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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獨峯 | 2021-02-06 18:00:06 | 巴幣 4 | 人氣 198


除夕夜
獨峯

  大年初一前的除夕夜,家族成員們聚在一起吃團圓飯,是所有華人共通的習俗。為此,傳統市場從一早開始便熱鬧非凡;隨著大批人潮湧進,攤販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叫賣。趁著白天早早前來的多半是採買新鮮食材回去料理的主婦,或是被趕出來跑腿的丈夫,隨著時間趨晚,人潮慢慢減少,卻也有些趕著買現成小菜的人跑來。

  下午五點多,大多店家趕著回去圍爐,紛紛收攤;吳老太卻在這時慢慢踱進了三民市場大樓內。這座髒灰的建築已有五十多年歷史,一直是彰化市內數一數二熱鬧的傳統市場中心;裏頭開設的幾家攤販也是祖傳父、父傳子的做到現在。在彰化市要採買年節用品,老一輩的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三民市場。

  吳老太今年七十六歲高齡,和她同年紀的人,這時應該都在家裡或是高級餐廳,由兒孫陪伴著吃年夜飯,但她卻沒有這等福氣。吳老太柱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最後來到一攤肉販前面。

  「吳嫂,妳好啊。今年怎麼這麼晚了才來?」擺著僅剩的幾塊肉的攤車後頭,站著絡腮鬍的肉店老闆王開治和他兒子王觀元;一見到吳老太,王開治隨即出聲招呼。吳老太微微一笑,舉手打了個招呼。

  「妳兒媳婦呢?去停車喔。」王開治年輕時便在這裡賣肉,年紀雖比吳老太小,算來和她相識卻也有三十多年了。此刻他不見往年都陪著一起來的吳老太的媳婦,便探頭出去張望。

  吳老太搖搖手,說道:「我今年用走的。」王開治驚訝道:「唉呦。吳嫂妳家可不近啊。這麼來回,時間又晚了,不太好吧。」

  「沒關係,沒關係。」吳老太仍是搖了搖手,物色著攤上僅剩的幾塊肉。王開治的兒子,今年也已四十多歲的王觀元將幾塊肉都推到她面前,說道:「還剩下這塊五花不錯,這邊大骨也可以······」

  王開治仍是不放心,伸沾滿了豬血肉屑的手在一塊又油又黑的布上擦拭,道:「叫妳兒媳婦來載吧,天氣冷走回去多不方便。」

  吳老太感謝似的笑了笑,指了一塊豬肉:「切絲。」又道:「去美國了。」

  王開治心中一驚,道:「去美國了?這······這樣,妳家裡還有誰?」

  吳老太搖了搖頭,摸出皮包,掏了一張百元鈔票。王觀元卻不收下,眼望著父親,聽他和吳老太說:「這怎麼行?他們把妳丟下,天下哪裡有這種子女?難道連幫傭都沒有請嗎?」越說越氣,王觀元跟著也皺起了眉頭。

  吳老太急了,把百元鈔票丟在桌上,便要拿了肉走。王觀元不敢阻攔,便將切好的肉遞給她,也是她太急了,一轉身竟和一個年輕人撞個正著。

  吳老太一個站立不穩,趕緊抓住攤販上的鐵條,那年輕人一咂舌,走了開去。王開治趕上來扶,嘴裡罵道:「喂,死嬰仔沒大沒小,撞到人也不道歉的啊。」

  那年輕人渾不理會,王開治又是一陣怒罵,等吳老太向他道謝,才終於住了口。王觀元一旁問道:「有沒有受傷?」吳老太搖了搖頭,伸手到包包裡要拿面紙,突然間不禁一呆,她的錢包不見了,連忙在裡頭翻找。

  王開治眼見不對,問道:「吳嫂怎麼了?」吳老太急道:「我的錢包······」王開治一聽,馬上想到八成是給那年輕人扒了。隨即追了上去,喝道:「死嬰仔,把錢包還來!」

  那年輕人還沒走遠,聽他一喊,拔腿就跑。王開治眼見追他不上,正做沒理會處,剛好看到孫子王正楷走來,和年輕人擦身而過,連忙叫道:「阿楷,抓住他!」

  王正楷一楞,不知道祖父為什麼這麼說,當下不及細想,伸手便抓住年輕人右手手腕,反轉到身後,那年輕人痛得大叫。王開治和吳老太趕到,王正楷往他懷裡一摸,拿出了一個老舊花紋皮包,正是吳老太的。

