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菸霧瀰漫，薰得我涕淚縱橫，眼前跟人生一樣模糊不清。
咳嗽幾聲，隱約有痰卡在喉嚨，但咳了老半天，回應的只是乾嘔。
胸口，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莫非是抽菸過量，肺部功能病變，致癌前兆？
別傻了，人命很硬，抽菸超過六十年的老菸槍，肺部檢查都比一般年輕人健康，我短短幾年菸齡，豈能與那種人相比？
那麼，是為何，胸口疼痛難耐？
靴底踏地的聲音傳來，我聞聲抬頭，看見穿著黑色羽絨外套的依琳姊，跟穿著咖啡色大衣的小栞並肩而行。
「……妳們聊完了？」
「……嗯，謝謝你，阿寬，幫我們兩個結帳。」依琳姊率先開口，然後拿出錢包，我趕忙伸手阻止：「不必，這頓我請，畢竟是我約妳們倆出來的。今天很冷，我還遲到，這次請客就當賠罪吧，哈哈。」
依琳姊不從，逕自放了一千元在我手中，鈔票沒有重量，幾乎快要抓不住，但依琳姊卻握住了我的手，傳來清晰明確的溫暖。
小栞碎步跑來，也拿出一張藍色紙鈔放在我另一隻手，同樣緊緊握住。
此等景象，與武俠小說中，高手傳功的畫面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禁啞然失笑，眼角微微泛淚，一股不知是感動還是尷尬的情緒湧上心頭。
「謝謝你，阿寬。」依琳姊微笑。
「謝謝你，阿寬。」小栞也害羞地笑了。
「妳們兩個接下來不准拍手，還對我說『恭喜』喔，我會生氣的。」
我不管這兩人到底有沒有看過EVA，自說自話，倒也樂得輕鬆。
依琳姊和小栞相視一笑，輕輕放開我的手，然後生澀牽起彼此的手，模樣相當逗趣。
「所以？」我明知故問。
「沒錯，我們剛剛決定在一起了。」依琳姊有點害羞，我第一次看到這種少女般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本來以為不怎麼搭調，實際看過，也沒有那麼不堪，反倒有種新鮮、開啟新世界大門的感覺，不過，那也與我無關。
要開啟依琳姊心防，打開未來大門的人，是小栞。
也許剛好相反，無論如何，那都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一直以來，我都是別人戀愛的旁觀者，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退後，祝福，僅此而已。
「那也用不著謝謝我，然後還塞錢給我吧？妳們應該要拿這些錢去向月老還願，還比較實際呢。」
「不不不，你就是我們的月老。」依琳姊臉上洋溢著幸福，跟小栞相依偎的模樣實在太閃，我不敢直視。
小栞默不作聲，只是點頭附和，然後露出松鼠般的眼神，偷偷盯著我看。
「嗯，對於這種牽紅線之類的工作，我還算是蠻有心得的啦……」
一直以來都是為人作嫁，本應習慣這種感覺的，但是為何……
此時的我，竟連一句真誠，發自內心的祝福也說不出口？
「那，恭喜妳們囉？」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
「謝謝你哦。對了，阿寬，關於我跟小栞交往的事情，還要請你幫我們保密喔！」
「好啊，我這個人向來守口如瓶，口風很緊，妳們儘管放心吧！」不對，我並不是這種人，我不是這種人……
「阿寬，你真的人好好喔！剛剛小栞都跟我說了，謝謝你為了撮合我跟小栞，做的這些事！謝謝你！」
「哪有什麼，小事一樁不足掛齒！」我明明什麼也沒做，我也不需要妳們的感謝，我不配……
我什麼也聽不進去，只能任依琳姊繼續說，我也繼續聽，心不在焉，無所適從。
這麼冷的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渾渾噩噩，何況明天還要上班……不對，明天星期日，輪到我休假了。這件事我甚至直到洗完澡才猛然想起來，然後轉身進浴室再洗一次。
唉，常聽到有一種說法是，嘆氣會折壽。假如這種說法是真的，那麼我大概已經沒幾年可活了。
昨晚發生的事情，雖然早已有預感，但我沒想過會如此順利。
這麼說好了，打從故事的一開始，依琳姊便隱隱流露出她喜歡小栞的本性，勸誘我跟她一起犯罪云云，那都是依琳姊有色心沒色膽，需要有人作陪才願意向前邁進，跟我本人完全無關。
