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的我才知道，自己被送入深山的原因，竟是算命師的一句話：「這男嬰大概活不到成年，若要成年必遠離女性……興許，當個和尚還有活下來的轉機吧。」
據說事後，母親曾再多找幾個算命師，結果都一樣──更有直接說我不能看見女人、乾脆住深山修行一輩子不要出來，等等的說法。
母親在我出生沒多久後，因緣際會認識了我如今待的寺廟的住持，在了解主持的為人後便談關於我的算命一事。
住持表示願意收我回深山修行，待我成年後，再讓自己決定是否要出來外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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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現在來說，若不上學絕對會有社會局的人來關切，但很可惜這是前世的故事，那年代的資源並不豐沛。
也因此，我母親會「深信」算命師地直接把我丟進深山，在一個充滿和尚的廟宇中修行。
俗話說入境隨俗，入了寺廟我也就變成了個小和尚。
從小，這邊的負責人還有其他和尚感情都很融洽，幾乎看不到什麼派鬥甚至爾虞我詐；反倒是相互幫助，和樂融融，很意外地令人感到溫暖的地方。
唯一會搗蛋、調皮鬧事的大概就只有我吧。
也許是覺得這麼小就被丟來深山寺廟，連個父母甚至同伴都沒，這類的憐憫之心──師兄們對我的容忍度異常地高。
甚至可以說，對我呵護無微不至，我幾乎就是這座廟宇的小霸王。
老實說，從小在這跟著師兄們看著神像唸經，祈禱神明的保佑、寬慰……從不知道唸經的意義直到能理解為止，我還是不怎麼相信這些東西。
那時候的我，總是納悶一個神像會保佑你？就算你對祂講話講得再久，這仍然就僅僅是個擺在眼前的神像啊。
這話我倒是不曾對師兄們說出口，我很清楚這信仰對大家的意義和重要性。
既然師兄們都相信，那我也就假裝跟著相信就好。
我也記得，曾經半夜睡不著，拿著毛筆對著神像畫黑眼圈……隔天就被師父打屁股的事。
咳，雖然說大家疼愛我是一回事，但在教育上的指導，和說明「尊重」這件事也是沒有因此忽略的。
所以，我依然會再這裡假裝著我相信神明……但不曾看過神明現身的我，自然還是不信啦！
基本上，我待的這個寺廟在我十六歲以前都不曾看過外人前來，我想這已經足以表明這地方是多麼深山又乏人問津。
直到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有人前來敲門問路。
會在這種地方問路本身也是件很奇怪的事，更遑論還是個一名少女前來。
那是我這生第一次見到的女人。
當時的我躲在角落，遠遠地看著，但也不過幾秒鐘就被身後的師兄給拉走了。
當時的師兄一臉慌亂的模樣，讓我感到莫名其妙。如今想起來，倒也能理解他當時的表情。
「連女人都不能靠近的嬰孩。」這件事幾乎整個寺廟的和尚都知道了吧，呵呵。
但也不得不說，那次的那女人真的很奇怪。
在師兄離開沒多久之後，那女人找到了我的位置，表明說她是偷偷溜了進來只為了找我。
這女人實和廟裡的所有人都長得不太一樣，細白嫩肉的皮膚，烏溜溜的大圓眼，就連聲音也細膩了幾分。
「找我做什麼？」
「我、我……就想再看你一眼。」那女生撇開了頭，用著像螞蟻般的聲音對我講。
「喔。」其實我還是不懂這女人來對我講這做什麼，看我一眼幹嘛？我臉上怎麼了嗎？
「那現在妳看完了，還有事嗎？」
只見那女人一臉不知該說些什麼，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摸不著頭緒，然後她嘆了口氣，生氣地道：「哎呀，真是的……你個臭和尚！」說完話後就迅速地轉身跑走。
我這是一整個無法理解、滿臉的納悶，到底為什麼要特地跑來罵我，然後罵完就跑走？
總之，在這之後我總覺得女人大概是比較難以理解的存在。