  年輕人掙扎著脫身,揮拳便朝王正楷臉上揍去,王正楷舉手一格,反將他推了開來,年輕人眼見對方人多,不敢再上前來,怒道:「你······你找死!」隨即逃開。

  王開治冷笑一聲:「做賊的喊捉賊。」將皮包遞給吳老太。吳老太連聲道謝,祖孫兩人謙遜幾句,王開治道:「阿楷,不如你送吳嫂一趟。」王正楷答應,見吳老太眼眶濕潤,不知怎麼的很是傷心,心裡覺得奇怪。

  王觀元等父親回來,問道:「讓阿楷陪吳嫂好嗎?」王開治嘆一口氣,道:「你想人家幹嘛每年都來我們這裡買肉?阿楷和她孫子差不多大,讓他陪吳嫂走一段也是好的。」跟著又生氣說道:「真是狠心的兒女,就算走失了孫子,也不該這麼對待自己母親。」

  原來就在十五年前,正好也是新年時候,吳老太帶著年僅三歲的孫子,一家來到三民市場買菜,想不到人潮壅擠,一個不注意,竟讓人偷抱了走。當時鬧的沸沸揚揚,警察搜索了幾個月,竟是不知孩子究竟到了哪去。聽說從此吳老太的兒子便恨上了母親,很少回家,幾年前在美國定居後,更是對老家不聞不問。

  王觀元躊躇道:「不知道吳嫂這個年要怎麼過。」王開治道:「看這樣子,是要把她一個人留在台灣了。唉,這款不肖子!」

  王觀元略一思索,道:「爸,不如叫吳嫂來咱們家吃個飯,那也是好的。」王開治聽了點點頭:「這······唉,這樣也好。我和阿楷說去。」剛走出去,隨即見到孫子扶著吳老太走來;他不禁一楞,正要開口詢問,王正楷急道:「阿公,不好了,外頭有一堆人堵著門口,不給人出去。」

  王開治道:「怎麼有這等事?」剛說完,心頭已有了眉目,沉著臉道:「是那兩個姓劉的吧。」王正楷點點頭,王開治怒道:「好好的過年,都給他們搞砸了。去,去看看這兩個傢伙又想幹麼。」王正楷覺得不妥,想要說服祖父暫且避難,只聽腳步聲響,前後已湧進大批的青少年,各個臉上殺氣騰騰,一副眾人和他祖宗十八代有仇似的。

  當先領頭的,是兩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各穿著紅、綠色格子衫,一個手戴指虎、一個肩扛球棒,正是這一帶橫行的不良分子,人稱「劉氏兄弟」。

  其時三民市場大樓內店家幾乎都已關門,只剩王開治祖孫三人的肉店和隔壁一家「尚新鮮海產」的老闆娘留下。此刻見劉氏兄弟帶著大陣仗闖將近來,尚新鮮海產的李老闆娘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蹲在冷凍櫃後頭不敢出來。

  劉氏兄弟中身穿紅衫的哥哥劉洋搓揉指虎,一雙眼盯著王開治獰笑道:「姓王的,你不知好歹,平常不交保護費就算了,今天大過年的,竟敢傷害我小弟,把你那孫子交出來,我打他幾拳教訓一下,今天還可以讓你們吃團圓飯。」

  王開治將吳老太和孫子推進店內,喝道:「放什麼狗屁?你在這一帶蠻橫慣了,我可不怕你。你那小嘍囉扒走別人錢包,還要來囉嗦,我這便報警,把你們全都抓起來!」

  劉洋嘿嘿冷笑:「叫啊,有種你就叫!我爸認識的警察可多了,才不怕你!」

  王開治道:「好!元仔,馬上叫警察。」王觀元應道:「不錯!」拿出手機便開始撥打。

  劉氏兄弟中的弟弟劉殷一個箭步上前,叫道:「叫你媽叫!」伸手便去推王開治。

  吳老太心臟猛跳,王開治如此高齡,怎麼禁得起這一推?勢必要送醫住院。誰知王開治伸出右手,已抓住了劉殷手腕,在上頭用力一扭,令他痛呼起來。但聽得王觀治和王正楷父子兩人同聲喝采:「好!」其餘眾人驚的瞪大了眼,都呆住了。

