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他們離開大馬路後，安潔莉卡把在打鬥中變得破破爛爛的長裙撕下一長條，纏繞在受傷的手臂上。
既然端莊對現在的她沒有任何幫助，那這些布料至少還能固定住她的手臂。
安潔莉卡簡單地包紮完，就一拐一拐地跟隨在紅狐的身後。
應該說，尋找著紅狐的足跡。
紅狐仍維持著跟先前一樣的速度前進，懷著傷導致速度更慢的安潔莉卡根本找不到他如鬼魅般穿梭在城市中的背影。
她險些被拋在不熟悉的暗巷中，而這不體貼的舉動讓安潔莉卡非常不滿。
不過，她並沒有屈服。這一丁點挫折還不夠擊倒她。
安潔莉卡繼續前進，身體的疼痛維持著她的滿腔怒火。不過這道火焰現在只在她的心中沉默地燃燒，再轉化為她前行的動力。
低頭走了一陣子後，安潔莉卡抬頭看路，卻看到紅狐近在咫尺的外套，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狠狠地撞在紅狐的背上，紅狐的身體一震，但隨即穩住。
倒是安潔莉卡，她差點跌在滿是污水的地面上，還是紅狐伸手環住她的腰，才讓她逃過親吻大地的命運。
「……為什麼要停下來？不用特意等我。」安潔莉卡揉揉發疼的鼻子。她的眼眶泛淚，感覺鼻子都快掉下來了。
不過痛歸痛，她仍抬頭挺胸。
無論內心有多大的起伏，自己還是必須努力維持表面上平靜無波的假象，讓他人無法透過外在的行為，輕易地判讀她的情緒。安潔莉卡總是這麼認為。
就跟小時候，父親教她的一樣。
「到了。」紅狐說。
她瞪大眼睛，看著前方破破爛爛的建築物。
雖然會錯意讓她感到有點羞恥，不過安潔莉卡還是先仔細觀察了一下建築物的外觀。
這裡一樣是和平鄉中某棟大樓的底部。牆上被人用紅色的噴漆畫了一幅麥氏企業的徽章。不過跟原本的徽章不同，創作者把它畫成了一個戲謔的笑臉。
就好像那些不關心人民死活的政客與企業高層們，安潔莉卡心想。
不過在經歷了馬路上那一幕後，她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人類，甚至自己的內心深處也像那群高層一樣。
除了利益外，對一切毫不關心。
在噴漆壁畫的周圍，些許苔癬與藤蔓攀在牆面上，讓整面牆看起來像是古老的城垣。城牆的樣子，當然是安潔莉卡小時候在書上看到的。
在壁畫上方，有一盞小小的路燈，不過它並沒有發亮。蜘蛛網與藤蔓掛在燈桿上，就像是迷你型的蚊帳。
路燈的下方，有一扇金屬門，門上雖然也有苔癬，安潔莉卡卻能從門上幾條亮色的刮痕判斷出這扇門在近期還有被使用。
「不錯。」紅狐的聲音打斷了安潔莉卡的思緒，她轉頭看著他，紅色的狐狸面具因雨水而變得光亮，「觀察環境，並規劃出撤退路線，是成為獵頭者的其中一項基礎。」
安潔莉卡瞪著那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面具。「那麼，我合格了嗎？」
「沒這麼快。」紅狐把手掌按在門板上。金屬門緩緩地向上滑開，露出裡頭陰暗的通道，散發出些許霉味，「先進去再說。」
＃
他們走在走廊上，安潔莉卡數了幾隻路過看見的蟑螂以及老鼠。
她現在已經逐漸克服對這些小東西的恐懼了。
牠們甚至比人類還友善，安潔莉卡心想。
往好處想，這裡頭至少是乾的，沒有會發臭的污水。
最後，他們走到一扇門前。
這扇門與大多數城內的門不同，並不是機械式的，而是需要手動打開的骨董級木門，這讓安潔莉卡有些驚訝。
紅狐推開門，接著走進去，安潔莉卡也跟了上去。
接著她看見的，是一間雜亂的實驗室。
左邊的牆面上擺滿了各式被拆解後的裝甲、機械義肢以及武器，從她叫得出來的到叫不出來的都有。
