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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風

劍牧澄楓靜寂雨 | 2021-03-31 12:48:31 | 巴幣 0 | 人氣 290

  夜深人靜,抑或是有了空閑回首來路,浮現在人們腦海中的景象,有些人或許是難受的過去,卻絕大多人是快樂的風景。晚唐詩人李商隱思念妻子的句子:「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在那秋風蕭瑟的夜晚,身處外地的李商隱想起了與亡妻的往日時光。與妻子的這段姻緣對李商隱來說,是幸運,也是不幸,幸運的是他能與這個結髮一生的人相會,不幸的是,牛李黨爭的親家關係予他的仕途多舛,綜是義山荳蔻詞工,詩意縱橫,也是徒勞無工。在他因貶謫而各地勞碌奔波時,一切卻成為了昨日星辰,悄然而逝。想必李商隱念叨這首詩的時候,嘴角肯定是抹起一絲難言的苦笑吧,快樂的時光過去,痛苦的時間卻尚未結束。這種痛並快樂著的滋味,可以說上天給予詩人最大的玩笑,但總歸來說,這算是快樂的回憶。

  毛澤東一首:「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氣勢凜然,數古來帝王功業,好不威風。在秦始皇背後同承始皇功業的智囊李斯,在受刑前神色慘淡:「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在臨死之際,他想起與家人一同出遊玩耍的過去,那是沒有官場狡詐,沒有鋒利劍戟,更沒有無數驚心動魄的爭鬥紛擾的時間。被《詩品》稱為「陸才如海,潘才如江」的陸士衡,才華高峻,嚴整工密的詩意層出不窮,但在受衊而令斬時,也只簡言嘆息道:「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簡單的言語,卻道盡了南方故鄉、禽鳥齊鳴那懷念的意境與景象。兩人將死之際,雖然一個泣淚不止,一個嘆息閉目,腦中過去自在歡喜的時光卻綿綿不絕的湧現而出,在死前的悲壯中稍稍撫慰了文人的內心,更留下成為後人口耳相傳的經典,然後,回憶隨著刀芒落下,定格在永恆的瞬間。

  其實,這些都是人們「印象最深刻的事物」。無論是義山夜雨,還是黃犬鶴唳,都是這些文人最快樂且印象最深刻的時光與事物。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張正不斷影印的白紙,一層又一層的墨水正接連不斷的印刷紙上,但被重複的墨水所壓住的那最底層,最重要的色彩卻永遠不會消失。縱然退色或是損壞,仔細詳端,仔細拼湊卻能重新找到當初鮮明的輪廓與痕跡,這就是記憶最特別的地方,永遠藏在你的心中,一輩子不會消失,在你整理繁雜瑣碎的資料時偶然得見,能使你會心一笑,有意識的珍重、保存它,然後成為你文學的養分。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歐陽修詞作中最特別之處,正是在於他能夠並非正面描寫情感,而是側面表達,所以能名列北宋婉約派大家之列。這首詞與辛棄疾〈青玉案‧元夕〉同為經典:「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二者不同之處,在於文忠公在過去的回憶中找尋現在,最終不見去年人;而稼軒在現在的景物中找尋過去,在零星的燈火中找到絕美的回憶。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是文學史老掉牙的課題,但經過無數的千秋歲月依然歷久不衰,何也?因為人的感情是因外在啟發而動心,最終形成一個循環,生生不息,而記錄在紙上,所以成為經典。

  《詩經》將國風置於六義首位,自然是有其道理的,發之於心,成之於詩歌,而采詩官紀錄之。如此來看,我們與古人的心並非不同,詩經的興觀羣怨、古人的喜怒哀樂,事實上都與我等無異。藉由文字得到的溫度,都是當時人們無比真切,無比誠懇的心念詠歎,無意識間降低了我們感性上的距離,心意一體。

  所以,對美好事物的回憶就是最強大的文學創作。

  阿古是我家鄉飼養的柴犬,一隻黃色皮毛的赤柴,相當可愛。我回到家鄉第一件事做的就是陪牠玩耍、散步,而在都市中飼養柴犬是非常不利的,因為不能放養的關係,往往需要抽出大量時間多次且定時散步,所以養成了在早上五點能夠被柴犬叫醒散步的習慣,也因此結識了很多清晨被狗狗叫起床的散步朋友。一日天還未亮,我牽著阿古走在高雄公園的長道上,忽然間看到了本來都牽著小狗的阿嬤,此時卻是空手慢行,細問之下才知道她的小狗已然逝去了。「我不會再養了吧,現在還能聽到牠的叫聲呢。」阿嬤彷彿想起了什麼快樂的回憶,突然開懷笑了起來,當天回家,我望著阿古那漆黑的瞳孔怔愣了許久。此刻我感受到阿嬤那因真切開心的回憶,而抒發出來的語言力量,上過千百堂的課程,竟不如這一句話來的震撼人心。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條走廊,周遭是依序掛立、正隨著你前行而潑上色彩的掛畫。不知看過幾輪楓葉,不知度過多少花季,甚至是冬雪明月,這些五顏六色的畫作皆永不消逝,並且會隨著你知識的增長愈加美麗。無論是相攜在溫州街小路的時光,漫步於公園長道上黃犬的閒適,還是海岸河堤旁拍打的浪潮聲,都是我珍藏的寶物,因為,這正是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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