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工作上實在很不愉快，
下班回家後不是埋頭在遊戲裡面就是躲到桌遊底下。
也算是慶幸自己能找到「桌遊」這麼一個能夠當作工作以外的第二興趣來讓自己分心，
不然自己可能會在工作中崩潰掉。
這裡是亞夜，
踏入職場十一年了，
混得有聲有色，
收入不會太差，
所以還能有餘裕去支撐起開發桌上遊戲這一塊。
不過，
感情事就只能先放一邊了……
去年因為中國肺炎把世界經濟弄得亂七八糟，
台灣在這方面表現的確實不俗，
不過台灣的表現儘管亮眼，
背後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辛酸。
敝人任職的公司是以塑膠為主力產品的製造公司。
因為減塑運動是現在的顯學，
因此塑膠產業可以算是夕陽產業。
不過恐怕是到敝人退休以前這個行業都不會消失，
因為人類對塑膠的需求太大了，
現階段要出現一種能完美取代塑膠材料難度太高。
而且另一方面，
如果減塑運動真的那麼落實的話，
那麼塑膠製品的價格應該會下跌才對。
怎麼說呢？
因為需求減少了嘛！
然而事實是這十年間塑膠價格漲價了至少50%，
因此這個行業要消失恐怕還沒那麼容易。
不過環境還是很嚴苛的。
敝人任職的公司因為是做塑膠的，
因此想當然耳也就是靠塑膠在賺錢。
曾經有一度因為客戶轉型抽單而讓公司營業額大幅滑落，
所幸最後還是有爭取到新的訂單，
讓公司這邊還能維持屹立不搖。
不過生意場上有時就是不講道理，
前年我們還在抱怨客戶訂單太少希望增加訂單的時候，
沒想到去年一場中國肺炎疫情的影響，
給公司帶來了巨大的轉變。
敝公司是豐田汽車的零件供應商，
這個敝人之前也有提過，
敝人甚至公開反對在業界中被奉為圭臬的「豐田式管理」。
然而不得不承認，
供應豐田汽車零件確實讓公司也賺了不少錢。
雖然敝人也認為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就該公開譴責，
但到底公司也還是靠著這個不公平而活了下來，
畢竟，
面對不合理我們儘管可以大聲抵抗，
但抵抗的結果是自己死去的話，
那麼究竟要原地往生還是苟延殘喘選一個唄！
然而去年，
大家都知道汽車工業是勞力密集產業，
你中國肺炎影響成這樣，
當然勞力密集的工廠就不得不關廠，
可你汽車還是得造啊！
於是全世界都把目光投向了台灣。
原本我們公司就豐田汽車這一塊，
零件只供應台灣的國瑞汽車，
（豐田汽車是產品品牌，國瑞汽車則是台灣的豐田汽車製造商。）
因為只供應國內所以產能過剩，
也因此公司這邊才會需要爭取更多訂單來維持營運。
但是豐田汽車可不是台灣才有，
光是去年，
泰國的豐田汽車就受不了國內的供應壓力直接轉單向台灣採購了，
接著今年巴西也來湊熱鬧了，
接下來還有哪裡也想跟台灣採購？
很難想像。
拖這些外國朋友的福，
我們光一個車型的其中一項零件的出貨量，
從每個月數千個爆增到每個月數十萬個。
你沒看錯，
直接爆增100倍，
而且未來還會更多。
照道理說，
數量爆增100倍，
那麼營業額是不是也會爆增100倍？
傻孩子，
事情哪可能這麼美好？
製造業一直都有個不成文的文化就是外包。
台灣有很多中小企業，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家庭企業。
家庭企業跟家族企業是不一樣的。
所為家庭企業指的是，
自己家裡有房地產或閒置空間，
拿來放個機台或工具設備，
然後就以這些設備來做一些委託代工的工作賺錢的企業。
家庭企業與一般的製造工廠相比，
因為從業人數少而且多半為家庭成員或者街坊鄰居，
所以自然沒辦法像一般工廠那樣管理。
不過另一方面，
也因為人數少，
所以管理成本也很低，
因此相對製造成本也便宜。
因為台灣存在著這樣子的企業模式，
因此對一般較具規模的中小企業甚至大型企業來說，
會把一部份的訂單轉外包給這些家庭企業代工。
對公司來說，
這些「協力廠商」基本與自己的製造部門無異，
但公司不須要負擔這些員工的勞健保跟薪水等等支出，
相對來說也能省下不少營運費用。
不過當然也有相應代價，
那就是品質。
家庭企業通常無法負擔良好的檢測儀器，
一般來說有個游標尺就是極限了，
有花崗岩平台還是高度規那就是超規格的家庭企業了，
你想要他有量測標準件如針規、塊規、環規還是栓規那簡直癡人說夢，
更別提光學投影機了。
因此家庭企業通常無法提供品質保證，
這也註定了家庭企業永遠只能承接一些簡單且大量製造的產品。
然後就是今天的重點了。
在豐田汽車這一塊，
因為我們原本就只供應台灣國瑞汽車。
國瑞汽車絕對是個機巴公司，
聽好了，
如果你手頭上有足夠的預算的話，
買車千萬不要買國瑞的，
根本就是剝削的代名詞。
不過至少他是國內廠商，
不會到完全無法轉圜。
汽車產業就是這樣，
它禁不起任何一個故障。
因此只要成為汽車零件供應商，
你永遠得面對來自客戶的「百分之百良品」的要求。
