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兩人便來到了白鵑家的診所。
雖然因為時間還早的關係,診所外頭看上去有些冷清,但透過玻璃門卻可以看到身穿白袍的身影在裡頭穿梭。
「咦?杜若同學跟紫藤同學?」
聽見門鈴聲走出門的白鵑意外地看著兩人,而杜若則是毫不介意地揮起手打招呼。
「白鵑!妳在太好了!」
「當然在呀,這裡也算是我家喔。」白鵑和善地微笑。但一發現紫藤手上的包紮之後,便立刻一掃輕鬆的神情,嚴肅地朝著紫藤走近。
「紫藤同學、妳受傷了嗎?」
「嗯。」
「快進來吧,我先幫妳看看。」
白鵑領著兩人進門,隨後直接在診所大廳的長椅上替紫藤拆開了繃帶。
「哇……好嚴重……」
白鵑一邊用著棉花棒濡溼紗布好與傷口分離,一邊觀察著紫藤的傷勢。
「是昨天受傷的嗎?」
「……嗯。」紫藤忍著熱癢與痛楚,咬著牙點頭。
經過一晚,傷口已經不再有大片的鮮血流出,卻還是不停地滲著膿血與組織液,轉眼間就讓白鵑用掉了不少棉花棒。
「唔……怎麼會這樣……」完全剝開紗布後,白鵑不忌諱地觀察著那血淋淋的傷口,感到有些疑惑。
「方便問一下……紫藤同學是因為什麼而受傷的嗎?」
這個問題讓兩人面面相覷。
半晌,紫藤才轉過頭來、結巴地回答:
「這……是在工作的時候,因為操、操作機器受傷的。」
「咦……?紫藤同學在做什麼工作呀?」
紫藤拼命轉動腦袋想了一個最說得通的解釋回答,但卻只是更勾起了白鵑的疑慮。紫藤也不管合不合理,只是把腦袋裡能夠想到的單詞拼湊起來。
「就、就是在鐵工廠做燒焊的時候、被噴出來的碎片割傷的……」
這個臨時編造的原因似乎出乎意料地說服了白鵑,白鵑聽見後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捨不得般地垂下眼簾。
「我都不知道、原來紫藤同學在做那麼危險的工作。」
雖然離事實有幾百步之遙,但白鵑說得倒也沒錯。
這樣的反應讓杜若就好像在問「蒙混過去了嗎?」似地朝紫藤尷尬地笑了。但下一句話立刻又讓兩人嚇得身子一直。
「老實說,因為傷口很像是被槍劃傷造成的,所以我還以為紫藤同學……是被他們給纏上了。」
「沒有、跟、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白鵑白鵑!可以也幫我塗一點藥嗎?我也跌倒受傷了!」杜若連忙插嘴岔開話題,才把話題帶離了紫藤受傷的原因上頭。
多虧了杜若,直到白鵑替兩人上完藥前,白鵑都沒有再為此多問。
「目前我只能做這樣的處理,等等還是要交給爸爸才行。」白鵑邊收拾著棉棒邊鄭重其事的看著紫藤:「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紫藤同學最好要縫起來。」
「縫……?紫藤的傷很嚴重嗎?」代替沉默的紫藤,杜若不是很明白地問。
「單就割傷來看,傷口並不是很深。但是因為邊緣有燒傷的情形,如果不縫的話會癒合的非常慢、留下的疤痕也會很明顯。可以的話,我非常建議要縫。」
白鵑的口氣有著幾分醫生的威嚴。
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
「我知道了……那就麻煩了。」
「不會。就交給我們吧。」白鵑溫柔地一笑,隨後站起身子:「我去請爸爸先幫紫藤同學縫合傷口,等我一下喔。」
白鵑離開後,紫藤望著手臂上的傷口,忍不住嘆了口氣。
沒想到傷勢會嚴重到需要縫合,這樣一來這禮拜的練習大概全都報廢了。
本來和杜若開始進行任務之後,紫藤就已經減少了去道場的時間,如果再減少下去恐怕只會讓身手退步。現在好不容易終於有了一些進展,紫藤不想要在這種時間點讓身體變得遲鈍。