  王開治冷哼一聲,放開了劉殷手腕,他低頭一看,只見上頭紅紅的留下一圈指印,熱辣辣的很是疼痛,不由得又氣又怕,叫了一聲:「幹你娘!」拿起球棒朝王開治揮去。這次劉洋眼見兄弟受傷,同時搶上,帶著手指虎的右拳跟著送出。兩人一左一右,分襲王開治臉頰和胸側。

  王開治左手向外拍出,正面迎擊,勢道只有更加猛烈,啪的一聲,劉殷的球棒反被他拍落,掉在地下。王開治跟著右手成爪,後發先至,在劉洋手腕上也是一扭,他痛得連罵髒話。劉殷護兄心切,對身後眾小弟喝道:「還不快上!」雙拳輪番打出,王開治單左手揮灑,瞬時擋下他三四拳,招招打在他手腕之上,數拳之後,劉殷只覺雙手手腕又痛又麻,幾乎要使不出力來,心中大駭,卻礙著在手下面前,不敢就此退下,仍是搶上亂打,不出數下,給王開治一腳踢在小腿上,只覺骨頭也要給踢斷了。

  眾小弟一擁而上,只見球棒叢立如林、開山刀閃爍如星,便擠也要擠死了王開治。但王開治面不改色,長臂伸出,從肉攤上取下六支肉勾,夾在雙手手指之間,頓時成了撕裂血肉的利器。他大喝一聲,聽在眾人耳中都是心頭一震,雙爪飛舞,如虎獵食、如龍戲珠,幾個人太過靠近,立刻給他在肩上腿上刺出三個孔洞,血流如注,當真是擋者披靡。

  王觀元在一旁看著,擔心父親年事已高,這等劇鬥之下,莫要受了傷。當下從冰櫃裡取出一隻帶著大腿的冷凍豬腳,跳出櫃台,掄起來朝眾小弟打去,他這豬腳足足有十多公斤重,使起來卻像羽毛球拍似的輕靈,加上冷凍之後堅硬如石,誰給打中了,傷勢在輕也免不了要斷幾根骨頭。眾小弟見他父子倆如此神勇,紛紛打退堂鼓,幾個膽子小的已經放聲哀嚎起來。

  混亂之中,劉洋查看弟弟傷勢,知道今天決計討不到好去,趕緊喝道:「退開,都退開了!」眾小弟聽他這一發喊,如獲大赦,連滾帶爬的從王開治父子旁逃開。

  劉洋此時已沒有原先那副不可一世的氣焰,心中只感到說不出的害怕。看見王開治手中肉勾上鮮血點點滴落,更是顫慄。他顫聲道:「你······你們是誰?」

  王開治嘿嘿一笑:「老王在這肉攤賣了幾十年了,就是圖個生活,你們這些兔崽子偏要逼你爺爺出手,這便告訴你,我這一手虎爪功,乃是出自少林派七十二絕技。當年我答應師父,不遇重大奸人,絕不顯露,今天卻用在你們這群不中用的小子身上。」

  劉洋聽了,只覺荒謬無比。什麼虎爪功?什麼少林派?世界上哪有這種東西,但他父子兩人剛才打得己方落花流水,卻又不是假的,一時之間腦中混亂至極,說不出話來。他弟弟劉殷卻叫道:「放屁!什麼七十二絕技,等我去驗傷,還不告死你!」

  王開治冷笑一聲:「武學博大精深,豈是你這種屁孩所能明白?很好,咱們什麼都攤了開來,你們這麼多個圍著我們打,平常還到處收保護費,我們一起說給法官聽,倒要看誰告的了誰。」

  劉洋心中害怕,只想趕快離開,但他死要面子,不肯就此示弱,便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道:「給我記住了,今天的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轉頭便想就走,卻給一個人抓住了肩膀,他一看,是最近剛加入的新人,名叫張癸。

