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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短篇小說】卑微的悲愴

作者:大理石│2020-12-27 22:41:36│巴幣:26│人氣:377
※關於父親的故事



----------《卑微的悲愴》

  那個名叫猶達老男人在嚴冬前回到老故鄉,城裡萬事依舊,歲月並未替它添上新妝,其街是如此、巷也是如此,十五年的別離沒留下足以稱之為對比的改變,儘管它身著華服卻仍掩蓋不了皮下的五味七色,無論幾十年、上百年,或城或人皆是一個樣,而猶達本人亦同。

  他的孤身歸來驚擾了一些人,猶達知道他們的想法,就好比說街區的雜貨店老闆大衛,當大衛看見搬離故居多年的老猶達突然上門消費,心裡第一個浮現的不是猶達的名字,而是他的女兒安潔,傳聞中的援交女郎。

  這些都是老故事了,老到如同警世寓言般成為每個類似事件的雛形,可是對於大衛來說這卻像昨天一樣新鮮,畢竟他整天幻想著要和安潔爽上一次。其實不只是安潔,許多年輕的女孩子都是他妄想的對象,但只有熱情大方的啞巴之女才是大衛最忘不了的對象,那位含苞待放的可人兒並不是此地最美麗的女性,不過她每每總能成為大衛在情慾的號誌燈,如今那副倩影仍留在他的心中以及幾張外流的偷拍裸照中,時不時仍能替大衛帶來一絲溫暖,或許正因為如此,當年大衛一聽說了猶達的女兒在賣淫的傳聞,他便氣憤難耐地向所有認識的人講都過一次,說的彷彿是他聖潔的靈魂被那位披著天使外貌的魔鬼給灼傷了一樣,直到現在也未曾變過,他氣憤那不存在的背叛,並把所有的不順遂都怪罪於淫蕩的安潔,包括離婚與投資失利。

  接著老闆大衛才回憶起賣淫女安潔有個名叫猶達的父親,他被說成是一個外表看似敦厚老實、實質為心理變態的瘖啞人士,而那個啞巴的妻子名叫克莉絲汀,是一個虔誠、單純且善良的女人,不過也有人說安潔就是被克莉絲汀帶入火坑的,母女倆都是披著端正儀容的淫婦,而猶達則如窯子裡的皮條客般將他的妻女當成了生財工具,偶爾還會讓兩人一起盡上服侍家主的義務。那一家子都不正常,噁心。

  這些都只是謠言的一部分,其他還有更多更不堪的傳聞,其源頭都出自於一個年輕人,他名為狄倫﹒狄克森,狄克森議員的兒子,同時也是強姦了安潔的惡棍。

  狄倫口口聲聲的那只是個意外,作為議員之子、亦是個名門律師,他不可能是個犯罪者,所以為了洗刷莫須有的罪名,狄倫在他父親的幫助下費了很多功夫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首先他在法庭上表現的很好,他是一位學歷顯赫、受人愛戴的有為青年,那份形象就如同他的父親私下給法官的好處一樣閃耀動人;而他在法庭下則動用了各種人脈去關心那位被他的無心所傷害的女性們,尤其是安潔,狄倫不求她諒解,他只要對方了解到,作為一個好女孩,她不該隨便作出這種有損道德的指控;接著外頭開始傳出了所謂的真相,原來安潔不是什麼乖乖牌,她只是那個自甘墮落的妓女,而狄倫不過是一時心軟被欺騙感情罷了。

  於是狄倫﹒狄克森獲判無罪,遲來的正義得以伸張。儘管有千百個證據擺在那,擺在陪審團、法官與檢察官面前,然而他們看都不看一眼,那些人眼中只有狄倫﹒狄克森,一個堅忍挺過抹黑指控的大好人,至於被害者安潔,他們沒有下任何評論,彷彿安潔這個人不存在一樣。提出指控的是一團空氣,這團空氣身後背負的是那些渴望對抗某種強權勢力的聲音,可是當安潔需要力量對抗狄倫的時候,那群經由無數名人背書的聲音便帶著她的傷痛都消失了。

