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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奇幻長篇】《救濟的魔女》CH3-孤獨者的悲歌-5

湛藍琴海 | 2021-05-14 19:47:27 | 巴幣 184 | 人氣 8973


  與查理斯見面後不久,查理斯主動來信告知,他跟夏洛特成婚了。對於這點我絲毫不感意外,原本還以為日前願意跟我見面,就是為了告知此事,現在才成婚真是晚了。

  他終於面臨了這一天,如此而已。

  我也遲早也面對這一天,只是我還在逃避,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回頭的,會持續使勁奔逃。

  逃得越遠越好。

  我不想再失去得更多了,因為現在的我又失去了。

  失去了查理斯‧霍夫曼。他現在是查理斯‧海恩里希了,是屬於海恩里希家的人。

  說到底,他不曾屬於我,在他還姓霍夫曼的時候就是如此。只是暫時可以沉浸於「他還不屬於任何人」的狀態,即便他早已心有所屬。

  他追尋的目光,始終不是我。

  是那個在他結婚後,隨即踏上旅途的魔女。

  克勞迪雅‧舒瓦茲就像挑好時機,查理斯一結婚,就履行她的目標,展開救濟之旅。這是查理斯在信中告訴我的。

  這絕對不是偶然,或許那女人是刻意避開,切斷跟查理斯的牽絆,避免藕斷絲連吧。

  也或許是想離開傷心地。

  這種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假使我是她,肯定也會這麼做吧。

  現在的我也想疏遠查理斯。

  查理斯有家庭了,生活重心除了工作外還有照顧妻子,更不可能將目光放在我身上了。

  就讓他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沒有我,他也能過得很好的。

  過得,很好的。

  ──真的是這樣嗎?

  之前見面時,他的眼神喪失了以往的光輝,肯定是遭遇了什麼,但他壓抑心底,戴著或許比想像中脆弱的面具待人接物。

  他不願向我表露自身的脆弱。

  不願讓我擔心。

  就像我對他一樣。

  他的身心狀況我當然憂心,只是也無能為力。說不定連他的妻子都無法幫上忙,區區的我又能做到什麼?

  別不自量力了。

  我也不是多管閒事的人。

  他遭遇了什麼,這是他要自行負責的,與我何干?我根本沒有義務操心。

  何況他已經將人拒之門外了,我要是去敲門,他也只會驅趕我吧。

  夠了吧我。

  是時候該割捨了。

  他都結婚了,肯定拿下魔戒了,那我也一起吧。

  可悲的是,我做不到。

  想起了早逝的兄長,就更是拿不下來了。

  唯一能做到的是,默默疏遠他。

  漸漸不再寄信給他。

  別再熱衷回信。

  少見面(其實原本就夠少見面了)。

  各過各的活,然後祝福他。

  在遙遠的彼方默默祝福他。

  這就是孤狼,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此後,我確實逐漸疏離了他,越來越少聯繫,也越來越少見面。對於他的近況幾乎不聞不問,只剩下禮貌性的問候。我也盡可能不提自己的狀況,他問起也是含糊帶過。

  起初難以適應,甚至深感煎熬,類似戒斷症狀,但不知何時起,逐漸適應了。

  其實不聯絡也無所謂。

  不知道他的情況也無所謂。

  不如說,不知道也好。

  現在的他或許很幸福,有自己的事業,也有了伴侶,或許也有孩子了。畢竟結婚最大的目的就是傳宗接代,有了也是理所當然。

  但我對這一切絲毫不感興趣,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

  比起他,我更該為自己煩惱,總不可能逃婚終生。

  來自家族的壓力未曾消停,越來越深刻感受到,被家族重視不見得是好事。以往我欣羨兄長受到他人注目,坐擁一切的關愛與掌聲,如今看來那些目光,或許只是交織成堅實緊密的牢籠而已。

  從這角度來看,他的結局或許也沒那麼悲哀,這說不定是他所渴盼的解脫。

  但我再也沒機會向他確認。

  愛德華‧費雪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身為弟弟的我幾乎一無所知。

  可能是因為下意識抗拒了解吧。

  如今想來有些懊悔。

  假使兄長還在,我就能保有自由,自由地追求只屬於自己的幸福。

  不過空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唯一能做的是把握當下,全力投入教學工作,做一個受人敬愛的老師。