再者、儘管不是不相信白鵑一家的醫術,但如果要說不害怕針線在自己的手臂上穿梭,也都是騙人的。
紫藤移動視線,不知不覺便和杜若四目相接。
自己原來是在害怕——那想藉杜若掌心的冰冷來緩解的念頭,讓紫藤明白了這點。
而看見了困頓不安的紫藤,仍還是杜若率先伸出手扣住紫藤的掌心。杜若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白如剛蒸過的饅頭似的臉頰上泛起充滿生氣的紅暈。
「紫藤真的是太老實了啦。」
也不知道指的是紫藤回扣的手、還是剛才說謊時的表現,杜若看向紫藤露出了惡作劇的燦笑。
「但幸好沒有被發現呢~嘿嘿。」
紫藤想起了那天時的情景。
從紫藤撞見杜若展露鋒芒時開始,兩人就是守著同一個秘密的共犯了。
無論是說出的謊、焦慮的心、惡作劇的笑、還是相扣的手,這些都用不著被發現、也不需要被發現,只要彼此知道就好了。
也許,這個詞倒也不是那樣差勁。
紫藤這麼想著,回望身邊那名嬌小的共犯,再次收緊了掌心。
※
在中午前,杜若說要跟陶壺叔報備過夜的事情便先回去了。於是紫藤獨自久違地來到了道場。
和鄰接樓宇的斑駁牆面不同,座落在西南區的道場用焦糖色的漆木做為建材建得方正,在大門旁擺著塊以瀟灑的字體刻著「櫳拳道道場 榕」的木牌。在外頭就能夠聽見那宏亮的呼喊,於是紫藤沒多想便直接走進了裡頭。
「一、二、三!穩住架勢、動作做確實來!」
一名身穿道服的高大男子在前頭踱著步大喝,一群孩子則隨著男子的口令擺出架勢、跨出步伐,很是有模有樣。
紫藤捉住呼喊的空檔,出聲叫住了男子。
「黑柳。」
「啊、紫藤——妳的手怎麼了?」一看見紫藤手上的繃帶,黑柳立刻停下動作、神色擔憂地朝紫藤走去。
「稍微受了點傷。」
「這……看起來可不像是稍微而已呀。」看見那幾乎要把整個手臂都給裹起來的誇張包紮,黑柳不禁皺起了眉頭。
「咦?紫藤師姐?」
「是那個很厲害的紫藤師姐嗎?」
「紫藤師姐怎麼了嗎?」
一停下口令,幾個個頭比杜若還要小的孩子便紛紛聚集過來,好奇地盯著紫藤跟手上的傷口瞧。
要是被他們包圍可就麻煩了。紫藤整理好思緒、迅速地對黑柳說出來意。
「因為這樣,這兩個禮拜的練習我沒辦法參加了,抱歉。」
「我明白了,我會轉告白楊師父。妳就好好養傷吧。」黑柳彷彿意料之中地回答。
「不過,最近妳來的次數變少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有很多學生都跟我說想看妳示範,可讓我很頭痛呢。」
「……真的很抱歉。」
「啊、我沒有在怪妳的意思,要怪也得怪我學藝不精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黑柳搔著那刺人的短髮憨厚地笑了。
「咦?紫藤姐來了嗎?」
就在此時,某道稚嫩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聽見這道聲音,讓紫藤與黑柳兩人的表情同時一僵。
道場裡頭走出了有著一頭雜亂短髮的孩子,因為體格瘦弱,就算是最小尺寸的道服穿在她的身上還是顯得太大。
只見那個孩子好奇地左右探頭,一發現紫藤的身影,便立刻兩眼放光地衝刺過來。
「哇!真的是紫藤姐!妳終於來了!我好想妳喔!」
「等、等等……嗚——!」
多虧紫藤訓練有成,才沒被對方給一口氣撞倒。
女孩就好像隻黏媽媽的小狗似地抱著紫藤撒起嬌來,而紫藤則是顯得不知所措地扭著身子。
「水芹,冷、冷靜一點。」紫藤說著推起女孩的肩膀,卻又不忍心真的出力。
對這副光景習以為常的黑柳嘆了口氣後,才上前硬是把兩人給分了開來。