  事到如今,安潔只會是個無名氏,在這個可愛的城市,安潔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她只是不巧路過法院的局外人,可能還有被害妄想症。

  結果來的如此理所當然,以至於猶達﹒亞克斯一家連抵抗的反應時間都沒有。雖然人們隱約知道安潔遭遇的污辱並不假,甚至有許多人會以安潔之名作為武器去對抗源源不絕的父權壓迫與侵害重犯,他們會說,勇敢地站出來吧,對抗那些加害者,然而當年的安潔站了出來卻沒有得到任何幫助,畢竟那些人只說了要對抗敵人,卻從來沒提過誰才有資格戴上主角的冠冕,成為戰勝惡龍的女英雄。

  隔年,猶達與他的妻女在流言蜚語的攻擊下落魄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像個加害者,為了躲避不存在的罪而逃離犯罪現場。

  「你是亞克斯先生,對吧?」站在收銀台的大衛故意問道。

  猶達一貫地以溫和的笑容回應,反正他不想、也不期望那個在室內戴帽子的蠢男人能看得懂手語。猶達買了一隻斧頭與一盒子彈,外加一瓶冰啤酒。

  「哈......你女兒過得如何?嫁人了嗎?」大衛一邊掃描條碼一邊問道,其實他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換個新環境後應該有交上些不那麼"壞"的朋友吧?」

  她一直都很乖,像個天使。猶達心中想著。他一絲不苟地帶著商品離開了雜貨店,這時緊追在老猶達身後的是大衛的一聲咒罵,大衛以為自己說的很小聲,像蒼蠅嗡嗡地繞了一圈,可是猶達很清楚地明白大衛的蠅翅聲中參雜了多少糞便味。

  對於所有老居民來說,亞克斯一家就是羞恥的代名詞,作為一家之主的猶達.亞克斯獨自走在路上便是犯罪的訊號,不過猶達不在乎,他已經累得不想去思考這些事情了。猶達再次回到他那棟年久失修的老屋子,擺在客廳的老沙發是當下的猶達僅剩的家人;入座後,猶達用鑰匙圈打開啤酒蓋,但他沒有馬上將酒給喝掉,那個老男人高舉瓶身看了一會兒,他彷彿從那凝結的水珠中望見了哭泣的安潔。

  驚醒、哭泣、否認、哀痛欲絕、自卑、怨懟、沉默、然後故作堅強地繼續活著,假裝自己早已重獲新生地活著,就這樣活到因果業報化為真實,或世界末日到來的那一天為止,接著又一次驚醒與哭泣——如此反覆循環著,並渴求至親為她分擔這煎熬的輪迴。

  猶達已經膩了。他將啤酒一飲而盡,隨後他換上工作服並離開了那間永遠不會迎來白晝的小屋。

  老猶達的車行駛在新鋪的柏油路上,車窗外盡是違逆寒波的人流與暖光,從此地到彼地,溢滿城市的歡愉讓它看起來純潔無瑕,無瑕的它沒注意到老猶達背負的汙點,也許在猶達的女兒與妻子相繼離開後,所謂的罪過就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膨脹的自我意識,那股意識不斷地要猶達為那些不存在的罪尋求救贖,同時那東西也不時叮嚀著猶達,他應該憤怒、悲傷、彷彿血液被海水所替代,然而他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他會笑、會生氣、會給予痛苦的人慰藉,但猶達感受不到屬於自己的悲傷。

