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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孫樂虬透過電話達成約定的熊英真,記下了良辰吉時,將在夏末初秋之際行拜師之禮。
而這段期間,獲得了英雄服的熊英真,也沒有閒著。
早前因為能力的控制上沒辦法簡簡單單靠意志來辦到,因此每次擅自與警方一起行動時,總是不小心引發種種意外。如今有了英雄服的加持,即使是能力上還有些不成熟,他也還是順利地直面了最兇惡的犯罪現場,為打擊犯罪做出了一些貢獻。隨著功勞日增,近幾回的出動,他也漸漸不再受到警方的責備。
「氣動俠來了!」
在攻堅的警員當中漸漸有人會這麼喊,而他佩戴全新頭盔亮相的樣子,也確確實實為兇徒帶來了恐懼。
「咿——!別過來啊!」
聽見這種求饒聲的時間變多了,在徒勞無功的棍棒打擊、利刃威脅,甚至是槍林彈雨當中,熊英真的心情一次次不可思議地感受到悸動。
在重大車禍的現場,他利用「超壓空氣槍」及時排除障礙物,將被壓在車體中的受害者快速救出,那人因而保住一命,在失去意識之前微弱地說了聲謝謝。
失控的刀客在大街上隨機傷人,警方接獲通報,卻沒能來得及趕到街口。在小女孩即將慘遭割喉之際,他橫空而出,徒手奪下染血的利刃,女孩的母親喜極而泣,那噙滿淚水的笑顏讓他永生難忘,當時的掌聲更差點震破他的耳膜。
在不顧他人安危,瘋狂飆車的富二代忘情奔馳的公路上,跑車頂、隧道間,他以一人之力橫阻在公路養護工人的眼前,讓貴不可言的超級跑車像是撞在棉花裡一樣失去了速度。辛勤工作的維修工免於被貪圖速度的敗家子害死,在熊英真臨行之前,做工的人們為他套了杯混了酒精和汽水的飲料,敬他一杯明天的氣力。
甚至又有一回,受傷的鐵路警察緊急呼叫支援,他不但趕赴現場制服了失控的乘客,還利用氣動服的高機動力,緊急後送了那位年輕的警員,儘管面臨大出血,幸虧在極短的時間內趕抵醫院,才順利救回了這位以肉體凡軀阻擋在兇徒與民眾之間的真正英雄。那位警員的老父緊緊握住熊英真的手,那份可以直透心窩的震顫,至今還覺得揮之不去。
有越來越多人將「氣動俠」的名字捧在手心,一次次建功的他,開始一定程度在網路上獲得了星火般的聲量。
「氣動俠來了!」漸漸地,也有民眾會這麼驚喜地喊道。
但越是如此,熊英真卻越覺得手中的重量與從前不同。
「油門」無法控制的現況沒有得到緩解,每次一吹氣,英雄服的氣壓容量就會來到百分之百,無論怎麼練習,他的氣體控制始終只有「能量全開」和「涓涓細流」這兩種而已。
不久之前,他是個賺不了錢的年輕房仲,騎著一台大學時代至今依舊捨不得賣掉的老檔車,投身政客、黑道與地產商交織而成的泥淖,並且簡簡單單地被當成祭品犧牲掉。
「社會」彷彿就是這樣子運作的,有權的人、有勢的人,另外最重要的——有錢的人,掌握了這個世界。熊英真他無權、無錢也無勢,在偶然的機會之下,彷彿中了頭獎般取得了介入這個瘋狂世界的門票。
但他的心仍是個小老百姓,這些融化在手心裡的感動與謝意,出乎意外地沉重。
夜裡,他無數次在暫時離不開的防爆膠囊艙裡輾轉難眠——他這樣半路出家的「瑕疵英雄」,究竟能靠這種半吊子的心情做到什麼地步呢?
掌聲響起、歡聲雷動,感謝的淚水、緊握的雙手,這些情境一次次在夢境裡捶打著熊英真的胸膛。
「我真的可以嗎?作為一個英雄生活下去?」他狐疑地自問:「請別叫我英雄……我……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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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雨季帶走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蟬鳴,爾後乾燥的空氣悄然而至,溫度降低的同時,也捎來了搔疼的焦躁感。熊英真明白,這便是有著肅殺之氣的秋日來臨之時。
聽他這麼形容著秋天,走在他身旁的蘋花妃只是笑了笑,輕拍熊英真的肩膀。
「英真不愧是中文系畢業的呢,連節氣的變化,都能說得像首詩。」
「別這麼說,和阿仁幹話講多了,說我身上還能剩下什麼詩意,就是我也不信。」
兩人穿著利於運動的服裝,肩並肩走在老藤縣陳丘鎮的一處鄉間小路。不遠處,芒草間,那座若隱若現的三合院,就是兩人此行的目的地。
來到大門口,只見身上穿著鐵灰色大褂的孫樂虬,正如從前在騎樓看過的一樣,姿態端正地坐在院子裡頭。
「你來啦,小熊啊。」孫老微笑著向熊英真點了點頭,「聽說你小子是文人啊,有關拜師的禮節,大概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吧?」
「您也別逗我了。」熊英真淡淡地說道:「我朋友剛剛才講我說話很詩意呢,這都被社會大染缸潑一身了,所謂文人的氣質早就蕩然無存。拜師禮……不是我自誇——我當然不懂。」
這都什麼時代了,誰會知道那種老掉牙的古風——英真在心裡這麼想著。
「……你現在這種悶到可以當場發霉的氣場,和一個多月前相比確實非常不同了。」孫樂虬有些不以為然地乾嘔了幾聲,「老夫可不認識這種講話跟酸書生一樣的小老頭子,我還記得你是個儘管不成熟,也敢站出來擋在惡徒面前的好漢。」
望著孫樂虬那胸有成竹的表情,熊英真不由得也跟著笑了笑。
蘋花妃見兩人似乎頗為投緣,悄悄地從隨身的背包裡取出了茶葉。
「唷,這大姑娘倒是機靈啊。小熊啊,小美人陪著來做什麼的呢?」
也不等熊英真回答,蘋花妃一面泡茶,一面笑吟吟地說道:「孫大哥,我們這是『買一送一』,讓他當大弟子不夠,您願意多收一個入門女弟子嗎?」
「喔……」
從言談舉止當中,閱人無數且直覺敏銳的孫老,似乎已對兩人的關係心領神會。
用不了多久,蘋花妃沏好了兩杯冒著蒸氣的茶湯,迎孫老上座,拉著熊英真兩人恭恭敬敬地奉上拜師學藝的敬師茶。
孫老望著這有模有樣的拜師儀,欣慰地點了點頭,各飲了一口之後,臉色突變。
「……是怎樣才能把好好的茶葉泡成這樣?」
這時候熊英真才猛然想起——廚藝白癡的蘋花妃,泡的這杯茶,滋味肯定難以想像。
但無論如何,喝下了這杯茶,孫老與兩人之間,就有了師徒之誼。
「那孫大——不是,請問師父,『孫氏養心功』如果那麼厲害的話,為什麼到今天都還沒有收過徒弟呢?」熊英真一面無奈地重新泡上好茶,一面向喝完茶之後彷彿變得更老的孫老探問道。
「等機會成熟了以後,老夫再跟你細說吧。」
晦暗的苦楚在他的音調之中隱隱若現,促使熊英真決定先把這個疑問埋藏在心底。
從這一天開始,奪回日常生活的挑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