  若連老師都沒做好,那真的一無所有了。

  ──已經失去太多了。

  我只能將我所有的感情(或許是愛,雖然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獻給學生,雖然很笨拙,但所幸學生仍有感受到,他們在我的灌溉下逐漸成長茁壯。

  在學生身上,有時會看見過去的自己。比方無論多麼努力學習,有些魔法就是掌握不好;不擅長社交而被孤立,為了不被欺侮而刻意武裝自己,陷入他人更不敢靠近的惡性循環等。

  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某個不擅長表達感情,喜歡上不可能的對象,對此深感煎熬與罪惡感的男學生。他喜歡上的不是任何一個女孩,而是他唯一的男性朋友。

  他無法原諒喜歡上同性的自己。

  ──並不單是覺得自己噁心,而是這樣的情感是不可能有結果的。而且這再一次證明,我是個無法被他人接納的異類。

  他如是說。

  ──要是被對方知道了,一定會被狠狠討厭的吧,絕對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要是連他都失去了,那我就一無所有了。

  一無所有。

  這種心情我完全能夠體會,正因為怕失去,才會無法真正擁有。

  永遠無法更進一步。

  因為可以理解這樣的悲哀,因此我花了許多時間輔導。或許也說不上輔導,因為對我而言,那些事還是現在進行式,還不夠格稱為過來人。

  充其量能做的,只是分享自己的看法,並以同理的心態去陪伴罷了。

  ──無論如何,老師都會站在你這邊。你不孤單,絕對不是什麼異類,如果你是,那老師一定也是。老師從小到大,都是不合群的怪人,即便如此還是好好活到現在了。相信我,你一定會好好的。

  ──即使感情沒結果也沒關係,不需要否定它,它都是你成長的過程。總有一天,你回過頭看這些,一定也不會覺得是白費的。

  這些話簡直是說給自己聽的。我根本沒資格說出這麼豁達的話,但基於老師的立場,我必須這麼說。

  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感情終究是自己的課題,旁人再如何拉對方一把,只要對方不願意抓住對方的手,那一切都是枉然。

  即便抓住了,上岸後若自己不願邁步向前,也只會停留原地。

  那名男學生,或許多少接收到我的鼓勵,他逐漸不再依賴我,面對自己的感情。雖然最終仍沒有開花結果,但他有持續邁前的勇氣了。
  ──費雪老師,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表達謝意,可能是因為我很笨拙吧,每次都開不了口。總覺得想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情,但總是無法將腦海中的想法化為言語,只能化為文字──所以就趁這個機會來表達了。

  若沒有您,或許我的心靈,終生都無法得救,我會視自己為異類,背負沉重的罪惡感活下去。但所幸有您,我才發現自己不是孤獨的,至少有人願意理解這樣的我。

  我也相信,能夠被這樣理解,是因為您心中有愛──您肯定是內心有愛的人吧。正因為有愛,才能夠包容更多,連我這樣的人也是。

  這也是為何我在疏遠查理斯五年後,會在謝師卡上收到這樣的文字。

  萬萬沒想到任教七年後,會有這麼一天。

  被人說我心中有愛。

  我心中,真的有愛?我付出了感情,但那感情就是我未曾感受過的愛?這究竟是哪種愛?跟兄長對我的愛相似嗎?

  肯定完全不同吧。

  原本是這麼想的,但仔細一想,或許意外地相似,可能都是某種大愛吧。兄長認為他是唯一能給予我關愛的人,因而施予了我;我對那名男學生也是一樣的。

  不如說,對任何需要幫助的學生都是一樣的。

  至於查理斯,他對我的感情,僅止於憧憬吧。

  伴隨歲月無情流逝,對學長的憧憬也早已消逝了吧。

  一無所有的我,只剩下學生對我的敬愛。

  謝師卡就是最佳證明。

  或許該心滿意足了,只是我仍覺得自己不懂愛,無法體會自己渴望的愛究竟為何物。

  愛比魔法難懂。

  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在兄長離世,跟查理斯疏遠後就沒有了。

  誰能給予我愛?

