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無依無靠地行走於廢棄的樓房之間,從廢墟裂隙中鑽出的冷風在一座一座的大樓之間呼嘯嚎哭,烏雲讓寧靜的樓房變得陰森可怖,宛如在毫無生氣的巨石碑群中穿梭,當你意識到這些石碑全是核戰亡靈的墓碑時,讓人不由得一陣哆嗦。
從身後滾來的枯草或是被風吹落的貼壁磁磚都能讓你嚇破膽倏然轉身,手中的步槍因為顫抖失去準頭,對身體的掌握力低得像是會被送進東遺市麵包工場的暴露兒,軍靴底下的石頭因你挪動腳步而喀喀作響。
發抖的槍機彷彿在嘲笑,要是撲過來的是隻土狗,你的咽喉早就被三吋左右的尖牙咬出成排血洞。
面對,方能與廢土做對。
我教給格蕾的恐怕只是一小部分,我不曉得讓她獨自面對一群武裝的痞子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但羽翼豐沛的幼鳥不會甘於蜷縮在鳥媽媽的庇佑下。
別指望什麼溫和教育法,這個世代只有鐵的教育,血的紀律,我們面對整個世界的惡意,前世代人留下的核戰爛攤子,一片無數法外之徒、邪教、核後生物等異形孽種肆虐的死亡之地,我才不相信他們能理解什麼叫愛的抱抱。
格蕾恐怕都沒有自覺,我無時無刻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她。
她有一副很神奇的身體能經得起……呃,我不是指高挑標緻的身材很棒,一屆戰前平民能跟上裝甲步兵的高強度行軍本來就不正常,我沒聽過她抱怨腰痠腿疼,就算她有意隱忍,來自身體的抗議也能略見異相。
但她……沒有。
格蕾就是……默默適應了一切,或許戰前的人因為營養充足的關係本來就很強壯吧?仔細想想也是,能活下來的多半筋骨奇特,天賦異稟,不夠健康強壯的早在第一波核打擊就死光了。
她骨骼驚奇或許有其他原因?或許跟那些禁書裡寫一樣?練過內功什麼鬼的?不過我不曉得,也不在意。
我希望她的精神也能跟上肉體的強度,適應一切讓人瘋狂的變因,保持冷靜,沉著,把子彈塞進那些異端腦袋裡,精神脆弱的傢伙即便拿到微型核彈也會想著如何把自己蒸發掉,反之想活命的傢伙靠木棍跟瓶蓋也能在廢土活下去。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只要她能承受廢土的孤寂。
*
張士傑非常不滿。
連日諸羅的紛爭已經傳到鏽幫的耳裡,狼人中隊開始清剿幫派,議會的自治團開始得勢,鄭大濟的鷹犬被吊在街燈上處死,更糟的是,鏽幫加工的武器多半賣給了這些人!
現在可好了,報紙洋洋灑灑寫著裝甲步兵與白色死神正在諸羅行動,有人猜測是自治警負責清剿幫派的特務組織,有走私商臆測他們是自治警第三次北伐計畫的刀尖,要挑掉所有高港看不慣的眼中刺。
有人目擊到他們有許多人,或許他們是一支部隊,或許已經分成好幾支隊伍行動,但不論如何。
他們是劊子手,才不會他媽過問鏽幫加工武器賣給幫派的理由。
他們的清剿行動……說不定也包含鏽幫在內。
想到這他就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自治警還要奪走多少東西才甘心?
「他媽的……自治警?」
現在可好了,他眼前的是什麼玩意?一個白髮的女孩子在廢墟裡溜達?不管多美若天仙也罷,披著自治警的皮,持著自治警的步槍,怎麼可能會是好東西?