  回過頭來想,會不會正因為如此,他的女兒才會選擇自殺做收尾?他的安潔並不是真的堅強地擺脫了陰霾,那女孩想滿足那位不真實的父親,所以才強逼自己重新成為一個開朗的女孩,可是這樣不真實的樂觀反而讓安潔越發無助,於是她選擇以終極的死擺脫生命不可承受之苦;而她的母親也是如此,克莉絲汀不是個堅強的女性,她無法忍受自己的靈魂經歷兩次死亡,所以在安潔自殺後,克莉絲汀也用了屬於自己的方法終結了痛苦無度的未來。在那當下的確猶達哭過,但他不會怪罪任何人摧毀了他的家、摧毀了他的女兒,悲傷無法留在猶達的心中,而結論不過就是他膩了,不想再次回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情緒了。

  那麼真正犯錯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猶達膨脹的自我總是如此反省,但也只是想著,卻沒有任何行動。

  當太陽落下時,沉默的猶達也抵達了他的工作場所。

  今晚在市中心的高級飯店有場募捐晚宴,宴會在頂樓的大會堂舉辦,入場者各個大有來頭,大批記者把他們的現身時裝秀一般拍攝著,鎂光燈從入口處一入閃至大廳,一切原則以讓觀眾們看清楚公益的風光招牌掛在每個金主身上為大前提。在外如此,入內亦是如此,碩大的水晶吊燈反射著來賓們以慈善家自居的儀容,隔絕風雪的帷幕玻璃與托盤上的高腳杯構成了萬花筒,其鏡像將企業家的豪言、明星的獻媚、檢察官的無心之舉以及市長的政見全都收進酒精中,化為金言鑽語,彷若天使合唱。這裡的他們只要張張嘴,法官就會宣布明天的太陽將從西邊出來;他們只要打個噴嚏,就會生出一批受過訓練的滋事份子栽培出值得收割的名望。所有人都是高不可攀的上流之星,而在這群星光中,又以狄倫.狄克森議員最為耀眼,因為他是前途無限的政治新秀、社會運動家以及內定的下任市長人選。

  無庸置疑的,十五年後的狄倫是這座城市唯一有所變化的人,他變得成熟、從容、充滿魅力,儘管狄倫骨子裡沒什麼料,可是和他相處永遠不會無聊;今天的狄倫.狄克森脫胎換骨,他從當年那個趾高氣昂的小律師蛻變成一個穩重的政治家,因為他成功的形象,進而令那段荒誕的過往也被形容為將男孩培育成男人的社會實習課,而且實習的過程絕對安全無害—–在這千萬變化之中,唯一不變的只有他的滿口謊言,那個男人懂得察言觀色、胡謅是非,作為政客的他又不僅僅只是以此作為奉承的工具,他為聽眾們遞上精心調製的調酒,便是要他們永遠醉倒在狄倫.狄克森搭建建立的殿堂中。

  像狄倫這樣的魅力領袖中最常談的就是平等、平權、自由與消除差異,世界大同的夢想人人都有,而他與諸多大人物就是施捨夢想的慈善家。只是若真的可行,怎麼又能生出狄倫這樣的人?當人質疑,他們總是不會正面回應,又或者提出疑問的人永遠不會出現在螢光幕前,那些人該被否定,因為在這個大舞台上,狄倫.狄克森一幫人總是代表正確的方向,同時他們也鼓吹民眾必須擯棄第二種聲音,如此才能確保正確之路的純正性。

  終於,那晚他與一眾演員如期地又完成了演出,在媒體與支持者的簇擁下,璀璨的新時代即將到來。

  「快讓我離開這該死的地方。」鑽入後座的狄倫對著司機下令。

  下戲後的狄倫花了好一番力氣才從無盡的閒聊中脫身,現在的他只想趕快回家好好休息。

  由於狄倫今晚喝了不少酒,人有些昏沉,所以他並未注意到司機的形身小了一圈、也比以前更加安靜,但他也不在意對方的沉默,某種程度上來講,狄倫更喜歡司機保持沉默的狀態,回想起那位新來的司機漢密斯平常總是問東問西的,像台導航系統一樣非得反覆確認狄倫的目的地不可,說錯了一個字都不行,不過這也算是狄倫造成的問題,因為作為乘客的他總是太多突如其來的規劃,包括要去哪個情人家過夜也是反反覆覆的,相對來講,今晚這個漢密斯可就好多了,他終於記得了狄倫在參加大型晚會後一定會去找夢娜.楊格小姐,而不是到了半路又問"狄克森先生,你要不要回三號街的宅子?",此等進步值得人掌聲鼓勵。