  肯定不會有,即便是未來的妻子,肯定也無法給予我。

  愛從來不是渴望就能擁有。

  或許一切都無所謂了。

  只要這麼想,就能斷絕這種奢侈的念頭了。

  ──然而,有人擾亂我的計畫。

  那個男人久違地來信了。

  他說自己過得更好了,更確信自己的人生目標,對於自身選擇並不後悔。比起過去,他更加確信這件事,心境上有很大的轉變,因此特別來信告知。

  ──費雪學長不用擔心,現在我是真的好很多了。若之前會擔心我是否在勉強自己,至少現在我可以拍胸脯保證,現在是真的逐漸步回正軌了。

  在信中如此強調,看來他也有看穿我的看穿。他始終知道,我根本沒有相信他當初的謊言吧。

  只不過,他為何會逐漸「步回正軌」?

  ──順道一提,克勞迪雅也旅行回來了。她回來繼承老家的魔藥鋪,現在是優秀的魔藥師,有口皆碑喔。

  他還說明這點,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告訴我。莫非是要告訴我,他是因為那個女人才重新振作的嗎?

  信看到最後,都沒提到這點。

  但我心裡有數。

  對我而言,那女人為何會回來,跟那個男人──查理斯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一點都。

  對我而言,這封信讓我感到頭痛的成分居多,其中最讓我頭痛的──

  ──那費雪學長過得好嗎?好久沒聯絡了,也很久沒見面了,是因為學長很忙吧?不過我還是希望,若學長方便,可以最近見個面嗎?一直以來都是學長約我見面,這次我想該換我了,不然很過意不去。

  真是大笨蛋。

  那是因為我必須疏離你啊,我已經不適合待在你的身邊了。

  如今立場對調了,真是諷刺。

  這種情況,該答應他嗎?

  為此輾轉難眠一個晚上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回信了。


  到頭來,我無法抗拒查理斯難得的邀約,跟他見面了。果不其然,他摘下魔戒了,氣色也比上次見面好上不少,眼神比以往更加有光了。但並非純真的光芒,而是略帶鋒芒。

  他的神態,比以往更加堅定有力,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很想開門見山地問,但始終沒有機會開口,直至在噴水池公園分別前,才終於有機會開口,當時已經入夜。

  不過,比起單刀直入地問,我更想釐清一件事。

  「為什麼你這次會主動約我?真的只是因為很久沒見了,之前又都是我約所以想回報嗎?還是你只是想證明現在你過得多好?」

  在噴水池前,我提出了這些略微尖銳的疑問。

  「不是的,雖然我確實想讓學長親眼見證自己的改變,但並不是炫耀自己過得有多好。事實上,我距離自己理想的生活還有很大一段距離,說不定學長還更接近自己的理想生活也不一定。」他與我四目交接:

  「更重要的是,想當面跟學長聊聊吧,雖然今天可能也沒聊到什麼,不過……至少知道學長生活過得去,那就比較放心了。總覺得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關心學長,真的很抱歉。」

  「為什麼要忽然道歉?」

  這傢伙今天也太不尋常了吧?

  「只是領悟到,過去的自己確實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已。費雪學長有跟我說過,我只活在自己所在意的世界。這樣回憶起來,我對他人的關心確實普遍不夠吧。尤其學長是很可靠的人,不太需要他人操心,一直很信任學長的我自然就疏於對學長的關心吧,沒有好好了解過學長的事情。」他垂下目光,壓低聲調:

  「我知道忽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我確實有想找機會跟學長說,現在快道別了,才會把握機會說的。」

  「是嗎?那還真是謝謝你了。你不用把這種事放在心上的,我根本不在意。」

  反正我本來就沒有好好地被在意過,早已無所謂了。

  「真的嗎?即便如此,還是有點過意不去。雖然過去會這樣,可能多少是因為自顧不暇吧。」

  「自顧不暇?」

  「像是連自己的事情都煩惱不完了,就無暇關心他人了吧。現在狀況比已以前好了,或許是有所成長了,但當然還不夠。」

  他抬眼,赤紅的目光射入我的瞳底。

  「這樣啊。那你以前是煩惱什麼?又為什麼現在狀況比以前好?以前的煩惱解決了嗎?」

  終於直搗核心了。

  「即便沒有完全解決,也在解決的路上了。更精確地說,或許無法改變事情的根本,但重點是我看待的角度『改變』了。自然煩惱也逐漸消失了。」他話鋒一轉:

  「學長最想知道的,就是我有沒有對加入魔法騎士團感到後悔吧?我說過我不後悔,但我必須承認,當時其實說得很勉強,因為當時我因為某個原因,心志逐漸動搖了。至於是什麼原因……」他神色漸轉黯淡:

  「因為我可以聽到魔物的『心聲』,學長知道魔物的來源吧?它們生前都是人類之類的生物,縱使變成魔物,依舊有意識。它們會哀號、哭泣,或是求饒,甚至詛咒……這讓我對於是否要因為『職務』而消滅它們感到遲疑,也開始懷疑這份工作真的是『正義』的嗎?」

  我赫然。雖然早已聽說有少數人可以聽到這種聲音,但我本身沒有太在意,也沒聽說身邊有誰可以聽見。沒想到可以聽見的人就在身邊。

  「學長可能會想,能聽到是一件這麼嚴重的事嗎?起初我也不認為,但後來發現其實它帶來的精神損耗遠比想像中大,那些聲音本身就有精神攻擊的效果,雖然這並非魔物的本意。」

  他走過我身邊,背對著我:

  「久而久之,我的精神逐漸崩潰。就在六年前,不是有一隻魔龍,因為不受鄰國魔女的支配而襲擊我國嗎?那隻魔龍吞噬了許多生命,由於我聽得見魔物的心聲,自然也可以聽見被吞噬的人們心聲。那些人們知道消滅魔龍的辦法,告訴我以後,我成功消滅了魔龍。雖然我立下了很大的戰功,但因為我這樣等同是一次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生命,因此我徹底崩潰了。」

  空氣沉默,噴水池也逐漸停止噴水,水聲逐漸消失了。

  雖然早已預料到可能發生過什麼大事,但萬萬沒想到是這種事,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之前絕口不提。肯定是因為打擊太深,反而開不了口吧。

  「從那天起我就徹底行屍走肉了。在他人把我當成英雄時,我徹底唾棄對正義英雄的執著。因為我深刻體認到,這種以命換命、以少救多的手段,稱不上什麼正義,只是把利益最大化而已。那些魔物生前,也是活生生的生命、無辜的生命,他們也想活下去。我不否認其中可能也有壞人,但那不是重點。」

  噴水池毫無動靜。

  「重點在於,它們只是因為變成魔物後,會喪失理智而有威脅性,因此必須消滅。雖然這是必要之惡,但只要想像一下,你殺害的不是純粹的害獸,而是跟我們一樣的生命,那跟殺人有什麼差異呢?」

  他身後的黑影覆沒了我。

  「雖然像是戰爭也必須殺人,但至少在這裡,絕大多數的時間是和平的。但除魔任務,卻是每天都有。就某方面來說,魔法騎士團每天都在跟魔物戰爭。如此一來,魔法騎士團早已殺人無數了。」他聲調一沉:

  「因此,我早已不自詡為正義了。」

  周遭再度陷入死寂。這次就由我打破沉默吧。

  「但你不覺得自己也救了很多人嗎?」

  「那又如何?我親手屠殺了許多生命,而我所拯救的生命,往往只是一個想像,充其量是冷冰冰的數字而已。」

  有趣。他終於發現自己過去的荒謬之處了嗎?正義使者跟數字主義,有時只有一線之隔。

  「當我徹悟這點後,不但徹底唾棄那無謂的執著,更成為了無情的『除魔者』,基本上就是冷血的殺手。只為『社會』的和平而努力,而不再為正義而戰,就跟其他騎士一樣。」

  「很符合現實的發展呢。」

  「是啊。在那之後一年,我們見面時,費雪學長跟我說『要先認同自己,才能獲得他人的認同』,事後想來,還真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那段時期你不認同自己嗎?」

  「那當然。雖然我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但那也是迫不得已的。為了讓自己撐下去,不放棄這份工作,因為一旦放棄了,那就證明自己的道路完全是錯誤的。即便不考慮面子,我也不想讓過去的努力徹底白費,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即便眼前佈滿荊棘?」

  「是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這樣行屍走肉六年,直到克勞迪雅回來,在夏洛特的建議下,我去找她談談,明白了自己並不孤獨,她跟我一樣失去當年的純真,放棄了理想。但她沒有自暴自棄,以繼承魔藥鋪的方式,繼續幫助人們。她也告訴我,別將自己當成無情的劊子手,你是為了拯救大家,才不得已這麼做的。你不需要有任何罪惡感,若你不喜歡這個工作可以離開,但並不是因為自認是劊子手。」