但眼前的景象實在讓他不禁揉了揉眼睛,白色頭髮?倒也是第一次見。
他頂了身邊魂被美貌勾走的大尾一肘,在示意這個傻胖子向前同時,他便抄起手裡的衝鋒槍,率著小隊朝她大吼一聲。
「停下!妳在鏽幫地盤做什麼?暴露兒?變異種?妳是從哪來的?為什麼穿著自治警的服裝?大尾,掃描她身上的蓋革值。」
「等等!」
李勝男伸手攔住想上前的胖子,對張士傑的命令喝道,她身為退役士兵受不了張士傑這般暴躁多疑的性格,更不用說這種性格帶給整個隊伍多少麻煩。
「大姊頭……。」
「她一個人已經夠緊張了不要再──。」
「妳說什麼蠢話!大尾,過去掃描這女人的輻射值。」
「停下!上一個人因為你才嚇得開槍!」
身披鐵片,戴著安全帽的彪形大漢一往前,格蕾拉動T05半自動步槍的槍機拉柄,打挺槍桿,將保險撥往半自動,沉重的腳步聲隨之停止,被喚作大尾的胖男人很明顯正在猶豫,往前會被威脅,往後有失望的叫罵,最後他索性站在兩人之間──他們並不團結。
「別靠近,這身是我在高港買的裝備。」
雖然是用文鶇先生的薪水買的,她心想。
「自治警……呿。」張士傑吐了口唾沫表露不屑。
他憎惡自治警,這群所謂的「政府正統血脈」是端看利益的暴徒,善於用法律包裝的流氓盜匪,他們曾在北伐時期搜刮大墩以南的所有科技產物,機床、晶片、黃金,是連一根戰前螺絲都不放過的貪婪野狗。
對眼前披著自治警軍裝的少女,誰知道她會不會是自治警的鷹犬?這個距離用手榴彈至少能威脅她把槍放下,乖乖任人擺布,張士傑緩緩將槍移往左手,右手往腰包的鐵釘手榴彈移動。
「不要隨便傷人,如果她有同伴呢?」
「妳指狼人?哼,那我們更應該抓她當人質。」
「不會是狼人,但也別宵想對自治警的斥候出手。」
「為什麼?照妳的高見,我們的對手一樣是會害怕子彈的人類。」
「你沒見過狼人,那群怪物不可能因為友軍被脅持就把手從機關槍上移開半吋,他們會對惡意展開報復,甚至連誅九族,一旦被認定為無法歸順的異端,整個鏽幫都得死。」
李勝男壓低聲量提醒張士傑,希望他能聽聽落魄的愛國者老兵一勸。
「那妳說怎麼辦?」
「釋出善意,滿足他們,然後撤退。」
「還不是進貢,當狗也能那麼開心?」
「如果當狗能換其他人活命,那這條狗的貢獻還比一個不知自己斤兩的白癡大多了。」
「妳──」
他們裝備破舊,軍紀渙散,男女混雜,冷熱兵器四散,沒有陣型,只要破壞起爭執的男女手上的槍枝,另外打壞釘槍跟兩支鋁球棍,跟在隊伍後的兩男一女也會喪失戰力,就算步槍子彈打完了,也有文鶇交給她的護身符。
格蕾忍不住想將左腳挪動幾吋,確認那柄銀色大口徑左輪手槍的槍套在大腿上沉甸甸的觸感,但──她不想用到兩者,這兩把槍終究是個保險,他們能溝通,擁有理性,更是活生生的人。
「士傑,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我是勸你不要那麼衝動。」遏制男人的婦女正勸阻衝突不要發生,她也在群體裏有話語權,格蕾心想……應該要讓局勢順她的意。
端看她的態度,那名婦人並沒有幫派貪婪的模樣,反而比較像是擔心孩子太過火的長輩。
不過那個男的,講話方式倒是令格蕾非常不快。
「喂喂喂,她長那樣耶?白髮藍眼!聽說狼人與白色死神已經在諸羅大開殺戒了!白色死神的眼睛在黑暗會發出藍色的輻射光!要是傳言是真的,那她就是白色死神!」
長那樣是哪樣?沒有人的眼睛會發光!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死神,不是死神!她絕對不會承認這種渾名!
「現在鄭大濟死了每個人都神經緊張,要是鏽幫的風聲變得更糟你要負責嗎!之前開槍打傷了諸羅的拾荒者還不夠?你現在要威脅每個路過的人?就像那些佔據諸羅的土匪一樣?」
「我操!妳說什麼東西!那群諸羅人把小威打成重傷了!他腿中槍了!中槍了!」
「如果你不威脅,他們會開火反擊嗎!我也想找到你失蹤的哥哥,但請你不要再因為私情害到聚落裡的人,她跟幾天前路過的行屍走肉不同部隊,別把所有自治警都當作敵人。」
被稱作士傑的男子倒抽口氣,咧嘴咬牙地怒視板著臉的中年女性,他怒吼一聲,腳邊的石塊被使勁踢到牆角,撞上某隻土狗的枯黃頭顱才停下。
「妳──啊!行……很好……如果妳這麼厲害,那就給我處理好這件事!如果白色變種人來找我們麻煩,有任何一個人因為她受傷,妳就等著被吊在居住棟的橫樑上!」
被稱作士傑的男人怒吼一聲,憤而咂嘴,將衝鋒槍架在腰上對著格蕾,用一副妳行妳上的態度瞪著李勝男。
「你們遇到了往北走的部隊嗎?」
格蕾聽他們爭執中透漏的線索,那肯定是湯盛文的部隊,果然……殘餘部隊被湯盛文領向了北方,憑他的能力應該摧毀整支紅潮的軍隊不是問題,何況是一個聚落。
既然如此……這個聚落竟然沒有被湯盛文吸收?是湯盛文的精神被逼到極限了嗎?
