅幅伊斯達沒落後的慘況,眼淚止不住地滑落,灼燙著她冰涼的臉頰。
而冰冷的心臟,像是凍傷的手腳碰到熱水一樣,開始刺痛起來。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當她沉溺於悲痛之中,無暇顧及其他事情的時候,也等同將信徒棄之不顧。
因為她的自私、不管事,上百人流離失所,數百個家庭破碎不堪,美麗的伊斯達因此沒落,成為盜匪居集之地。
心牆有部分開始瓦解,有些聲音也漸漸流淌了進來,那些不屬於她的,卻是屬於人們的祈禱之音。
月荷掩面快速的飛奔了出去,在她所經之處,淚水滴落的地方,卻盛開了繁花。
赫傑爾自然也跟著跑了出去,沿著花徑,他輕鬆地找到了女神。
月荷就在一條冰封的河流旁,她坐在草地上,頭埋在膝蓋裡痛哭。
赫傑爾在她身邊坐下,雙肩輕輕靠著她的,靜靜聽著她的哭聲,看著河面上的冰開始龜裂,看到底下冰封的魚群湧動……
甚至晴空萬里下,伊斯達迎來了三年來第一場雨。
雨水是那麼清甜、那麼溫暖。
即使被淋成落湯雞,赫傑爾依舊微笑著,他知道,女神的心牆已經進了光,那堵高牆後的荒蕪草原,又有希望可以再次繁花盛放。
他大膽地攬著女神的肩膀,把她往自己的懷裡圈住。
女神哭了多久,這場雨就下了多久,當月荷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株巨大的神木上,神木的軀幹非常粗壯,樹冠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平台,大小正好足夠容納她與赫傑爾。
彷彿就好像,這樹是托著他們兩個長成的。
赫傑爾一臉疲憊。
「月荷殿下,您好多了嗎?」赫傑爾原本就蒼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了,但他最關心的依舊是月荷。「河水開始流動了,女神......聽見人們的歡呼了嗎......?」
月荷點點頭,眼神再不像以前那樣冰冷生硬。
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溫暖,還有溫柔剛毅。
赫傑爾很喜歡這樣子的女神,彷彿看到了三年前的森林女神。
他蒼白的嘴角漾著月荷看過這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拉起月荷的手,輕輕地在手背上落下冰涼的吻。
「那麼我的使命,也就達成了......」
「赫傑爾......你......!」
看著赫傑爾倒在自己懷裡,月荷抱著他的軀體,卻發現他竟瘦弱的像殘風中的落葉,好像輕輕一捏就碎了。
月荷想將他抱離神木,卻發現赫傑爾的雙腳與神木緊緊相連。
那一刻,她便甚麼都懂了。
赫傑爾的真實身分,是一株生命之樹,而且是生長在她森林裡的生命之樹。
三年前,她因失戀而冰封了整座山林,萬物都陷入死寂,其中,就包含了赫傑爾本體的生命之樹。
生命之樹在寒冰的摧殘下越來越脆弱,一旦生命樹枯亡,整座森林也將萬劫不復。
意思是,月荷也將消亡。
偏偏,月荷掌管的山林就壓在塔爾塔洛斯上,她又剛好是克羅納斯的胞姊,正好是一個最完美的物理加血親封印。
所以,眾神不會放任她把整座山毀掉不管。
於是月神來了,她給了赫傑爾離開生命樹的力量,為了讓自己接納赫傑爾,還精心策畫了這麼一場好戲......
那麼赫傑爾,到底是知情者,還是不知情者?
看著懷裡陷入昏迷的赫傑爾,他嘴裡還喃喃叨念著:「月荷......殿下......」
月荷正想把他丟下來不管,聽到這句,心就軟了一半。
咬著唇,卸下了偽裝,髮簪重新幻化為權杖,她再度穿上那襲她最愛的水藍色長袍,天藍色的緞帶與她烏黑的長髮編織在一起,藍寶石純銀王冠安坐在她的頭頂上。
彷彿過去三年,只是經歷了一場噩夢。
噩夢醒了,她依舊要面對她的神生、她的責任、她的義務。
抽出赫傑爾腰間的配劍,她刺破自己的指尖,金黃色的神血滴落下來,落進赫傑爾微張的唇瓣。
......喝過神血的生命樹,估計這世上也沒誰了吧。
三滴神血落下以後,赫傑爾的臉上明顯恢復了血色,月荷感受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變重了許多,而赫傑爾的雙腳也已經與神木完全脫離了。
雖然他依舊還沒有醒。
從赫傑爾腰間的小包裏摸出繃帶,簡單包紮傷口以後,月荷喚來暖風,將她們送回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