在這之後過了約莫一年，我又再次遇到了女人，也是今生影響我最大的一個人物了吧。
那是在寺廟後方更深山的地方，那時候去摘採需要的草藥，途中我為了拔一株長在壁崖旁的草藥，卻在伸手可及的瞬間看見草藥被另一隻手給拿去了。
「欸！」
「欸嘿，我先拿走囉！」一位少女帶著俏皮的聲音嘻笑道，但在我耳裡聽起來略顯刺耳。
「怎麼這樣！」我忿忿不平地看著她手裡握著的草藥，那岩黃連在這附近雖說量不多，但找一下還是有的，何必跟我搶啊！
「怎麼，你要啊？」少女笑了一下，但不知怎地，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用，大不了我再去找找就好。」我噘了噘嘴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還是抱著能找下一株的想法，撇頭準備離開。
仔細想想，在這深山怎麼會有人出現在這裡摘採藥？此處方圓百里除了我們住的寺廟之外，我很肯定就剩下樹林和我們開墾的小農地，其他地方就……還是樹林，沒有其他村民居住啦。
雖然聽過師兄講，有些地方有村落、有村民居住，但這裡不會有。
真的有出現……那肯定也是從很遠的地方找來這裡的吧？
沒必要這樣跟外地來尋藥草的人計較。
殊不知，再接下來每每我再次找到藥草準備摘的時候，總有一隻手提前我一秒將眼前的藥草給摘走。
「……」
儘管我已經繞開原本的位置，到其他區域找藥草，那女人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又再次出現，然後搶走我原本要摘採的藥草。
一次、兩次、三次……到底夠了沒啊！這麼大的山最好能一直撞到啦，而且現在的我明明就已經不是再找岩黃連，其他藥草認真找一找都能摘到，為什麼要搶走我的啊！
這是找碴吧？
這分明是找碴吧？
「你到底想要幹嘛？」
「摘藥草啊，呵呵。」眼前的女人一臉笑呵呵地說著，然後吐了個鬼臉繼續道：「才怪，找你聊天不行嗎？你沒看這深山，我連個人影都找不到嗎？」
「……所以妳幹嘛來這深山？」
「我也不想啊，可是這裡就是我生存的地方嘛。」那女人笑了笑，伸手往後將背後揹的草藥籃拿了下來遞到我面前：「諾，這些給你……雖然本來就有一些是你找到的，嘿嘿。如果你以後也能常來這兒找我就好了呢。」
「可妳不需要這些嗎？」
那女人搖了搖頭，仍然是一臉充滿笑容的表情，感覺很微妙，她輕道：「我說了，我就一個人在這附近住著……看到你出沒，感覺有點新奇想來看看是什麼樣的人罷了。」
※
說也神奇，從這天起後，我每每去深山摘採藥草時就會遇到這女孩，我連問她個名字她都能想很久，這感覺真的很……微妙。
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唔……嗯，我叫什麼好呢？葉？哦，叫我葉吧！葉子的葉，也是勝利Ｖ的葉。」
她說了個什麼勝利Ｖ，我完全聽不懂，然後邊配著兩隻手指頭的手勢對著我說。
「欸？你不知道這個嗎？啊對，你這種住在深山的人怎麼會知道其他地方的方言呢……哎呀，我之後再跟你講講其他地方的故事如何？我可是去過很多地方哦！當然包括跟你講不同語言的民族哦！」
更奇妙的是，我總覺得在這女人的身上有種我說不出來的吸引力？對，就是會越來越期待被分派去後山摘採藥草的日子，即使得了空閒也會想到往後山跑來找她。
無論是她講的各種奇妙地方的故事，還是那些未曾聽過的天方夜譚，她總是樂此不疲地分享，而我樂於聆聽她所講的一切。
「欸嘿，我也覺得這樣我們相處的時間好短……那不然我住進你們的寺廟如何啊，哈哈？」葉講的一副認真的表情，雖然她在笑但我卻感受得出來她的認真。
「不行啦！就說，我住的地方都是和尚，妳這種人不能進來啦！」
「哎呀，這有什麼問題？不就男人？簡單簡單啦，哈哈哈哈哈。」
這世界彷彿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葉的，除了聽完葉的故事後的感想會不禁這麼一想之外，平常談吐間也仍然會突然這麼想著。