  「你幹什麼?」劉氏兄弟帶著小弟混,地位崇高,可從來沒有人敢隨意和他兄弟倆勾肩撘背,何況這新人平時特立獨行,很少和大家一起相處,印象不是很好;劉洋此時心情正不好,肩膀給他一抓,更是一把火直冒上來,用力一甩,便想將他推開。沒想到,他這一甩竟然沒用,張癸一隻粗糙的手仍是放在他肩上,劉洋一楞,怒道:「滾開!」

  他正想將張癸推開,突然間肩膀上一陣劇痛,張癸的握力好不強勁,指頭陷進肩窩,痛得他唉叫起來。但聽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老大,武功很好,讓我跟他打打看。」劉洋又驚又怒,道:「你愛打便打去,關我什麼事。」心想:「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

  張癸點點頭,走到王開治面前道:「剛才我們以多對少,不算好漢。我單獨跟你打,要是贏了,你可得聽我一句話。」王開治打量打量他,這小子剛才沒參加群毆,現在又出來找自己單挑,甚是奇怪,道:「你有自信能打贏我?」

  張癸又點點頭:「武功,我倒是也學過一些。」說著,沉腰收肩,雙拳前距,擺出一套架式。王開治看了一驚,道:「你這是少林羅漢拳,從哪裡學來的?」

  張癸淡淡道:「我沒師父,看圖譜自己學的,還要請你指教。」王開治更是驚訝,要知道武學傳至現代,大多早已失傳,加上手槍等火器威力強大,武功云云早已失去地位,技擊在人們眼中,較像是運動而不是實用的技術。王開治和兒子早年曾有奇遇,從少林派高人學得一套虎爪手、一套韋馱杖法,當時還想更加修習,高人勸道:「在當代習武,儘管能做自衛之用,未必真能帶來什麼好處,施主有此心,貧僧卻無意再教,緣分已盡,還請施主自加珍重。」

  當時王開治便不勉強高人留下,多年來所學武功確實也從沒派上用場過,沒想到今天初試身手,固然威力驚人,更碰見另一個也會少林派功夫的年輕人。

  見張癸僅雙拳邀鬥,王開治便也丟下手上肉勾,十指成箕,等他出招。張癸更不打話,左拳虛晃,右拳陡然打出,乃是一招「金殿前掀帳」。王開治左手跟著伸出,不閃不避,正面抓他右拳,右手朝他肘關節疾抓,正是一招「雙龍搶珠」。

  張癸也不閃躲,左拳倏出,打他面門,要叫他不得不回手自救。王開治左手抓住他右拳,只覺整條手臂一震,暗道:「好大的勁力!」頭一偏,張癸拳頭自他耳畔擦過,呼呼風響,刮的他臉頰冰涼。此時王開治右爪已抓在他手肘上,指上施力,當下要教他骨頭碎裂。

  誰知道,王開治這一抓之下,只刺破皮肉,跟著指尖一痛,彷彿抓在一顆鐵石之上。原來張癸內功也自不凡,竟能抵抗王開治習練多年的虎爪手。王開治一楞之下,隨即變招,施展擒拿手法,左手一拉,右手斜劈,要卸脫他前臂。張癸左手正在王開治腦側,本來手臂不能隨意放在敵人周身,以防關節被襲,但此時王開治雙手正對付他一隻右臂,沒料到他左手出拳之後,竟不收回,自肩上向下劃一道弧線,正打在他胸口上。

  王觀元見父親胸口中招,忍不住叫道:「爸!」縱身搶上,冷凍豬腳橫掃張癸腰側,張癸右腳踢出,只聽碰的一聲,冷凍豬腳裂成數塊,四散的碎片劃傷了好幾個人。王觀元手腕一陣酸麻,不禁鬆手,豬腳僅剩的一隻腿掉在地上,心中驚駭:「此人年紀輕輕,功力卻在我之上。他說按圖譜自行修習武功,尋常少年怎麼可能有此際遇?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暗中意圖對我父子不利?」

  王開治給他一拳打退了幾步,伸手撫著胸口,陡然間喉頭一甜,吐出一大口鮮血。王觀元顧不得其他,趕緊查看父親傷勢。張癸也不上前追擊,而是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劉氏兄弟眼見自己人打勝,都是喜出望外,劉洋走上前,對著王開治父子哈哈大笑:「這下可夠你受的,現在,我要你賠我兄弟和這些同伴的醫藥費······嘿嘿,大概一百萬就夠了。」