在右側，面具掛滿了一整面牆。
各種動物的外觀幾乎都有，非動物的樣式也同樣陳列在上頭。
在地上，擺了幾台大型的機械，接出來的管線亂七八糟地散落在房間裡，在其中一台機械上，還架著一個尚未完成的面具。
「很美吧？」一個聲音說道，「這些都是我的嘔心瀝血之作。」
安潔莉卡倏地轉身，沒人。她又四下張望，想找到聲音的主人。
「我在這裡啦……」聲音從底下傳來。
她低頭，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從一台龐大的機器下方滑出來，臉上帶著焊接用的面罩，滿手都是油污。
「您好。」安潔莉卡連忙頷首，將沒受傷的那隻手擺在腹側，掌心向上。這是頂層居民們在與對方第一次見面時，習慣性的禮儀動作。
她本來想報上自己的姓名，卻想起紅狐曾說過「從今天開始，安潔莉卡．摩爾這個人將消失在世界上」，於是把已經到嘴邊的自我介紹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去。
瘦小的男人似乎覺得很新鮮。他脫下他的面罩，用瞪大狹長的雙眼盯著她。「妳是從上層來的？」
「其實是叫『頂層』。」
「我不在乎啦，反正全是一群自以為是、自以為高尚的人。」
安潔莉卡本想開口反擊，卻被紅狐伸手攔了下來。
男人挑眉，露出嘲弄的笑容，把視線轉向紅狐。
紅狐聳肩。「說實話，綠鬣蜥，我還蠻意外的。平常的你不是一個喜歡驚喜的人。」
「平常的你也不是一個會帶驚喜來找我的人。」被稱作綠鬣蜥的男人回答，他正在仔細地觀察安潔莉卡，安潔莉卡被盯得很不自在，不過還是努力學著一旁牆上的面具，維持著臉上的冷漠。
「說吧，有什麼事？」
「她需要一件武器，還有一張獵頭者專用的面具。」
綠鬣蜥再次瞪大雙眼，只不過這次是看著紅狐。
「這倒新鮮了，你是要收徒嗎？」
「不是。」
「該不會是因為打賭輸了吧？」
「沒有，廢話少說。」
「好啦好啦！那費用呢？」
「這裡。」紅狐彈出一枚金幣，綠鬣蜥用左手接住，然後拉開面具，用他的黃牙咬了一下。安潔莉卡嫌惡地別過臉。
「真美啊，貨真價實的金幣。好久沒有看到了。」他滿意地說，把金幣胡亂塞進腰間的工具包。「小女孩，跟我來。」
說完，綠鬣蜥就往一個小房間裡頭走。
安潔莉卡轉頭，看見紅狐對自己點點頭。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
他們進入陰暗的房間中。綠鬣蜥按下牆上的開關，天花板上的燈一點一點地閃爍，最終全亮了起來。
房間的中央，是一張躺椅，上面連著許多管線與機械臂。躺椅的側邊有著三面大小不一的螢幕，有一些小吊飾掛在螢幕旁邊。螢幕的下方則擺著一張粉紅色的塑膠小凳子。
「躺上來。」綠鬣蜥命令道，「我要治療你手上的傷，順便測試一下妳的相性。」
安潔莉卡聽話地坐到躺椅上，上面的天花板。「相性？」
「武器相性。」他一邊用躺椅旁的綁帶固定住她的四肢，「不然呢？妳以為隨便挑一把看的上眼的武器就能夠快樂地出門打怪？世界遠比妳想像中的殘酷，在戰鬥時沒有一件合適的武器會是一種很愚蠢的死法。」
「打怪？」安潔莉卡好奇地問。
「別理我。」綠鬣蜥嘀嘀咕咕。「那是古早以前有種叫『電玩』的東西的用語。現在的小孩都不玩那些。」
接著，他從地上的雜物堆中拉出一個物體，看起來像是不透明的黑色護目鏡。
「現在，我會把這玩意戴到妳頭上，然後把傳輸線插進妳的記憶插槽。」綠鬣蜥一邊安裝護目鏡，一邊對著安潔莉卡說。護目鏡的鏡面上先是亮起了一條藍線，接著黑色的部分被一掃而空，變成透明的，還隱約散發出藍色的亮光。
