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殤歌
「主神賦予吾等無上的權力除惡揚善，亦讚揚吾等守護汝等高潔的靈魂之誓願，是即我為主神，主神為此身『思梨．烏諾瑞拉』，祈禱維多莉塔．巴維羅迪亞小姐在天際之靈，能得到一份屬於自己的安寧與祥和，永不受惡人所侵犯，此身願以為誓。」
思黎修女高昂而莊嚴的聲音，和平常低沉隨興的感覺完全不同，高尚的神聖祝福渲染了整個後花園。
繞過維多邸的後花園，繼續往前，能看到一片荊棘薔薇的圍籬，施展魔法讓薔薇讓出一格入口，就能進到一片四面環樹，鳥語清風的寧靜空間，維多家的墓園就是建在這樣的清閒之中。
而莉塔的墓並不與家族葬在一塊，反而是在角落，一顆約二十年出頭的山櫻樹下。
今天正好是她逝世的一個禮拜後，思梨修女正在墓前為莉塔禱告著，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左右的她，穿著極其貼身的深黑色修女服，雙臂微微往前往外打開，舒張五指，閉上眼睛，讚頌著教義的神態，活像是莊嚴的輓歌頌唱者，神聖而美麗。
我只是盯著思梨修女的背影，面無表情的想，莉塔要是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前致意的除了哥哥、女僕還有朋友之外，更多都是「父親的朋友」，她大概會嗤之以鼻吧。
莫約三十分鐘後，結束禱告的行程，輪到了家屬上去獻花，第一個上去的是莉露哥，雖然表情很悲傷，但並沒有掉淚，聽說是這一個禮拜，每天以淚洗面的結果，現在已經流不出一滴淚水了。
然而這只是三重式的玩笑話，誰都知道他拼命的在忍耐著。
接著是其他遠道而來的親戚、友人、客人，最後才輪到女僕。
我把白色的水仙放在墓前，仔細地閱讀了墓碑上的字句，不知道為什麼，心頭緊縮了一下，難道我也有點難過？不會吧，莉塔就在我身體裡，埋葬肉身的不過是一種形式，啊啊，這麼一想，心中突然毫無波瀾的平靜，我站了起來，回到了環繞草地的樹林之間，背靠著樹幹休息。
「喂，野生精靈。」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誰叫了我，啊……不對，會這樣叫我的只有哈麗絲，我轉過頭面對她，今天很難得的穿了一套黑色的女用西裝，網狀的黑絲襪配上黑得發亮的皮高跟鞋，烏亮的秀髮特別梳順梳直，看得出來在臉上打了點淡妝，上吊的鳳眼今天感覺特別柔和。
「早安，哈麗絲，妳怎麼來了？」
「我代表軍方來致意，畢竟總是要給巴維羅迪亞家的面子。」
「這樣啊，辛苦妳了。」
「……墓碑上的名字，是之前跟你吃冰淇淋那位嗎？」
冰淇淋？的確，但那位莉卡是莉塔假扮的，但哈麗絲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還是說……她搞錯了？
「不，那位是她的姐姐。」
「喔，我就在想，她看起來很有朝氣的樣子，不像是會病死才對，不過她今天怎麼沒來？」
「她……我也不知道。」我姑且有傳簡訊告訴她，但她沒有回覆我，那傢伙到底在幹嘛，說真的有點生氣。
「感情不好嗎？哼……正因為是家人，才會起一道高高的築牆吧，連死活也不關心，我以為只有人類是這樣，能狠下心捨棄自己的親人，沒想到你們也差不多啊。」
知道哈麗絲是孤兒院的孩子，我隱約能猜想到，她其實有點憤恨，但外人聽起來應該像是風涼話。
「這種話，還是別對我以外的人說吧，他們可能會生氣。」
「那你呢？我聽說你跟維多莉塔小姐是朋友，但看上去並不難過。」
「……莉塔她，並沒有死。」
「哼，你是這種類型傢伙的嗎？硬要說服自己她就活在心裡，是嗎？」
「是。」
「哈啊……那好吧，如果這樣才能接受，或許也是件好事，不過……臭雞胸那個直白的傢伙不知道會說什麼。」哈麗絲直直的盯著我看，有點哀怨的嘆了一口氣。
「碧翠絲？」
「不要在意，啊對了，記得叫托雷特聯絡我，有件麻煩事，我想跟他一起處理。」
「喔……妳直接跟我說就好了啊？」
「不行，你給我好好休息，再見啦。」哈麗絲回頭就走，不忘對我揮揮手。
「我本來就沒必要難過。」就像是優越感作祟的優等生一樣，我對著哈麗絲的背影低語著。
「你現在的表情，比我看過的人類都還要惡劣，掠奪，卻自以為高尚。」
說話的女僕雙手放在肚子上，優雅的交疊著，她輕盈步行過來，脖子上難得沒有掛著耳罩式的耳機，光銀色的長髮反射一月冬陽的柔暖日光，漂亮但有些刺眼。
「妳不是說不了解感情嗎？在我看來，妳現在非常生氣，對吧。」
「是的，多虧了你，我才能知道人類被毀約的心情，想用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狠狠揉碎眼前的某個人，這樣子，生氣。」說著，女僕越來越貼近我，金色的眼瞳也不尋常的能見些許怒氣。
她是一位四處尋暱情感的天使，現在的身分是女僕八重。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不打算交給妳。」