  王正楷也在祖父身邊,聽到他這句話,氣憤難平,當即要上前動手。王開治喝道:「阿楷回來!」他知道目下只有自己和兒子會武,孫子只學過一些防身術,難以翻轉局面,只有認栽。邊咳嗽邊對他搖了搖頭,王觀元道:「爸,我去和他打。」王開治怒道:「不准,要是有什麼事,你給我保護好阿楷和吳嫂。」

  這時,張癸走到吳老太面前,伸出手來:「給我。」吳老太害怕的縮了一下身子,不明所以的道:「什······什麼?」張癸道:「易筋經。」

  他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王觀元跳了起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腦子壞掉了不成。」吳老太也是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是好。張癸道:「十五年前,少林寺鎮寺之寶,易筋經給人盜走,竊賊渡海來臺,不知去向。這許多年來不斷追查,終於知道是藏在彰化某處······吳老太太,你可知道十五年前,你的孫子為什麼給人抱走嗎?」

  吳老太心中一驚,有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道:「你······你說什麼?你知道我孫兒在哪?」心神激盪之下,語音發顫,嗓子嘶啞。

  王開治大罵:「放屁!吳嫂的孫子和易筋經有什麼關係?」張癸道:「當然大有關係,因為正是吳老太太的兒子偷走了經文。」

  王開治怒道:「放屁,放屁!吳嫂的兒子怎麼會去做那種事?」張癸反問:「為什麼不會?吳老太太的孫子之所以會被抱走,下手之人正是為了找尋被偷的經文。」

  王開治說這話本是出於氣憤,聽他一問,不知如何回答,只做不理。王觀元道:「就算是吳嫂兒子拿走好了,你該當去找他才是,怎麼來糾纏老人家。」

  張癸道:「你以為沒有嗎?吳老太太的兒子跑去美國,正是因為他作賊心虛,弄丟了經文更害怕被抓到刑求,所以才逃跑了。出國時,他的行李早已暗中被翻了個遍,但還是沒有經文的下落。所以只剩下吳老太太和他失蹤的孫子身上有可能了。」

  王觀元道:「你空口無憑,我們如何能信服?」張癸道:「信不信全在你們,與我何干?」

  張癸繼續道:「當年犯人抱走妳孫子,在他身上找不到經文,便隨意丟棄了,妳既然還不知道他的下落,那八成早就死了。」

  這些年來,吳老太念念不忘的,就是這一個走失的孫子;警察找不到她孫子的下落,當時也曾想過說不定已經死了,但失蹤只是失蹤,總還存著一思希望,盼望著哪一天能和孫子相會。現在聽張癸一說,她孫子顯然在十五年前便已經死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王正楷趕忙相扶。

  王開治怒道:「你又不是親眼看見,怎麼能確定吳嫂的孫子已經死了?何況,你又怎麼知道犯人是誰?」

  張癸道:「當年抱走吳老太太孫子的人,乃是當時這附近的幫派,濁水幫的人。他抱走孩子不久,就被許多人給抓了起來,開腸剖肚,卻找不到經文。原來臺灣這裡也早就知道易筋經被奪,各幫各派紛紛想要據為己有,於是引發了無數爭奪、無數死傷,本來慘澹的武林,更加衰退。當時的衝突實在太過激烈,這些年來,反而沒什麼人想找回易筋經了,反正科技如此進步,花上好幾年練功,還不如扣板機的輕鬆。」

  他說著,看了吳老太一眼,見她兩眼空洞,對周圍事物不聞不問,嘆了口氣,道:「吳老太太,說不得,我要在妳身上搜一搜。」

  王正楷刷的站起,怒道:「你敢?對老人家一點尊敬也沒有!」張癸有些困惑地看著他:「易筋經的下落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她都這麼老了,有什麼不妥?」

  王觀元冷冷道:「自己的身體,哪是給陌生人隨便碰的?你一口咬定吳嫂身上有易筋經,卻沒有半點證據。」

  張癸道:「她孫子早死了,當年濁水幫那人丟棄她孫子的地方也早就被翻遍,吳老太太的家也是一樣,所以剩下來經文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她身上了。」

