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鈴彷彿失控般地不斷咆哮著。
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晃動著人們的鼓膜,讓人產生自己根本身處在某種打擊樂器內部的錯覺。
建築物內一片慌亂。
裡頭的人們倉皇奔走,只想逃離危險。
「這邊!避難往這邊走,快點!」
「執行部在幹什麼!對方只是一個小孩子啊!」
「他們沒轍啦!那孩子不知道怎麼弄的,把射出去的子彈全燒掉了!」
研究員一邊跑在走廊上,一邊吼著。
十分鐘前,他們收到實驗體編號〇九三九逃出監牢,手裡拿著鐵棒,不由分說就搗毀眼前的人事物。建築因此毀損,研究機材報廢,某些易燃的藥品甚至和圍繞在實驗體周遭的微弱火焰互相作用,輕則起火,重則爆炸。總之研究所內現在是一團亂。
選在清晨鬧事,所有人都因為疲憊和睡意,判斷慢了半拍,受害範圍也就跟著擴大。
「晶片呢?用晶片控制他的能力⋯⋯」
研究員不放棄地提出意見,卻馬上遭到反駁。
「他手裡拿著東西,本來就可以用能力啊!而且就算沒拿東西,晶片也已經沒用了。」
「什麼意思?」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教訓,那孩子已經自己把脖子上的晶片挖出來了。」
「什⋯⋯!」
研究員聽了簡直無法置信。
照理說,那個實驗體應該不知道脖子有晶片這件事。就算因為上次的教訓,使他察覺脖子裡有某種對他不利的東西,應該也僅止於此。
面對頸部內的未知東西,既不知道是什麼,也無從得知確切位置,在這樣的條件下,有人能果斷割開自己的脖子嗎?更何況他根本無法百分之百確定脖子裡有東西。
雖說不是攻擊脖子,就一定會傷到動脈等大血管,但對一個沒有醫療知識的小孩子來說,有那種膽量憑著推測就切開自己的脖子,然後挖出不知道確切位置的晶片嗎?
實在太異常了。
千封正走在階梯上。
他一岀監牢,就沿路揮著鐵桿破壞。
窗戶、玻璃、牆面、室內辦公桌、終端機、藥櫃⋯⋯總之看到什麼,就攻擊什麼。
拜圍繞在身邊的火焰所賜,他所有的攻擊都產生了連鎖效應,火舌順著所有易燃物延燒,一下子就造成大火。
看到周遭的一切接二連三被毀,他感覺到自己鬱悶的心緒總算有了發洩的出口,更是不顧一切只想毀了所有東西。
比起逃離這個地方,他更想把這裡夷為平地,更想宣洩自己體內的破壞衝動。
「噫⋯⋯!他過來了!」
爬完樓梯的瞬間,千封就聽見這道驚慌失措的吼聲。
是人。
有人。
他的眼神隨即浮現殺意,就像看見逃竄小動物的肉食獸的眼睛,立刻對焦。
他感覺得到體內的血液在翻騰,彷彿訴說著追求殺戮是很正當的行為。
這時,幾個執行部的人們拿槍擋在前頭。
「〇九三九,停下來!」
「快解除能力!」
聽到他們的話語、看到他們的行為,千封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有人拿槍指著他,他也可以視若無睹。
他認為這些人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因為現在的他已經不會為了明哲保身,就改變自己的行動。
他不會停止。
他要破壞一切。
直到自己動不了。
只見千封不發一語,隨意揮舞手中的鐵桿,他就像揮開火星那樣,將火焰輕輕揮向那些人——
「嗚啊⋯⋯!」
「這⋯⋯這是⋯⋯!」
橘紅色的火焰就像有生命似的,纏繞在那些人身邊。
火焰緩緩撫過那些人的皮膚,掀起那層纖細的皮囊,在上頭留下鮮明的焦痕。
「嗚啊啊啊!」
「手⋯⋯我的手!」
「噫啊啊啊啊!」
那些人發出慘叫,不斷甩著被火燄灼燒的地方,或是直接在地上打滾。這樣的反應,看在千封眼裡實在是萬分荒謬。
原來平常對自己暴力相向的人,一旦面臨這種場面,也只能像個雜耍失敗的街頭藝人那般滑稽。
這些人平時到底是憑什麼用那種嘴臉對待自己?
「停下來,〇九三九!」
走廊另一頭傳來跟這些人一樣的吼聲。
看來是前來支援的執行部成員。
千封一看見新出現的人們,全身散發出戾氣,不改臉上的笑意,筆直盯著那些人。就像看到新的獵物那樣——
一見到千封的表情,前來支援的人隨即感覺到一陣惡寒掠過自己的背脊。
「唔⋯⋯!開槍!」
接著,帶頭的人反射性吼出命令,要所有人開槍攻擊千封。
子彈一發發從所有人的槍管射出,筆直飛向千封。
然而說也奇怪,當子彈來到千封面前,就像科幻電影當中有物體飛進另一個次元那樣,在空氣中掀起莫名的漣漪後——全數消失。
「什⋯⋯!」
仔細一看,子彈消失的地方都飄散著從千封身上冒出的火焰。那火焰就像在守護千封一樣,瞬間釋出懾人的熱能。
「嗚⋯⋯!」
這讓那些人反射性理解了一件事——
那是能力。
原本就是個荒誕存在的實驗動物,如今已蛻變成十足的怪物。
這就是博士想要的實驗結果嗎?
那麼他們應該感到高興嗎?