客戶在台灣有個好處就是，
他客訴歸客訴，
但只要大家都還有錢賺，
往往不會那麼計較。
我們轉包出去的供應商，
他因為缺乏完善的品質控管能力，
因此他一定會產出一定比例的不良品。
雖然需要花時間做挑選，
但這還是要比我們自己下去做要強，
或者說，
利潤高一些。
表面上我們公司做的是一種剝削行為，
怎麼說呢？
因為如果供應商能夠直接滿足客戶的需求，
那他們根本不用過我們這一關讓我們賺一手，
因此我們公司剝削了供應商的利潤。
但換個角度說就是，
正因為他們的品質達不到客戶的需求，
嚴格來說客戶不可能把工作給他們做，
他們能做這份工作是因為我們公司的存在，
所以從這角度切入的話我們公司反倒成為了施捨的一方。
這是看事情角度的不同，
這誰對誰錯這裡先不管，
但儘管我們公司已經盡力把關了產品，
總難免會有疏漏，
客訴的部分至少我們公司是全盤概括承受，
你供應商既不直接面對客訴，
那支付一點管理成本不過分吧！
國內的供應鏈如果發現不良，
那倒簡單，
除了基本的對應以外，
其實也就把良品補過去並且回收不良品就算了。
因此呢，
這十幾年來客戶與我們與供應商間的關係就算是彼此心照不宣，
畢竟所有人都能吃飽，
就不需要多有怨言。
可當這件事上升到國際貿易層級時，
事情可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了。
一個月幾千片，
這個靠著人力全檢也還算是可接受範圍，
再說就算真的不良也就是報告寫寫然後多加注意罷了，
倒還不至於產生賠償問題，
畢竟就連客戶自己都無法保證完全零疏漏，
要求一件不能有這點確實有點過分，
只是給上頭的看的樣子還是得演，
因此基本應對還是得做這樣。
但一個月幾十萬片，
人力全檢當然還是可以，
只是浪費掉的人力那就不是同一個數量級的了，
而且疏漏率也會增加，
畢竟人會累呀。
同時，
國際貿易怎麼可能讓你說交換就交換？
咱公司在台中，
一趟車去國瑞來回不過半天的事情，
就算專程為了送一包零件過去跑一趟也就幾百塊的事情，
只要能夠降低整個行業斷線的風險這些成本還扛得住。
可今天你一班船去巴西去泰國，
這沒有個幾個月怎麼可能？
就算你跑航空運輸，
也許航程當天就能抵達，
但「報關」這件事還是曠日廢時，
因此一旦出現不良品，
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去年底到今年初的這半年來，
這些來自國外的客訴案件可說是讓台灣這邊的供應商焦頭爛額。
對啦，
我們公司還沒有直接面對那些國際客戶，
但負責接洽國際客戶的代理商當然還是會把客訴轉達給我們，
畢竟這些零件還是由我們提出去的，
而且我們不是家庭企業，
我們是有品管能力的公司，
因此我們難辭其咎。
同時也因為這樣的轉變，
我們還丟了那個原本的供應商，
他們表示他們無法接受這種「零不良」的要求。
對此我們老闆也說的輕鬆，
「也罷。要他們能夠負擔這種壓力，他們就不會只是家庭企業了。」
這話說得非常政治不正確，
不過卻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個禮拜敝人會整個抓狂，
其實也是因為國際貿易的這些事情。
主要其實也是客訴的事情。
就像供應商提供零件給我們，
我們負責零件的品質保證，
因此品質問題我們得概括承受一樣；
現在只是角色交換一下，
我們變成供應商而我們的客戶必須向國外客戶負責。
國外客戶那邊遭遇到不良品是誰的問題？
追根究柢是我們沒把零件做好沒錯，
但如果今天敝公司能保證所有出貨零件都是完美零不良，
那需要那個代理商幹什麼？
而那個代理商的品管又須要幹什麼？
解散就好啦！
敝公司也是有國際業務能力的，
幹嘛要你這個代理商在中間抽稅？
然後退一步來說，
如果你代理商真有好好做事，
把不良品好好挑出來的話，
那不良品也不會流到客戶手上對吧！
那麼這客訴案件自然也就不會存在啦！
因此客訴案件存在當然敝公司難辭其咎，
可你代理商可也不能就這麼將責任全轉嫁給我們嘛！
這就是敝人發火的主要原因。
但轉機就是在這個星期。
他們的高層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這次是真的大家坐下來好好開會。
以前都只是管理對管理、業務對業務、基層對基層的對話，
用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來說就是，
他們的部長對我們協理，
他們的品管對我們品管，
他們的採購對我們生管，
這樣子的平行對話模式。
而這一次是他們的部長品管採購生技一起來，
我們的協理經理副理品管製造也一起來，
大家坐下來直接把話攤開來講，
我說，
早半年前這樣做的話不就好了，
真是……
這事情還真的說來話長。
不知不覺超過三千字了，
不過還是講完它吧。
客訴這檔事，
第一線面對的當然還是品管，
畢竟客訴都是針對品質問題。
而他們的品管是個爛人，