  王觀元道:「片面之詞,不足為信。」張癸心頭火起,道:「不足為信?好,你瞧著。」說著,雙拳成爪,左手抓、右手拈,正是方才王開治使過的「雙龍搶珠」。動作相似,卻只有更加迅速、更加很辣。空氣中嗤嗤聲響,證明他指上勁力著實厲害,顯然是功夫精純,更在王開治父子之上。

  「雙龍搶珠」使完,張癸伸手在地下抄起一支開山刀,捏住刀刃,以刀柄在肉攤上一陣敲擊,只見他霎時之間將上頭剩下的幾塊肉敲做了一片扁平的肉餅,王觀元看得清楚,這是韋馱杖法中的一招「風吹水無痕」,雖嫌以開山刀代杖太短,但心法卻和自己所學並無二致,不禁呆了,道:「你······你是誰?你當真是自學武功的嗎?」

  張癸道:「此刻說給你聽,那也不妨。我其實是出身少林,奉命來彰化調查易筋經去向的。在此地蟄伏三年,可能的地方都找過了,現在就只剩下吳老太太身上還沒搜過。」

  王開治父子對他武功折服,不得不相信,但素聞少林寺為武學泰斗,行事光明正大、處事力求平和,怎麼這位少林弟子卻是劉氏兄弟幫中兄弟,又強要對吳老太搜身?

  王正楷對吳老太問道:「你知道這經文······在哪裡嗎?」吳老太茫然搖頭,想到這些年來的一絲期盼也已落空,不禁流下淚來。王正楷站起身來,對張癸怒目而視,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少林弟子,吳婆婆既然已經說她不知道了,你就不該強搜。一篇經文算的了什麼?你自己也說很多人都已經放棄尋找了。」

  張癸道:「易筋經本來是流傳千年的鎮寺之寶,該當回到少林寺中,我取回是天經地義。這位吳老太太說她不知道,那又如何?我搜一搜,便真相大白,要是當真沒有,我賠罪就是。」

  王正楷聽他這般道來,雖有幾分道理,但如此作法,心中實在無法接受,遂往前一站,道:「就算如此,你混在這些流氓裡來脅迫我爺爺爸爸,還出手將他們打傷,實在太過分了。你要搜便來,但得先過我這關再說。」

  王開治、王觀元父子同聲喝道:「阿楷退開!」張癸看著他,冷笑一聲:「就憑你?」大步上前,伸手朝王正楷胸口抓去。王正楷雙掌要格,沒想到卻撲了個空,胸口給他抓中,登時全身痠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他驚怒交集:「你······你使妖法!」

  張癸笑道:「連內功都不知道,還來充什麼英雄好漢?」將他向旁一丟,撞在攤販上。但見他朝吳老太伸出手去,王觀元陡然起身,和身撲去。張癸早有防備,左手向後一揮,碰的一聲,王觀元臉脹得通紅,頹然倒地,氣血翻騰,無法動彈。

  就在此時,幾個細小黑影劃過眾人眼前,速度極快,撞向張癸側身肩胛、腰際、膝窩三處要穴。張癸聽得風聲,趕緊向旁邊一讓,那幾個黑影打在水泥牆上,竟就嵌在了上頭,發射的人力道著實不小。

  王開治回過頭去,大吃一驚,只見隔壁「尚新鮮海產」的李老闆娘,臉色嚴肅,渾不似平常招呼客人的樣子,王開治父子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模樣,都是心中一凜。只見她右手五指間夾著店內蛤蠣,抬手一揚,又是三顆蛤蠣破空飛出,朝張癸打去。

  張癸閃過兩顆蛤蠣,伸手接住了朝眉心打來的一顆,只覺對方對方內力不小,卻也沒什麼過人之處,正想回擲,猛聽得她喝道:「阿楷,『胸懷氣海,手足如山』,打他!」王正楷應道:「是!」右拳朝張癸揮出,張癸哼了一聲,出手接住,突然發現王正楷手上一陣陣大力傳來,有如浪濤,越積越強、越推越猛,自己萬萬抵受不住。