  果然是那個女人。唯有那個女人,才能接近進而救贖他的心,真叫人心煩。

  「她說,很多事情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勢必要有所犧牲,以少救多不是『必要之惡』,不過是『必然之果』而已。魔物不可能復原,必須有人消滅,動手的人就這麼罪惡嗎?」

  他回過身──

  「如果這樣都算是罪惡,那我的同袍也是,我不是孤身一人。況且真正的偉大──或者高尚,是不惜染髒自己的手,也要做正確的事。只是這份髒,並不是罪惡罷了。」

  與我四目相會。

  噴水池再度噴水了。

  沉寂的空氣再度流動。

  「因此,我終於原諒了自己,即便我不是正義使者,至少也不是劊子手。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不能妄想不需要支付任何代價。即便有些事情沒有原本想像中美好,但也沒想像中糟糕。或許我無法當正義英雄,但僅僅是守護這個社會,還是做得到的──」

  「夠了,所以你要表達,那女人救贖了你,你就想開了,可以用正面的心態面對工作了。即使這條路跟原本想得不太一樣,但還是能達到助人的目的,對吧?」

  語氣難掩不耐了。

  「沒錯。雖然很辛苦,但對於當初的選擇,我不後悔。」

  「所以你為了守護社會,犧牲再多都無所謂嗎?要殺再多人都沒關係嗎?既然說消滅魔物等同殺人,那你就還是個劊子手,不是嗎?」我緊握雙拳,拔高音調:

  「就算你用再多理由,還是無法抹消你以命換命的事實。更重要的是,如果六年前那件事重演,為了屠龍或其它魔物而殺害成千上萬的人性命,你願意嗎?」

  「這──」

  「你真的有足夠的覺悟了?未來你可能要面臨的殘酷可能會越來越多,到時候你有辦法承受嗎?說穿了,你真的適合這份工作嗎?」

  我朝他走近一步。

  「費雪學長不相信我嗎?」

  「我是不希望你再受傷了,剛才聽你說這些,我理當替你高興。但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會懷疑這樣就沒問題了嗎?不是我要詛咒你,更不是見不得你好,而是你既然都為此受過這麼多折磨,那就算現在想開了,往後就真的沒問題了嗎?」

  我持續步步進逼,查理斯漸漸後退。

  「我知道那女人是好意,她說的不無道理。只是你要想清楚,自己究竟能為此犧牲多少?你真的有好好想過嗎?」

  距離越拉越近了,三步之遙。

  「當然有,我──」

  「犧牲性命,丟下身旁重要的人,也無所謂嗎?」

  兩步之遙。

  「聽我說──」

  「即便身旁的人為此傷心,也無所謂嗎?」

  一步之遙。

  近在咫尺。

  我知道自己越來越不可理喻,但某種積在心中已久的想法湧上心頭,即將滿溢而出。

  「你可以明白,身邊有多少人重視你嗎?那個女人,還有你的妻子,還有──」我緊咬牙根,深作呼吸,抓住他的雙肩:

  「你可以明白,失去了唯一善待自己的親人,再失去唯一的──朋友該怎麼辦嗎?查理斯!」

  情不自禁用力晃動他的雙肩,彼此重心不穩,身子一傾,我撲倒在他身上。

  就在夜晚的噴水池公園裡。

  「我跟你說過吧,很不巧地,一樣是在六年前,我的兄長被政敵暗殺了。他是唯一願意善待我的親人。你可能會想我的父母呢?他們不曾善待過我,一次都沒有。」我雙手撐地,俯視他的面容:

  「過去我幾乎不提家庭的事,主要是因為實在不值一提,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些。事到如今,我就告訴你吧,不然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情。」我壓低嗓音:

  「其實我是私生子,父親跟情婦所生的。」

  「咦?」

  「我的誕生完全是個意外,自然不受到祝福。那情婦只是平民,父親又是有婦之夫,自然就拋棄了她。只是認為我有繼承到魔法血統,有利用價值所以還是養了我。但畢竟有了跟妻子所生的兄長,我始終只是備胎。更別說我的血統不純,混了平民的血,自然把我當成次等品看待了。」