「夠了,水芹,妳這樣害紫藤師姐又受傷了怎麼辦。」
「哼,紫藤姐才不像黑柳你那麼弱不禁風呢。而且——哇!紫藤姐妳的手怎麼了!」退開距離的水芹這才發現紫藤手上的包紮,驚訝地大叫出來。
「黑柳、是不是你欺負紫藤姐的!」
「少亂說話,我怎麼可能欺負紫藤啊。」
「啊、也是。我也沒看過黑柳打贏紫藤姐。」
「喂、妳倒是也給我懷疑一下啊。好歹我去年也只輸了三分……」
這兩人雖然看起來合不來,但只要放在一起肯定就會講個沒完,紫藤咳了兩聲後,出聲打斷了兩人的鬥嘴。
「跟黑柳沒關係。真的只是一點小傷而已,兩個禮拜後我就會回來了。」
「兩個禮拜算哪門子的小傷啊……」黑柳沒輒地苦笑。
「那是因為跟他們打架了嗎?」水芹好奇地抬起頭來,這目光讓紫藤又是結巴了起來。
這時候,黑柳及時插進了兩人的對話。
「水芹,師父說過我們習武的用意在於保護自己跟重要的人,而不是去傷害他人。這點妳明白吧。」
「我當然知道呀!那時候的紫藤姐也是那樣……所以紫藤姐一定也是為了從他們那裡保護什麼人才受傷的吧!」水芹熱切地用著閃閃發光的眼神看向紫藤。
之所以會和水芹認識,是因為在那時被混混追著跑的水芹碰巧撞上了紫藤,也所幸對方只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紫藤只是作勢地教訓了一下,對方就夾著尾巴跑了。
而自己手上的傷也是因為那樣嗎?
說白點,紫藤覺得自己那時並沒有把杜若放在第一考量,完全只是憑藉著衝動跟反射動作壓制了墨駒。
自己真的是為了保護杜若才出手的嗎?紫藤捫心自問。
但、要是那時沒能阻止墨駒……
墨駒的槍口無疑是對準著杜若的腦袋,扣下扳機時也沒有絲毫的遲疑。
要是沒能阻止的話——
紫藤甚至連後果都不敢想像,就感到呼吸困難,全身按捺不住地發軟。
可是悲劇並沒有重演。自己的體能還是派上了用場,光從結果來看、紫藤就已經無從抱怨。
於是紫藤重新注視水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道。
「不……這只是在工作的時候受的傷罷了。」
果然,聽見這平凡無奇的原因,讓水芹失望地低下了頭。
即使水芹是個什麼人的話都不聽的野丫頭,卻唯有在紫藤的面前會變得聽話、甚至還因此拜入道場。
自己是水芹景仰的對象。就算遲鈍如紫藤也明白水芹這份幼小的憧憬,更不忍心將它敲碎。
但比起這樣,紫藤更不想要讓大家因為自己而擔心。
「回來後我會特別教妳的。好嗎?」紫藤蹲下身、安撫地摸了摸水芹雜亂的頭髮,水芹也低下頭,安靜地讓紫藤摸著。
「……說好了喔。」
「嗯。」點頭答應後,紫藤便緩緩地拿開了手。
「只有水芹可以抱紫藤師姐太狡猾了!」
「我也想要紫藤師姐上課!」
「水芹快走開!」
「等、等等……!」
看見只有水芹受到特別待遇,其他孩子又紛紛上前、團團包圍住了紫藤。
迫於無奈,紫藤最後還是在一旁擔任起了指導的工作。
「妳啊,就是太溫柔了。」直到中午休息時,黑柳才對紫藤沒輒地嘆出了一口笑聲:「多休息幾天也沒關係。用不著這麼勉強自己的。」
「……我沒有勉強。」紫藤在一旁看著嬉戲打鬧的孩子們,淡淡地回了這麼一句。
因為只要看到有人難過、受傷,自己也會跟著沮喪。所以其實也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沮喪,才想要讓大家也保持笑容罷了。
自己並不溫柔。
「那、我先走了。」
留下這麼一句後,紫藤便起身離開了道場。
如同灰塵般的陽光透過髒兮兮的棚架傾注而下,明明面對著的是一片歡笑聲,紫藤卻不知為何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