至於葉嘛，事情也確實如她所說的，輕鬆地入住了，但事情變得很……奇怪。
她以訪客的身分前來寺廟，而迎接她的所有師兄們都很尊她、敬她，也幫她準備了客房並告知她想待多久都行。
「想不到竟有如此人物前來我們的寺廟，葉兄不不但氣宇非凡，連談吐都充滿了學問，真希望他在此多待上幾日啊。」
本寺廟的大師兄是這麼評價的。
「那個叫葉的訪客？男的嗎？大師兄你要不要形容一下他的長相？」
「沒禮貌，稱葉兄！他的長相啊？深邃的眼眸暗藏著銳利與知識，眉宇間透露出非凡的氣息，整個人筆挺雄壯，氣宇軒昂，此人定為人上人。不對，你去外頭不就能見他了嗎？」
這評語真不是普通的高……我聽著大師兄的話走到殿內，就見那女孩一本正經坐著喝茶邊和其他師兄聊天。
嗯，女的。
說好的氣宇非凡、氣宇軒昂呢？
靠腰，他不會是什麼女妖魔鬼怪來魅惑我們的吧？不不不，我這兒呢，可是有著虔誠信仰而且法力強大的師兄們在呢！
只見葉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然後趁著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對我吐了個舌頭然後比了個Ｖ。
「……。」
※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其他師兄對你的形容詞，每個都不一樣？一個說文弱書生、一個說高大魁武還有一個說乍看嚴肅卻是和藹的老人？更神奇的是，他們聽到彼此的說詞不同時竟然都還能接受！」
「妳其實是妖怪吧？老實承認沒關係，我不會打妳。」
葉仍然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而且笑到我很想打她。
「哈哈哈哈，不就相由心聲嗎？不是因為我擁有那麼多外表，而是因為我給人的感覺就是那樣。所以每個人感受到不同的我的時候，我就會給那個人這樣的感覺。」
「……聽妳在唬爛。」
「阿拉、還真的是唬爛，被你說中了！」葉又再次吐了個舌頭，讓我忍不住手刀一記打在她的頭上，當然沒有很用力啦。
「好啦，就是、怎麼說……就是幻化成他們內心尊崇的模樣，外表加談吐自然是加分再加分，然後我就能住下來了啊，哈哈哈哈。」
「……所以你現在的樣子也是幻化出來給我看的？你到底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真的不是妖魔鬼怪？」我一臉懷疑不相信的表情，到是引起葉的不滿。
「欸你這個人，疑心病怎麼這麼重！都跟我聊天聊過這麼多次，還看不出來我的為人嗎？這本來就是我的模樣，我不過是加了點幻咒讓人覺得我是男的，不然我怎麼住進來啦？」
「傳說中的妖魔鬼怪最會蠱惑人心了，所以我的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吧？何況你真的是女的，還敢住進來啊？」
葉聳了聳肩一臉理直氣壯地回應：「有什麼不敢啊？你們不就是正派宗教信仰嗎？我還要怕什麼？反正鼠輩的妖魔鬼怪也不敢進來你們這裡，這裡超安全的好不好！」
這人講話怎麼還莫名地有道理，這裡真的是超安全的啊，各種意義上來說，唉……
葉這個人神奇到能指點師兄們法術和劍術，當然也指點了我不少。她竟是個能文能武，又連我們鑽研的道法都略知一二。
「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神吧？來，快叫我師父，拜我為師我就告訴你如何？」
「……少臭美了，我拜的就只有這尊神像！只有祂是我的師父，我的信仰！」
「哦哈哈哈哈，好哦好哦……反正你也是講講，你看不見神，內心根本不信神。這我懂我懂的啦，哈哈哈哈！」
「我可沒這麼說、也沒這麼想！你別褻瀆了我對神明的尊敬！」我瞪大雙眼認真地回應；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麼說的瞬間讓我內心瑟縮了一下。