  查理斯不發一語,噴水池的噴水聲似乎更大了。

  「『母親』更是厭惡我的存在,她認為我是多餘的,是跟野女人所生的雜種。就算不說出來,從她對我的冷落,還有鄙視的目光,就心知肚明了。父親也無視我的存在,他們重視的只有光鮮亮麗的兄長。」我啞然失笑: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早已習慣了。」

  「費雪學長,辛苦你了……」

  「但是,至少我還有一個願意善待我的兄長,或許是一種疼愛吧,因為沒人愛我,所以就由他代勞,那種感覺。他對我的疼愛,也只是基於善良的施予。我想要的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我嗓音發顫:

  「但至少他是唯一願意善待我的人,很長一段時期都是如此,這已經讓我很珍惜了。直到遇見你,我才又找到新的人生意義。」

  「什麼?」

  「我覺得自己被憧憬、被景仰、被需要。我不再只是需要他人的施予,我也可以施予他人,終於是個有價值的人了。」

  情不自禁伸出左手,捧起他的面頰。

  「因為你,我也喜歡上教學,加深我成為老師的意志。因為你,我得到了很多,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放不下你吧。」

  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我到底是怎麼了?到底……

  「但你卻一直不珍惜自己,一直為了他人而犧牲,我就是受不了這一點。我既無法明白你的執著,更無法接受你這樣糟蹋自己。一直說為了正義為了社會啊什麼的,這種理想主義的話,我聽了就刺耳。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明白啊!」

  放聲咆哮。

  在空蕩無人的噴水池公園,只有覆沒咆哮的噴水聲。

  「為了正義為了社會而犧牲自己,那是最愚蠢的了。我的兄長就是因為這樣才從政,因為做得太好才招來殺身之禍的。結果你也還是堅持這種理念──我已經失去兄長了,難道我失去得還不夠多嗎?」

  我再度抓住他的肩膀,緊咬牙關。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內心深處的不安、脆弱與醜陋,再也無可抑止地展露無遺。

  我知道這很難堪,作為學長根本不該如此,但我實在壓抑太久了。十多年了。

  「我不希望,連你都……」

  話都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猶若骨鯁在喉。

  坦率很難,真的很難,尤其在珍視的人面前更難。

  「我明白了。謝謝費雪學長,這麼重視我,學長的心情,經過這樣解釋後,就比較能夠理解了。抱歉,確實我考慮得不夠周詳,若我再想得周詳一點……」他抓起我的右手:

  「戒指還戴著呢。若是以前肯定會不明白,現在的話再怎麼遲鈍,也比較可以明白了吧。謝謝費雪學長這麼珍視我。」

  「你……」

  我赫然,心跳怦然加速,目光也不禁移開。

  「不過,我不太善於言詞,該如何解釋才能消除學長的疑慮,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樣吧,畢竟說服我的人是克勞迪雅,那學長親自跟她談談如何?」

  「咦?」

  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我一時無法反應。

  「我不打算說服費雪學長,學長有什麼想法的話,可以親自跟她談。若談過後還是反對我的想法,那我們再談談吧,若覺得學長的想法有道理,那我就接受學長的建議。」

  他輕輕推開我,從地面起身,我也跟著起來。

  「你確定?」

  「當然。」

  他駐足於噴水池前,拍胸脯保證。

  在幽暗空蕩的噴水池前,我開始慎重考慮他的提議。



  在學長篇幾乎沒戲分的克勞迪雅終於要上線啦,下回就能將學長篇告一段落了,我知道可能會有人想莫非又要比照前兩章的「克勞迪雅式解心結」來收尾嗎?怕有人不耐煩所以在這邊先說好,因為費雪學長跟克勞迪雅的關係並不親近,所以不可能比照前兩章的做法喔,這點請儘管放心XD

  這篇字數又不少了,但還好沒創新高,算是一鼓作氣讓一個段落結束吧。基本上對我而言為何學長篇要放在查理斯篇後面,有個原因是要讓學長接觸到受到克勞迪雅感化的查理斯,就跟查理斯篇讓查理斯接觸到被克勞迪雅感化的夏洛特一樣,一脈相承吧?