「像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破爛,但他們在濃霧裡亂走,簡直跟瘋子一樣,霧裡是土狗跟其他怪物的天下,我們的斥候也沒想到自治警會在這種惡劣天氣行軍。」
格蕾有點難想像湯盛文指揮的蜂群崩壞,他即是所有個體,是某種被白恐影響,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白恐的生物,但或許……不……要是這樣……。
「你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們來此也為了追蹤逃兵的足跡。」
「他們為了逃,不顧一切了?」
格蕾對女子的發問點點頭,心裡由衷感到慶幸,不管湯盛文是以何種理由放過他們,這群人現在都還活著。
「先別提那支部隊,你們剛剛說有人中槍了吧?我有藥可以幫你們治療。」
「真的嗎?……抱歉,因為諸羅傳來了一些消息,讓我們的人有些敏感,所以我必須問點問題確保安全,妳有同伴吧?多少人?武器跟妳一樣嗎?自治警不可能讓斥候在廢土獨自亂晃。」
「我的同伴在其他樓層尋找資源,他只有一個人,啊……接下來我不能告訴妳喔。」
簡直就像小孩子的回答方式,該說她沒搞清楚狀況嗎?還是有足以打破目前僵局的自信?
「你們的目的呢?」
「我們來尋找建材加固房屋,可能還要一輛能載重的交通工具跟汽油,當然,如果你們能提供,我們也不會白白拿這些東西,你們需要醫生吧?傷勢沒有惡化太過頭的話,我至少能保住他的腿。」
聽到這話同時,其他人眼裡先是閃出一絲希望,但沒多久又露出面面相覷的質疑。
「真的嗎?讓我看看醫療器材。」
格蕾側過身,讓李勝男看到她掛在腰間的拉鍊袋,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仿造戰前舊政府軍設計的個人醫療包,愛國者也會用類似的東西,如果她不是在裡面塞垃圾的騙子,就是有醫療兵背景的斥候。
「全員武器放下,可以麻煩妳把拉鍊打開看看嗎?」
「可是……。」
「放下,現在救小威的命要緊。」
格蕾見他們放下武器,便將醫療包拉開一角示意,內部的確是緊急醫療器材,而且器材有使用過的痕跡。
李勝男暗忖挖到寶了,要是能打好關係,她能救活聚落難有的勞動力不是夢,即將入冬,任何能用的女人都要當男人用,男人要當畜牲用,要讓所有人挺過這場風暴,她不吝於付出小小的一點代價。
李勝男展開眉頭,這女孩看起來單純又沒有威脅性,或許利用一番是可行的,像較之下,自己能用建材跟一丁點食宿換到一名醫生的服務簡直划算,格蕾與她的同伴留宿的伙食,等到小威康復,地瓜田產量上升就能賺回來了。
「如果你們需要任何東西,我們都能提供,但妳必須保住小威的腿,我是鏽幫的拾荒負責人跟聚落的副村長──李勝男,叫我勝男姐就好了,反正是菜市場名。」
「這樣好嗎?這麼果斷?先不說士傑支不支持,這……」留著短髮的女孩子上前耳語,眼裡全是對格蕾的懷疑與不信任。
「如果是真傢伙,那當然好,如果是吹出來的,聚落也沒多少鐵材能給,要是她真的能保住小威的腿,我們等於暫時多了三個勞動力,這個嚴冬鄭大濟被幹掉,我們也無路可退了。」
「再者,要是她是真傢伙,真是能消滅鄭大濟的白色死神,那麼要扭轉諸羅對我們的印象……或許得靠這些人了,比起我們,諸羅的人更信任他們,對吧?」
「我是指她的同伴,難道真的像士傑一樣說的是狼人中隊?」