  「當個萬人迷可真麻煩。」狄倫喃喃自語,接著他按照習慣喝了一口擺在車上的瓶裝水醒酒,隨即便不醒人事。

  偽裝成司機的猶達載著狄倫往市郊而去。

  他不是狄倫那群人口中的第二種聲音,猶達甚至沒有可以發出言語的聲帶,猶達.亞克斯只是順應那理所當然的思緒行動,他厭煩了所有事情,包括他的妻女留下的悲傷與死亡;他不怪狄倫用著天生擁有的權力去作惡,人非生而平等,差異與階級是永遠存在且不可否定的事實,擁有權威的人壓迫下民亦是自然法則,可是人生而自由,猶達能以最卑微的身分去進行任何好事或壞事,誰都不能阻止,有趣的是,今天他將狄倫帶走並不基於好或壞,猶達要的只是一個結論。

  過了好一陣子,狄倫在疼痛中甦醒,醒來後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嘴裡充滿澀口的液體,原來那是從缺失的舌片中溢流的鮮血,下手的人這時正站在他的前方不為所動,而狄倫則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狄倫放聲哀號,含糊不清的呼救聲擠滿了昏暗的小房間。

  猶達沒有興致品嘗狄倫的痛苦,他等到對方喊到失聲之後接著立刻舉槍朝狄倫的四肢各開了一個洞,每一個洞口、每一聲破爆與哭叫,那都代表了猶達這些年所聽聞的悲傷。為何安潔要哭泣?為何克莉絲汀自責不已?為何他們要離開自己的安居之所去成全一個加害者?為何猶達感受不到他的摯愛們所傳來的憤怒與悲傷?

  ......砰!砰!......砰!砰!

  這時候狄倫的腦子在折磨中抽出了十五年前的記憶,他看見了猶達、想起了安潔,一切苦難皆有了解答,於是話不成語的狄倫便用他參雜憤恨與恐懼的目光瞪過去;狄倫扭曲的臉彷彿被融化的青銅燒灼,因怒火而凝固的表情看似發怒的獅子,接著他開始高聲撕罵,血沫讓汙穢卻無法辨識的字詞噴得滿地都是,然而猶達.亞克斯絲毫沒有動搖,他就站在那,盯著野獸的掙扎。

  等狄倫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了發怒的力量,猶達便拿出準備好的消防斧高舉過頭,畫弧而落的斧刃就把狄倫的肚子開了個大洞,洞口順著刃鋒一路開至下體處,最後連同鐵椅的椅面都劈開了。這次狄倫沒有哀嚎,他翻了白眼便失去了呼吸,而他粉嫩的腸子、黑血以及穢物還在潺潺低落,一陣一陣地沒完沒了,好像這個人的真身才準備那身皮囊中逃出來一樣。

  這個就是結論了。猶達鬆開斧柄,呼吸輕輕顫了顫;他縮著身子,屬於自己的悲傷正從發熱的四肢流回胸口。

  猶達低聲哭泣著,僅僅是數秒鐘時間也罷,好好感受一下停滯在他身上十五年的悲愴。猶達哭泣著,並在絕望中獲得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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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桜井メイル
嗯?我好像從youtube看到類似的案子講片想不起來--

我說狄倫,你都被剪舌射穿手手腳腳了你還有力氣發怒而不是求饒。

真的是齁…

12-28 20:18

大理石
反正都死定了不如氣一下比較實在,壞人本色ᕕ( ᐛ )ᕗ12-28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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