  他固然驚疑不定,王開治父子也是大吃一驚,只見張癸丟下手上蛤蠣,以雙手抵擋王正楷的一拳,額上卻不斷冒出汗來,顯然很是吃力。王開治看的合不攏嘴,對李老闆娘道:「妳······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老闆娘卻不理會,對王正楷道:「別鬆手,他招數厲害,內力卻不及你。」跟著,對吳老太道:「吳嫂,妳盼能見自己的孫子十五年,其實他就在妳的面前啊。」

  吳老太一楞,還沒會意過來,王觀元跳了起來,道:「莫非妳······」李老闆娘並沒理他,對張癸道:「小子,易筋經並沒有在吳嫂身上。」張癸兩眼瞪的通圓,卻因在全力抵擋王正楷的拳頭,沒辦法開口說話。

  王開治問道:「妳怎麼知道?」李老闆娘道:「因為我早已燒了。」眾人一聽,都是大吃一驚。王開治道:「妳······怎麼······」震驚之下,連話也說不清了。想易筋經名頭何等響亮,竟然有人膽敢破壞,實在是駭人聽聞。

  張癸使盡全力和王正楷對抗,本已吃力,此刻聽她這麼說,想到自己為了找回經文所費的一番心血,盡數浪費,心裡又驚又怒,一分神,更加抵擋不住。只見他臉色漸漸發白,雙腿顫抖,似乎隨時都要倒弊。

  王開治遲疑著道:「李大姐,妳這麼做,雖然是出於一片好心,但如此瑰寶,就這樣沒了實在是有些······」他再也說不下去,嘆了一口長氣。旁人卻都知道他想說什麼,暗暗在心中叫道:「實在可惜!」

  李老闆娘道:「怎麼,你可惜啊?我告訴你,若是我不燒掉,你現在也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王開治道:「李大姐,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吳嫂的兒子拿了易筋經來,不知藏在何處;而吳嫂的孫子被抱走,至今生死未卜,那易筋經卻曾在妳的手上。」

  李老闆娘點點頭,看了張癸一眼,見他臉上肌肉扭曲,還在強自支撐,便對王正楷道:「好了,阿楷,這人現下武功全失,你可以放開他了。」王正楷應道:「是。」收回拳頭,張癸碰的一聲倒地,全身癱軟如泥。

  於是李老闆娘緩緩開口:「今天的事要說個清楚,也得從十五年前開始。」

  「十五年前,我和丈夫就在這裡開店,但背地裡偷偷組織了一個幫派,那也不是想要打家劫舍什麼的,只不過聯絡三五好友,大家有個照應罷了。」

  王開治接口道:「那就是濁水幫了?」李老闆娘道:「不錯,但某一天,少林寺易筋經被偷的事情傳到了我們耳裡。臺灣的武林中人躍躍欲試,大家都想將它弄到手,一窺少林武功的神奇奧妙。我丈夫多方查訪之下,終於確定了易筋經是在一個姓吳的人手上。那人,便是吳嫂妳的兒子了。

  其時,為了這本易筋經究竟該歸誰管,已經引發無數爭鬥,眼看一場腥風血雨就要在臺灣上演,我丈夫心有不忍,為了逼妳兒子將易筋經還回去,於是便趁著妳來買菜時,抱走了吳嫂妳的孫子。」

  吳老太一聽,又驚又怒:「原來······我孫兒究竟在哪裡?」李老闆娘道:「吳嫂,妳以為我抱走妳孫子是存著歹心嗎?錯了,正是因為我抱走了你孫子,你才免遭家破人亡的慘劇。」吳老太怒道:「妳胡說八道!」

  李老闆娘不再置辯,繼續道:「誰知道,妳兒子為了怕有人將自己擄走,逼問易筋經下落,早已將經文藏在了妳孫子的襁褓之中。我們一見之下,立刻便知道若是不想辦法處理經文,今後勢必禍患無窮,我丈夫······唉,我丈夫為了不連累幫中兄弟和我,索性自己放出風聲,說他得到了經文,帶著吳嫂的孫子一起逃到山裡,之後給人抓到,那也不用說了。」

  眾人聽她這麼道來,無不詫異。王開治緩緩道:「這······李大姐,妳和妳丈夫真是奇人,我們做鄰居這麼多年,我竟然毫不知情。」李老闆娘微微一笑:「我們本來做事低調,不像今天這些年輕人。」