創作回應

臨停想吃雪花冰
克勞迪亞要從魔藥師兼職心理醫生了嗎(X
2021-12-18 21:21:11
湛藍琴海
要看別人怎麼使用她了,雖然她不是萬能的XD
2021-12-18 21:26:45
胖雪豹
克勞迪雅萬能心靈雞湯(X)
先說本篇學長的爆發,我覺得威力幼小於前兩章,但是相對的前半也沒有那麼壓抑。感覺介於一個,他其實還過得去的狀態,事實上誰不是負重而行?只是怎麼樣去承載自己的負重?的問題。在這之下,便不覺得炸開來威力多大。第一章的無奈比較大、第二章有點自怨自艾、第三章感覺是還過得去,以上是我對這些壓抑與爆發的感覺。
這邊又提到查理斯的看法,其實對話之下讓人想到切嗣。看上去守護他人便不被當作一種正義使者,這是第二個想說的點。事實上正義分很多種,所謂正義的夥伴與正義使者也分為很多方向,有時候光是保護現有的人就是一種正義,這是比較不極端的。像是切嗣那種是比較極端的正義,更極端的則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信仰去恐怖攻擊,也可以把正義解釋成是好也是壞的事情。自許正義使者並沒什麼放不放棄的問題,至少在我看來就只是怎麼定義正義這件事情而已,不過這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解釋,旦細論的的話,其實就是一種換位思考罷了。意思就如同成功是代表什麼?一樣。
第三點的話,我覺得費雪學長去找克勞迪雅挺生硬的,雖然也說了兩人不熟所以表現會不一樣,但總歸來說讓人覺得……這女人其實有點萬能。真的是從魔藥師變成比心理醫生還強的存在,有點像是餵了一碗湯直接治好所有心結。之前沒特別想是因為,一直陪伴的彼此能給予幫助好像是常態,但這一次提到這點就覺得特別疑惑,其實那些變化也可以解釋成人的成長,感覺就像是說去找她立刻成長的感覺了。為何說是成長,因為人本來就是負重而行的生物,看起來雖然釋然,但是,其實也就是懂得如何與自己身負的東西共存吧。鑒於這點,總體來說是感到比較疑惑的,不過也是要看到底變成怎樣......
魔女......魔女......還在唸(請無視這句)
2022-04-05 08:26:42
湛藍琴海
嗯嗯,很喜歡這些分享,第一點大致可以理解,第二點就真的見仁見智吧,到底什麼才是正義,正義該如何執行,本來就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也沒有標準答案。

第三點的話,確實這樣看下來可能會認為克勞迪雅很萬能,不過這應該是目前的結果論吧,找她聊聊就會變好。但克勞迪雅前兩章的話療(?)是對親近的人才適用,對學長會如何又是另一回事。更別說功勞也不是克勞迪雅一個人的,她最多是給個契機,能不能爬起來還是看自己。夏洛特是願意努力了,查理斯是想開了,才逐漸走出來。

學長會如何,下章見分曉吧。
2022-04-05 17:18:30
珀伽索斯(Ama)
只是阿奇柏德並不知道,查理斯與夏洛特結婚後一直沒有生育,當然他們兩人的關係也沒因為這樣就疏遠,
也接上查理斯與夏洛特結婚後就開始旅行並過了五年就回來的克勞迪雅,
阿奇柏德想要知道他們發生的事情,也還是必須與查理斯見上一面才行[e19]
2023-03-26 20:58:36
湛藍琴海
所以這回見面了,而查理斯也提議阿奇柏德可以跟克勞迪雅談談了XD
2023-03-27 13:38:51
與狂三廝殺的昴
這樣吧,畢竟說服我的人是克勞迪雅,那學長親自跟她談談如何?克勞迪雅在我心中 已經變成鳴人(嘴遁)了 wwwww
2024-04-09 18:49:56
湛藍琴海
很會講話也是一種技能,這是好事XD
2024-04-09 20:36:54
與狂三廝殺的昴
夠了,所以你要表達,那女人救贖了你,你就想開了!這段感覺完全是 費雪心中的嫉妒炸開了 嫉妒克勞迪雅在查理斯心中的地位 wwwww
2024-04-09 18:54:22
湛藍琴海
我去回顧後發現,想開了後面其實不是接驚嘆號而是逗號,這樣感覺多少還是不太一樣吧(欸
2024-04-09 20:4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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