話說，我自認為裝得還滿像的，為何她又會知道我內心其實是個不見神就不信神的人？但就是打死我，也不能承認我真正的想法！
「哦哦，是喔？你說你尊敬就尊敬唄。」葉一臉敷衍完全不相信我的表情，看著她的反應，怎麼莫名讓人覺得十分欠揍？
「不跟你說這個了，上次你不是說想學如何治病嗎？這方面我也有些許涉略，不如，我先來教你一些簡單的表徵辯證虛實可好？」
「上次你明明說你不會……」眼看葉的眼神睨視過來的瞬間，我趕緊馬上改口：「啊啊啊，等我，我去拿個紙筆過來記一下！」
※
說也奇怪，我對葉的感覺總有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明明一開始見她是那麼地不順眼，現在卻漸漸成了種習慣。
連我在當時也沒發現，連師兄們也都已經習慣了有她在的感覺。
大師兄堪稱她是為知識淵博的賢者，這點我保持疑慮──對於她某部分像極了小孩般幼稚的舉動，我不忍用賢者來稱呼她，這樣太汙辱其他溫文儒雅的賢者。
那天，我還記得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我們倆趁休息時偷溜到後山種滿櫻樹的地方躺下休憩。
溫煦的陽光穿越枝葉落入眼簾，偶爾吹來一陣徐徐微風，櫻花瓣宛如飄雪紛飛，片片粉色花瓣散落地面；這樣的景致在其他季節顯得特別奢侈，若沒有這樣慵懶的休息賞景，實在太可惜了。
我轉過頭看著身旁的葉，她側身微微縮著身子，睡得挺香甜的。
我俯下身，輕輕地在她臉頰上落了個吻，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親下去了。
我微微地起身，眼見她半瞇著眼神看向我。
「啊？妳醒了？」我倏地拉開距離，坐起身子不敢正眼看向她，像極了偷做壞事的小孩，內心卻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用著慵懶的聲音輕道：「怎麼，我是不是長得太迷人呢？竟然還讓你偷親我呢……不，我怎麼會睡到讓你有機會靠這麼近，而我卻還不自覺……」
「嘖嘖，妳也太自戀了……天下這麼大，比妳美的人可多了吧？」我總忍不住吐槽她幾句。
「哦，那你看過嗎？啊，你肯定也沒見過幾個，但一定是我最美啦。不美的話，你幹嘛偷親我？臉都紅得像顆蘋果，喜歡還不敢說啊。」此時的她直接用手戳了戳我的臉頰，一臉義正嚴詞的說著。
我趕緊拍掉她的手撇過頭，總覺有點莫名地緊張，趕緊道：「誰臉紅了，妳看錯了啦！」
「嘛，反正你早已決定滿十八後，要離開這裡，去外面的世界遊歷闖蕩，是吧？」
「妳怎麼知道？」她的話題跳得太快，這轉移的話題又戳中我的想法，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瞪大著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這件事情我不曾向任何人提過，只是曾經想過不要一輩子待在這種地方，也打算在滿十八歲以後正式向住持提起；總覺得她很常說中我心底的想法，是被看得太清而感到震驚或是害怕什麼的，我也分不清楚。
「我也不會一直待在這裡……這樣好了？如果你在未來遊歷各地的十年當中能找到我，我就嫁給你，如何？」葉一臉嘻嘻笑的表情看著我，似是期待我回應的表情。
「世界這麼大，如果妳一直躲著我，我不就找不到？」
「怎麼，怕了啊？到時候想放棄的話，你就再找個心儀的對象……反正這世界比我美的女人多的是嘛。」雖然她是笑著，但我總覺得這雙眼睛在此時此刻，並不含著任何笑意。
很自然地，我就把她攬入懷裡，在她耳邊輕聲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妳要這麼做，但我會找到妳的。」
※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