  王開治又道:「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還要請教。」李老闆娘道:「請說。」王開治道:「那時妳和妳丈夫找到經文,怎麼不馬上拿去還給了少林寺,那樣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些事了。」李老闆娘點點頭:「老王你說的是,但當時全臺為了找這本易筋經,四處都是眼線,實在不能隨意行事。」

  王開治點點頭,不再說話。吳老太終究關心孫子,問道:「妳說妳丈夫帶著嬰兒逃走,之後被抓······但妳又說我孫兒還活著,究竟怎麼回事?」

  李老闆娘道:「關於這件事,我丈夫當時實是有計畫將嬰兒和經文一起毀了,這樣抓到他的人即使在他身上找不到經文,在發現死嬰是吳嫂的孫子之後,多半便不會找到我的消繼續尋找的念頭。只不過真正要做時,卻下不了手,被追過去的我抱了回來,當時經文還和嬰兒在一起,我丈夫獨自逃走,我則回來解散濁水幫,偷偷將這嬰兒給了一對生不出孩子的夫妻。」

  吳嫂越聽越奇,道:「妳······為什麼不把我孫兒還我?」李老闆娘嘆口氣:「妳兒子是偷書的始作俑者,只要是他的家人都不安全;妳孫子被抱走的事情眾所皆知,要是還了妳,不出幾天還會有人來搶的。」

  王觀元在一旁聽著,冷汗直流,這時顫聲道:「原來······原來當晚將阿楷放在我家門口的,便是妳了。」他這話一說,王開治、吳老太、王正楷都是大吃一驚。三人同時開口:「阿楷不是你兒子嗎?」「你是說······這孩子就是我的孫子?」「爸,你在說什麼?」

  李老闆娘道:「老王,你也不必驚訝,你兒子很長時間沒給你生孫子,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阿楷,你便是吳嫂失散多年的孫子。」

  王正楷心中混亂,朝吳老太看去,這些年來他只把她當成一個每逢過年便會來才買的常客,卻沒想到竟會是自己的祖母。吳老太也看著王正楷,越看越覺得和自己兒子相像,不由得熱淚盈眶。

  這邊王開治看看兒子,又看看孫子,也是說不出話來。王觀元對王正楷柔聲道:「阿楷,我不是你真正的父親。這些年騙了你,你不怪我吧?」王正楷想到自己真正的父親現在美國,不禁很想見他一面,但王觀治夫妻扶養自己這麼多年,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父母,要說從今而後撇下他們,卻也做不到,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王觀元摸摸他頭,又轉向李老闆娘:「妳令我夫妻享了十五年的親子之情,本該謝謝妳才是。」李老闆娘道:「好說。你們對阿楷愛若性命,證明我當年沒有做錯。」

  眾人聽到此處,終於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些人想到吳老太祖孫因易筋經而分離十五年,至今終於相見,很是感慨。有些人想到少林寺的至寶從此失傳,不勝唏噓。李老闆娘這一番道出當年往事,大家都是如夢初醒,早已忘卻自己最初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了。

  李老闆娘一吐這些年來的心事,舒了口氣,道:「好啦!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都快滾吧!」

  張癸倒在地上,萬念俱灰之下,又想起自己來臺灣後沉溺於花花世界,還混入幫派,參加鬥毆,已經違反少林派的戒律。卻想越是慚愧,顫抖著爬在地下,對李老闆娘連連磕頭。李老闆娘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彰化八卦山大佛也是正宗佛門子弟,你若是不敢回去,便到那裏求他們收留吧!」說完,轉身走入市場大樓的黑暗之中。

  張癸又磕了幾個頭,蹣跚起身,走了出去。劉氏兄弟等人也不敢逗留,紛紛離開。王開治在兒子攙扶下起身,對王正楷道:「阿楷,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厲害的武功,將那張癸逼成這副德性。」王正楷瞄了瞄李老闆娘離去的方向,道:「阿公,我不能說。」王開治心有所悟,點了點頭,道:「今天晚上,你帶著你奶奶來,咱們還是吃團圓飯吧。」

  王正楷眼中噙著淚水,道:「是!」轉過身去,和吳老太相擁哭了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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