「妳無視莉塔大小姐和我的約定，為什麼可以說得理直氣壯？」
「莉塔至始至終都打算遵守跟妳的約定，但那是妳們之間的事，跟我沒關係。」
「……也難怪你們會是情侶，不但一樣強欲，也同樣無可救藥的自私！」
「那麼，妳跟九重呢，不懂感情的人偶，與自怨自艾的棄子，也能談得上情感嗎？」
啪！的一聲，巴掌打在我的臉頰上，咬牙切齒的八重小姐第一次，露出了像是人類的一樣，面目扭曲而充滿憎恨表情。
「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不准你侮辱我們。」
「拿別人情感冒充感情的傢伙，現在怪到我頭上來了？」
「即使如此，也跟芬瑟沒有關係。」
「……哈，是嗎？」
「莉塔大小姐也真可憐，居然愛上了你。」八重小姐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靠近剛獻完花的九重小姐，狠狠的拉長了她柔軟的臉頰，痛得九重小姐噴出眼淚。
「還說什麼想了解感情，明明比誰都更懂。」特別是，知道莉塔的感情執著於我，就不可能會幸福這件事。
──老闆，在怎麼說也沒有必要對她這麼狠吧？
在我腦中說話的是一個外表看似小孩，興趣（虐豬）卻過於常人的名魔法師托雷特，金色的短髮澎亂而不失整潔，外國人的深輪廓和藍眼珠，俊俏帶有些許頹帥風，用他的外貌走在路上，總能吸引婆婆媽媽的目光，被我笑是大嬸殺手。
他是哈麗絲創造出來的達令，右手背上鑲著一顆長形八角的無色寶石，可以使用已記憶的所有魔法，而且還沒有任何限制。
──扮黑臉？
第二個以短語說話的她，聲音裡帶著殤歌和滿滿睡意，巧克力色的鼻翼下遮蓋霧白色面紗，她正是絕色美女──祈菈，巧克力色的皮膚，魅惑所有男性的蔓妙身材，和裸露的……不，是結合了神秘的東方白紗衣，與西方的清涼黑色比基尼內襯，以一種若隱若現的絕妙平衡勾引視線。
再加上她的四肢腕部，都戴著類似鱗片甲的護腕，看上去既柔弱，又有種不可侵犯的堅強。
「不，我只是……稍微對她發洩了一下情緒。」就算是莉塔的計畫，假使八重小姐沒有同意，或許莉塔可以活更長一段時間。
不過，假設性的話，也沒必要多想，我刻意放大聲音，對著身後開口：「然後？你還要躲多久？」
「我沒特別躲啊，只是找不到出來的時機，畢竟，我還是第一次聽你狠下心來酸人。」樹後，留有稍淡金色長髮的眼鏡男走出來，耍帥的上推了一下鏡框，然後拉整身上的黑色西裝。
與他同時出來的，還有一位穿著黑色輓服的女子，薄黑色的紗帽相當正式，從質地和配飾來看，對方應該相當有名望。
我禮貌性的對她點點頭，轉回去問尤里。
「三重小姐沒跟你一起嗎？」
「你是說瑪格麗特小姐嗎？那可能要等到晚上，畢竟戴著手銬的會影響觀感。」
「……這樣啊。」
莉塔死後，她本來該扛下燒毀學校的全部的責任，但是當警方得出了「莉塔是挾怨報復，其後畏罪服毒自殺」的結論時，三重小姐卻無法同意。
『你是想說，三大小姐害怕那些傢伙？別笑死人了，連真相都找不到，警察也真是無能啊，是我燒了那棟令人作嘔的校舍，又擅自讓三大小姐服下慢性致死的毒藥，是我，完成了三大小姐赴死的心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重小姐直到最後，都不曾渴望自由。
或著說，不曾想著莉塔以外的人、事、物。
「不過，屆時會有人看守，不會讓人接近的，你要見她，還是去申請面見比較快。」
「沒這個必要，就算見到她也沒話聊，已經……沒有了。」
「……阿本。」此時，戴著烏帽紗的女性開口叫了我的名字，聲音既沙啞而悲傷。
「嗯？我們認識嗎？小姐。」
聽到了我的話，她開始渾身發抖，雖然想摘下帽子，手卻停在帽子上，動彈不得。
「借一步說話，阿本。」尤里拖著我走遠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你能不能稍微陪她一下？就是……在街上轉轉。」
「哈啊？現在的警察都是這樣的嗎？把公關交給一般市民做。」
「真的是貴賓的話，我哪敢交給你啊，我現在是以個人的身分過來的，下午就得回去工作了，至於她……是專程為了見莉塔而來的，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她是真心為了莉塔哭泣，希望你別太苛責她。」
「你講了這麼多，我還是不知道她是誰啊？」
「琳卡。」
「是嗎……你放心吧，我沒有怪她，我是最沒有資格責備的那個人。」
「但至少，你最後陪伴在她身邊，那就夠了。」尤里拍拍我的肩，苦笑著。
怎麼可能……足夠？難道你真心認為莉塔已經滿足了嗎？她只是沒有活下去的方法，才勉強選擇了自己的結局而已。
我當然沒有說出口，只是抿起嘴唇，輕輕點頭。
與尤里分道揚鑣後，我帶著琳卡去附近的餐廳吃飯，不知道什麼才合她的胃口，我請她挑一家。
最後，我們走進一家法式的甜點下午茶，雖然是中午。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