真心是個爛人，
就是那種很典型的「我不想做事我只想領錢你們怎樣都好別給我搞事就對了」的類型。
以前面對來自國瑞汽車的客訴，
因為都在台灣所以都很好處理；
現在是面對來自國外的客訴，
那個報告可不是隨便忽悠就能過去的，
因此確實他是碰到了極大的麻煩。
他是品管，
所以這是他份內的工作。
然而他不這麼想，
對他來說是：「如果東西一開始就是好的就不會有這些鳥事，因此冤有頭債有主」。
也就是說，
他不認為這是他的工作，
他只認為我們害他多了工作，
因此他要找我們麻煩。
對話紀錄這邊敝人就不公開了，
這涉及私德跟企業機密的問題，
總之就是各種無理取鬧就對了，
並且問題還是持續存在。
轉機是這樣的，
品管對品管這條線顯然是失敗的，
但還有管理對管理這條線。
公司高層之間利用例假日打球應酬什麼的，
應該在職場待過的都知道吧！
我們也不例外，
事情發生後我們也是有向上頭報告，
當然我們的主管也在應酬的時候跟他們的主管有意無意地談起這些，
連他們的主管都覺得這有點誇張，
接著就介入啦，
也才有之後的批鬥大會……
不，
敝人指的是跨公司跨部門的大型會議。
公司間的協商都是這樣的，
因為上級可以輕易地否決下級的決定，
反過來卻不可以，
因此發言都是由基層開始再逐漸拉高層級，
因為這樣才有轉圜的餘地。
這次會議也是這樣的，
他們的品管一開始就是各種說我們怎麼怎麼爛怎麼怎麼害他們加班之類的，
雖然都是事實但盡是一些對問題毫無幫助的屁話，
舉例：「為什麼你們會把不良品流給我們？」
經過一連串的發言之後，
敝人必須佩服對方的部長。
能當上部長果然不是開玩笑，
說話份量就是不同。
你或許聽過一句話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聽他們部長講話，
沒到十年書那麼誇張，
但至少對於改善問題這點算是有建設性的。
這半年來這些問題的發生，
大家都在努力改善了。
人家部長一來就先觀察現場，
接著比對數據，
然後肯定了我們的努力，
儘管還有改善空間。
人家當上部長也是老鳥了，
雖然企業的背景、環境不同很難大家都照一個方法走，
但人家部長確實看出來我們再改善，
他只要我們繼續維持並繼續朝著可改善的方向前進，
也知道嘗試突破是需要時間的無法一蹴可幾，
因此就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只是將界線劃清楚，
什麼樣的失誤他們可以把關，
只要不要太超過大家一樣可以好好過；
但什麼樣的失誤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那種要是發生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加以求償。
這種我跟你平起平坐，
大家約好了就照約好的來的說法，
誰都聽得下去，
底下那些躁動的小屁孩在這之後也只能一言不發，
畢竟他們也無法違抗部長的決定。
本來，
公司都已經擬定好了一套劇本，
在代理商這邊堅持寸步不讓的前提之下準備提出拒絕配合並退還訂單的想法，
這下通通都免了，
生意可以繼續做，
雖然仍然得繼續改善，
但至少爭取到了改善的時間，
短時間內不用在聽那些中間幹部在那五四三二一，
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然而倒也感慨，
要不是他們部長對我們釋出「仁慈」，
那麼這次的會議肯定會破局，
但一口氣丟掉了幾十萬的訂單，
雖然壓力減輕了，
但我們又要去那裡補回這個工作缺口呢？
結果到底還是因為我們公司的實力不足，
所以落得只能被人按在地上剝削的下場。
就像那個向我們提出退還訂單的供應商一樣，
因為能力不足，
因此只能放棄這張訂單。
敝人認為，
人與人貿易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
彼此也都是人，
尊重一下不好嗎？
大家都是出來賺錢生活的，
何苦相互為難？
但事實上就是，
資本主義下的人與人關係就是，
大家都貪婪，
只想獲得更多，
因此剝削無所不在。
只有貓可以放過老鼠，
而沒有老鼠在原諒貓的。
你今天是老鼠就是活該被貓欺負，
貓放過你你還得謝主隆恩，
就是這麼現實。
不滿？
就設法成為貓，
那麼你就權力可以選擇放過老鼠。
好，
講完了。
五千字，
累爆。
下個禮拜就是桌遊測試年會了，
結果樣品都還沒做好，
感覺下個禮拜會非常難熬啊OTZ
封面圖片：《アリス・ギア・アイギス》：マリ、レイ、アスカ（沒有誤）
來源：https://twitter.com/1K24x4zvlcl/status/1369695047562653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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