再加上小栞當晚對我的坦承，毫無保留的對我傾訴她對依琳姊的迷戀，種種因素驅使下，我才約了隔周的周末，三人在居酒屋喝酒談心。
只不過，說不上談心，計畫仍是跟不上變化。
我沒料到小栞，竟然只喝了一點酒，便將心裡話全盤托出。
我更沒料到的是，那個外表天使，內心惡魔的依琳姊，竟然會接受小栞的告白，顯然是連她自己都跨越那個心結了。
既然喜歡的女孩子都向自己告白了，那身為被喜歡的女人，又何必矜持？又何必偽裝？當然是喜歡上就一直線！兩情相悅，豈不美哉？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百合無限好，只是生不了。生不了才好，幸福沒煩惱。
身為同事兼好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祝福她們這對才女佳人。
只不過，為什麼親眼目睹依琳姊和小栞甜蜜相偎，你儂我儂的模樣，我的胸口卻開始隱隱作痛？
我在嫉妒嗎？如果是，那我又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喜歡依琳姊嗎？喜歡，但那是作為同校同系兼職場上學姊加前輩的喜歡，比起愛慕，那更像是一種尊敬。當然作為朋友，我也喜歡且敬重依琳姊，雖然她時常口出與外貌不符的言論，但我還是將依琳姊視為年上的好朋友，好姊姊的形象。既然如此，那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喜歡小栞嗎？喜歡，但那是將小栞視為妹妹般的喜歡，相當於是一種移情作用，補償曾經是哥哥卻未盡哥哥義務的我，僅此而已。
我不能也不可以，將生病過世的妹妹形象，強加在小栞身上。
小栞是小栞，不是我的妹妹，所以她跟依琳姊在一起，身為朋友的我應該給予祝福才對。
我擦乾身體，拿起吹風機，一瞬間有種想拿手碰插座電死自己的衝動。
再次重申，除非人的求生意志薄弱，否則這種白癡行為並不足以致死。
良久，我一頭倒在單人床上，任憑身體陷入床墊中。
輾轉反側，洗完澡讓我完全清醒，現在是凌晨三點鐘。
打開Spotify，我隨便播了八零年代金曲，戴上耳機。
然後，閉上眼睛，淚水不自覺滾滾落下。
９
別想太多了，依琳姊跟小栞交往，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做的頂多就是推波助瀾，牽起本就互有情愫的兩人手中的紅線，讓她們得到應有的甜蜜生活，除此之外，一概與我無關。
是啊，沒錯，這麼想就對了。
在她們背後默默給予祝福，守護她們的愛情不受各種外力阻攔，這就是身為朋友的我應該做的，就是這樣。
所以，看見她們幸福美滿的樣子，我應該感到開心才對。
「呼。」想到此處，我深深地，確實地，鬆了口氣。
再也不用忍受依琳姊各種尺度大開的言論，再也不用看著小栞然後逕自想入非非，再也不用被小惡魔依琳姊出言調侃，再也不用把小栞當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照顧，再也不用擔心依琳姊拉著我到處做蠢事，再也不用擔心小栞一天到晚向我討教如何攻略依琳姊，再也不用。
就算我最好的兩個朋友互為愛侶，也不影響我跟她們之間的友情，對吧？
不，我在擔心什麼？不是自豪習慣孤獨一人嗎？不是對寂寞甘之如飴嗎？何必擔心沒朋友？孑然一人，不也樂得輕鬆？
電話鈴響，我愣了一下，是小栞。
內心短暫天人交戰，接，還是不接？
現在是週日的早上十點十六分，大多數上班族這個時間點或許仍在夢鄉，而我卻因昨晚發生的一切輾轉難眠，一路清醒到坐在窗邊接受冬日暖陽的洗禮。
宿醉加上失眠，還有昨晚發生的一切，我愚鈍粗鄙的腦袋幾乎無法負荷如此大量的資訊，瀕臨崩潰。
這通電話，如果不接，我大可事後補傳諸如「抱歉剛才還在睡」或是「正在處理工作所以沒注意到」之類的訊息再加幾句賠罪用的套語，反正找藉口推託，乃吾輩擅長之事。
「唉。」儘管如此，我還是接起電話，強忍徹夜未眠的痛苦，打起精神：「喂？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嘟聲後開始計費。嘟……」
「嘟你個大頭鬼。」
「依琳姊？」這次我真的完全清醒了：「怎麼是妳？小栞呢？妳不會……真的把小栞……」