「不太可能,我們愛國者目擊過的部隊,多半是獨狼、兩匹狼、或是狼群,沒有怪物會願意帶著肉身的累贅走在荒野上,他們與一般的步兵不一樣。」
「這……大姊您說了算。」
李勝男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她想賭一把,她想賭白色死神究竟是天使還是如同其名的惡鬼,曾經待過愛國者軍隊的她能明白,格蕾瞄準大尾的槍口實際上偏了幾吋,那雙澄澈的海藍雙眸不是把殺人當興趣的狙擊手能有的。
「妳不想殺人吧?」
「咦……我……如果沒辦法溝通的話……。」
她賭對了,對方還生澀,不懂得偽裝自己,怎麼看都像個天真過頭的小傻瓜,李勝男不禁展著眉頭猜想,到底哪個喪心病狂把這麼精良的步槍跟戰前的大口徑手槍交給一個根本不該踏入廢土的小天使。
「一樣呢,武器,名字都是保護自己的手段,雖然叫做鏽幫,但那只是為了嚇唬外面流浪者的外號,我們跟其他聚落沒有差別,全是不肯拋下家園流落異地的傻子。」
「是嗎……?難怪你們比較不像流浪者。」
「妳跟我都只是幸運猜對而已喔。」李勝男莞爾一笑,揮了揮手對著其他人喝道。
「大尾,警戒,其他兩人先頭偵查,我跟士傑壓後,妳剛剛說還有另外一人吧?除了妳的醫術外,妳同伴也必須幫忙加固聚落,妳的同伴呢?」
格蕾微微一笑,仰起頭,閉起眼睛,用丹田的力量彷彿對著整棟大樓大喊。
「文──鶇──先──生──。」
……。
「文──鶇──先──生──!」
……。
「咦……文……。」
咻──碰!
玻璃碎片跟無數飛散空中的紙頁形成斑斕剪影,從揚塵中緩緩起身的黑影來者非善,他在與多腳怪蟲的纏鬥中從天花板的大坑中墜落,刀槍不入的防彈盔甲無視毒牙撕咬,機關槍抵著怪蟲的頭扣下板機,頭盔側邊的狼頭隊徽濺上鈷藍色的鮮血。
碰碰!
鉲鐺──
彈飛的彈殼滾落到他的腳邊,戰勝的人形怪物拎起滿是鮮血的怪蟲,又朝牠補了兩槍。
碰碰!
「遲到了,抱歉。」
「……這是……玩完了……」
張士傑發抖的聲音像是參雜了對李勝男的責難。
「妳看看妳做了甚麼好事……。」
對核後生物毫無畏懼的殺意,對膽敢進犯者絕不留情的狠勁,不畏槍彈的戰前裝甲,能鋸開血肉的機關槍,還有狂暴的戰鬥姿態,防毒面具下呼吸的絲絲聲都彷彿某種威脅。
是啊……會這麼喪心病狂的,永遠就只有那一群嗜血的假民主瘋子,其中的佼佼者,敢徒手與艾布蘭坦克作戰的怪物,怎麼不可能把兩把沉甸甸的殺人兵器交給墜入凡間的天使?
「那真的是狼人中隊,狼人中隊!」
他們像嚇傻而不敢妄動的貓,原本還有些不安的少女卻掛起笑容,小跑步迎接她口中的同伴,她的同伴宛如壓抑著憤怒的野獸,在少女旁無比乖順的怪物。
張士傑繃緊發抖的雙腿,立刻拋棄了抓那女孩當人質的癡心妄想,難道李勝男服役時一直以來都在與這麼恐怖的怪物對峙?能毫不猶豫與千足怪搏鬥的生物根本不該稱之為人類!
他現在心底反倒有些慶幸,要是剛才真的傷了這個名為格蕾的少女分毫……。
那頭千足怪被踩個粉碎的頭顱。
似乎正映著自己的長相。
作者的話:結束了一學期 又要開始準備證照了 倒數兩個月考試 好像每天都在挑戰自己能做多少事 充滿災難的20年過了,21年就……算了,反正今年應該不會爆發核戰啦
,那是2099年的事(誤
要收假收心迎接第一個工作日了 各位加油!
跨年露天烤肉烤到睡著ˊ _ˋ 感覺今年特別冷 炭又該死的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