「虛擬實境，試過吧？這玩意會讓妳模擬用不同武器戰鬥時的情況，我跟紅狐會看妳到底適合哪一種。在測試期間，我會切斷妳大腦跟肢體的連結，妳揮動肢體的指令會傳輸到虛擬測試中，外頭的妳連一根手指都不會動，在我幫妳治療與改裝的時候也不會有感覺。」
他幫安潔莉卡戴上護目鏡，然後她感覺到一根傳輸線靠近她的脖子，接上傳輸線的瞬間，她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
安潔莉卡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無邊無際的廣大平面。
這裡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地面則是一個個發光的藍色正方形網格。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發現整個身體都是由藍色的螢光所構成。
『……的到嗎？聽的到嗎？』一陣回聲般的聲音從天空傳來。
「可以！」安潔莉卡抬頭，對著天空大喊。
『看來這老東西還能再用十年。等等喔，我先建構一下地形。』
大地一陣顫動。安潔莉卡壓低重心，穩住自己才沒有跌倒。
這個世界裡頭的感覺是這麼真實，她都開始懷疑是外頭的躺椅本身在震動了。
從平坦的地面上，浮出了好幾個巨大的半透明方塊，方塊上升、旋轉、偏移、合併，逐漸打造出了和平鄉底層的街景，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這裡藍到發亮的色澤。
在綠鬣蜥打造的街道中央又出現了一個藍色的長方體，那塊長方體接著變形、解析，最終變成了麥式企業武裝部隊人形機甲的樣子。它配備著軍中的標準裝束：一把與手臂相同長度的電能步槍，左手臂鎧搭載了一面可自由展開的能量盾，右手背裝了一把連著刀鞘的電熱刀，面部的編隊序號則是散發著淡淡藍光的「４７」。
『好了，這就是妳的對手。』
「為什麼是『４７』號？」
『因為我喜歡這個數字。』
「我的武器呢？」她看著身上滿是武器的機甲，再看看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
『第一個武器，標準電熱刀。』
「還有呢？」
『沒有了，測試開始，祝妳好運。』
語畢，機甲活了起來。它抬頭，面部如探照燈似的刺眼藍光照得安潔莉卡睜不開眼睛。
機甲看向她，舉起手中的步槍。
「等等──」
安潔莉卡舉手護住頭，她只感覺到一股龐大的熱力襲來──
然後她發現自己仍站在原地，機甲也還在街道中央，頭低著，彷彿不曾動過。
『妳剛剛死了一次。』綠鬣蜥解釋，『看來電熱刀不太行──』
「它的武器太強了！這樣不公平──」她抗議，不過才說到一半，就被紅狐的聲音打斷。
『公平？妳覺得當妳真正面對想取妳性命的敵人時，他們會在乎公不公平嗎？別傻了，皮給我繃緊一點。輸的人死，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簡單。綠鬣蜥，電熱刀再試一次，她剛剛根本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咳咳……好……』聲音換成了綠鬣蜥。『標準電熱刀第二次，測試開始。』
機甲抬頭，雙眼發出藍色光輝，在視線捕捉到安潔莉卡的身形後，架起步槍，扣下了扳機。
象徵死亡的熱力再次襲向她。
這一次，安潔莉卡面對著那股龐大的能量，握緊了手中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