「開什麼玩笑⋯⋯」
這種能力根本不正常。
簡直就跟拉比尼斯一樣⋯⋯不對,他是比拉比尼斯更離譜的怪物。
——喀。
怪物往前走了一步,隨著那微不足道的腳步聲,那些人緊繃的神經也跟著被踩斷。
「嗚⋯⋯啊啊啊啊!」
有人在情急之下用力按下扳機。
緊繃的肌肉僵硬地卡著扳機,自動手槍的子彈也跟著一一彈出,全數往千封飛去。
但結果和剛才一樣。
那些凶彈並未對千封造成任何傷害,全都消融在火焰之中。
「該死的怪物⋯⋯!」
雖是意料中的事,眾人依舊二度受到打擊,同時更不知該怎麼對付這個他們開發出來的「兵器」。
這時候,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道吼聲:
「喂,先撤退了!所長帶著天夜過來了,他叫我們別留在這裡礙事!」
「什⋯⋯天夜那個失敗品能有什麼辦法啊!」
「交給那個小鬼沒問題嗎!要是阻擋不了這個怪物,讓這個設施曝光,我們全都會被問罪啊!」
「這麼不想吃牢飯,就照做!所長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快點走!」
那人說完,眼前的男人們一個一個轉身逃走,周遭不知不覺已經只剩千封一個人。
他看著空蕩的周遭,覺得自己的內在彷彿也被掏空一樣,突然有一股不真實的感受襲上心頭。
「怪物⋯⋯惡魔⋯⋯兵器⋯⋯」
他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只是張嘴復述著自己的代名詞。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從自己的腦袋消失了。
那似乎是個重要的東西。
「名字⋯⋯」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
他是忘記了嗎?
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
「⋯⋯⋯⋯」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期待答案就握在手裡,卻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眾多的血痕,以及指甲刺破的傷口。
正當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哪裡卡住時,底下傳來爆炸聲響。
千封被那道聲響拉回注意力,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在底下大鬧的事。他於是順著升起的灰煙,移動視線看向窗外。
窗外是研究所腹地的正後方,一大片都是森林。
然後他看見了。
一名少女搖搖晃晃走在火星與煙塵之中。
「她是⋯⋯」
少女穿著這個設施的灰藍色實驗服,有一頭醒目的橘色頭髮。她不知道哪裡受了傷,走過的地方留下點點鮮血。大概是因為這樣,她的步伐才會那樣搖晃,那樣緩慢。
看見少女的瞬間,一股熱流竄進千封的心窩,原本晦暗不已的眼眸,也恢復了光暈。
「姊姊⋯⋯?」
他叫出對女孩的稱謂,隨著腦中流入許多畫面,他也想起了許多事。
過去他們感情很好,女孩總是護著自己,但她後來背叛了自己,甚至追到這裡來落井下石。
「唔⋯⋯!」
想到此處,千封忽然感到腦袋傳出一陣刺痛,反射性伸手按住痛點。
接著他的心中發出這道疑問。
——真的⋯⋯是這樣嗎?
「姊姊⋯⋯」
千封再度看向窗外。
他知道這一個月來,千世一直待在設施,也知道她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他到現在還是認為千世背叛了自己,但他找不到千世背叛自己之後,為何要主動來到這個設施,然後被人折磨的理由。
事到如今才想要細想這些事,或許滑稽而且於事無補,但要一個孩子獨自思考這麼複雜的事,本來就是強人所難,更遑論他身處在一個巨大的陰謀和謊言中。
千封的手攀上窗戶的玻璃,頭也輕輕靠在上頭。
他想不透。
「姊姊⋯⋯告訴我啊⋯⋯」
他不知道真相是什麼。
「快跟我說⋯⋯妳沒有騙我⋯⋯」
他本來已經對只會盲信的自己嗤之以鼻,甚至嘲笑過那樣的自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依舊想要去相信,他還是希望千世就像自己記憶中那樣溫柔,而且疼愛自己。
「快說妳其實不討厭我⋯⋯」
窗外的千世緩緩向前走著,完全沒有聽見千封的聲音。
千封也明白千世不可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但他依舊無法自持。
他想要維持千世在自己記憶中的樣子,他不想讓那些美好的回憶被莫名的惡意染黑。
現在他才隱約明白,他真正不想面對的,是「現在」已被破壞殆盡,就連「過去」也無法倖免這件事。
因此他再度開口:
「欸,姊姊⋯⋯妳回答我⋯⋯」
儘管對方不會聽見,他還是提出疑問:
「妳⋯⋯是愛我的嗎⋯⋯?」
這時底下再度傳出爆炸聲響,一陣爆炸的熱風襲來,千世禁不住熱風的力道,就這麼跌倒在地。
不久之後,她慢慢從地上爬起,然後繼續一步步往前。
她只是——心無旁騖地往前。
看見那副模樣,千封總算注意到一件他一直以來不想承認的事了。
「這樣啊⋯⋯」
對如今想要往前的千世而言,千封只是個累贅。
她不能帶著自己往前,而自己也不能再繼續巴著她不放了。
否則只會重蹈一個月前的覆轍。
千世前方的世界——不能有千封存在。
「⋯⋯⋯⋯」
想通了這一點,千封放下自己的手,額頭也從玻璃上移開。
他看著跨出研究所腹地的千世走入森林,然後身影緩緩消失在林中,以彷彿下定某種決心的眼神,笑著說出最後一句話:
「再見了,姊姊⋯⋯」
往後的五年,他便再也沒有露出這般溫柔的神情了。
後記:
啊⋯⋯大家好,我剛剛上一刻前幾秒又接了一個工期有點不得了的案子。
我到底為什麼這麼沒有原則,一直用愛發電誰來救救我我我我我⋯⋯
話說下週就是CWT惹,這次沒意外應該真的會上去當小精靈幫顧攤,然後回來繼續修羅場。
快趁這個月能玩的時候盡情玩耍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