「真的怎樣？」
「就是……做各種不可名狀的事……就像妳之前跟我說過的那樣。」
「例如？」
「……我不好意思說。」我咬牙切齒，這女人，哪裡像女神了？根本就是惡魔！來自地獄最深處的高級惡魔！專門勾引人心底層的原始慾望，妖媚禍亂人間的危險人物！
「講出來。」
「……灌醉小栞。」
「然後呢？」
「……做開心又羞羞臉的事。」
「哦？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喔。小栞，妳看，阿寬其實是這種人，對他感到失望了吧？」
「……把我的羞恥心還給我！」說完，不禁笑了出來。
趁著難得的放晴，我們三人又約出來吃飯。
稍微聊過才知道，原來依琳姊昨晚就把小栞帶回家了。依琳姊的父母旅居海外，經年不歸，因此家中只有身為獨生女的依琳姊，她想對小栞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算小栞叫破喉嚨也無人發覺。
可是今天兩人身上並沒有流露事後的氛圍，反而還有些相敬如賓，有如跟初戀交往那般青澀純情。
莫非被我說中了？依琳姊是典型有色心沒色膽的女生？
「妳們昨天，真的只有一起洗澡，然後睡同張床而已？」
其實這樣就已經很超過了，拜託，妳們才交往不到一天。
依琳姊點點頭，她今天穿著黑毛衣配灰長褲，非常居家。小栞則是灰色素Ｔ配長裙，根據她們剛才的說法，小栞顯然沒有回家，因此她身上的衣服，大概是依琳姊借她穿的。
兩人都沒有化妝，但就算是素顏，她們仍是貌若天仙，就說她們根本不需要庸脂俗粉，天生麗質豈能輕易隱藏？
「那就好，看來我昨晚白擔心了。」
「倒是不用您費心，小女子自有分寸。」依琳姊說，摟著小栞的纖腰。
「在下對妳相當有信心呢。」至於是哪方面的信心就不好說了，懂的都懂。
我們三人並肩而行，走在河堤步道上，享受冬日的陽光，跟假日午後的閒暇。
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就算在我心中的既定印象破滅了，依琳姊還是依琳姊，小栞還是小栞。就算她們正式交往，成為人見人羨的神仙眷侶，依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雖說愛有等差，但理應如此，對家人，對朋友，對愛人，都有不同的感情，豈可混為一談？
真正堅定的友情，決不會輕易斷絕。
我不知道過去的我是否相信，但是現在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也許是時候，我該重新審視人間的一切了。
說不定，這個世界並沒有我想的那麼冷酷無情。
「阿寬！你在發什麼呆啊！再不跟上，我們就要丟下你囉！」
「妳們隨意。」
於是我，索性什麼也不想，放開一切，順其自然，看著依琳姊和小栞肩並肩，手牽手的背影，踏上了邁向未來的步伐。
（全文完）
恭喜讀到這裡的你，已經看完了14312字，相當於一篇短篇小說了（大概）
本文是我在等車通勤之餘，利用Google Keep記下靈感，反覆修改，再以word潤飾，排版，校稿而成，文中多有青澀不成熟的詞語或是見解，還請不吝賜教。
本文由男主角阿寬視角出發，大多是阿寬的內心小劇場，因此可能會覺得阿寬很吵，這點還請見諒。
主要是圍繞阿寬、依琳姊、小栞三人發生的故事。很抱歉，這種三人行的狀況通常都會犧牲一人，所以阿寬，狗咩捏。
或將本文視作廢文亦可，一萬多字大部分都是阿寬眼中的世界，還有自作主張的無病呻吟。
故事中的人物都有取材對象，依琳姊取自系上學姊，小栞則是高中同學，阿寬自然是不才在下鄙人我。
本來是想寫三人和樂融融的相處場面，但隨著劇情發展，我覺得還是讓兩位女神曬恩愛，效果會比任何一人跟主角交往來得好。沒什麼理由，純屬直覺。
你可以說我的結尾很爛，我欣然接受，畢竟寫到後面，我根本不知道在寫什麼，放任雙手敲打鍵盤，什麼也不想便送出這一切，都怪我吧。
嗯，好像還可以說些什麼，但我此刻沒有靈感。
所以請各位看官，如果閱畢還意猶未盡，可以在底下留言，跟我來一場深度的交流。
我會盡我所能回答你們的疑問，補完這篇稱不上短篇的廢文。
謝謝你們，下次有緣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