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在片桐總一郎的和藹目送當中離開工房大樓，燕子伸手遮擋住耀眼的陽光，喃喃唸著無法聽清楚的抱怨。
第一次和燕子單獨外出，在極度的緊張之下，李少鋒忽然無關緊要地再度意識到雙方顯著的身高差距。燕子的頭頂也勉強只到自己的胸口處，可以清楚看見兩個髮旋。
「看什麼看啦？」燕子立刻抬起小臉，惡狠狠地罵。
「沒有。」李少鋒應時偏開視線，故作若無其事地說。
燕子瞇起眼睛，片刻決定不要追究，喊了一聲「跟上」就邁出腳步。
兩人並肩走在鋪設著石磚的人行道。
今天是冬末少見的晴朗天氣，青藍色的天空幾乎沒有雲絮。陽光和煦地灑落街道。李少鋒心想這種天氣正適合悠哉地待在向陽處默默曬太陽，自己卻得和惡鬼似的學姊單獨相處大半天，真是煎熬。
話雖如此，李少鋒很快就收斂起負面情緒。
仔細想想，這是自己第一次和燕子兩人單獨外出，也是在知道自己成為克蘇魯遊戲的玩家之後，第一次在沒有楊千帆陪伴的情況下踏出瞭望塔的地盤……如果因此被其他隊伍的玩家找碴，燕子會挺身保護自己嗎？還是說會放著自生自滅？李少鋒實在無法抹去後者的疑慮，進而產生各種擔憂。
「抬頭挺胸！別畏畏縮縮的，多難看！」燕子忽然用力打了一下李少鋒的後背，皺眉罵：「雖然瞭望塔不是強大到搬出隊名就可以嚇倒其他玩家的隊伍，然而也很強！既然你加入了就別給隊伍塗泥！如果有不長眼的白目敢來找碴就試試看，人家會親手驟斷那傢伙的鼻梁。」
內心思考被一語道破的李少鋒默默地更新對於燕子的評價。雖然平時一副什麼事情都沒在想的模樣，觀察力與直覺還是挺敏銳的。
片刻，燕子率先停在公車站牌的位置。
「學姊，為什麼要搭這號公車？客運總站的話還有其他更快的班次吧。」李少鋒問。
「去台北當然是搭高鐵啊，反正這是工房的事情可以報公帳，為什麼要特地去選擇又擠又慢的客運？那個空氣不流通，廁所也很噁心，搭起來的感覺超差的。」燕子理所當然地說。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去武器店的時候，楊千帆卻選擇搭乘客運？李少鋒暗自疑惑，雖然依照這段時間的瞭解，可以猜出不外乎是「反正不趕時間」之類的理由。
低頭瞥了身旁拉著行李箱的燕子，李少鋒幾番猶豫之後還是決定展現出紳士風度地問：「我來拿吧？」
燕子抬頭瞄了一眼，嘟囔著「也好，拿東西本來就是新人的工作」，遞出行李箱。
李少鋒在拉動的瞬間，因為遠遠超乎預期的沉甸甸重量而手腕一滯，急忙踩穩腳步才將行李箱拉到身旁，疑惑地問：「裡面裝了什麼？」
「當然是現金啊，難道你以為對方會免費販售技能書嗎？」燕子訕然回答。
「……啊。」李少鋒很快就意識到雖然燕子輕描淡寫地用「現金」兩個字帶過，然而依照克蘇魯遊戲玩家的扭曲金錢觀，難保整個行李箱都塞滿成綑的千元鈔票，粗略估計下來即使沒有破億也是千萬單位。
這個很明顯是需要申請警方護鈔的金額吧！李少鋒頓時陷入錯亂，一方面冷靜地感嘆「果然稀少實用的階段IV技能書很貴啊」一邊認真思考「警方裡面應該也有克蘇魯遊戲的玩家，請他們來護鈔沒問題吧」的實際問題。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當中，等待的那輛公車正好從街道遠處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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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高鐵抵達台北站的時候，性急的燕子早就站在車門旁邊，等待停妥開門的瞬間立刻跨到月台，搶著第一個踏出車廂。
雖然對於燕子為什麼要這麼趕而感到不少疑問，然而李少鋒光是保護放有鉅款的行李箱就筋疲力盡了，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詢問其他事情，用雙手緊緊握住提把跟在後方。
兩人趕在人群之前搶先經過月台、電扶梯與候車大廳，穿越剪票閘之後來到台北車站的地下街範圍內，接著混入熱鬧熙攘的人潮當中來到位於一樓的台北車站售票大廳。
雖然時間正值周末，然而大廳裡面的人並不算多。黑白間隔的大地磚零散坐著十多組的團體，或是隨口聊天；或是吃著便當或速食，周遭的商家區塊也有走動中的客人。
「林誠學長要的馬卡龍等回去的時候再買吧，不小心忘記也無所謂……技能書優先。」燕子取出手機，打開群組查看地址，接著就開始將手機坪放在胸前，彷彿要辨別方位似的左右轉動，接著甚至自己也開始原地自轉。
沒問題吧？一整個路痴的預感耶。李少鋒將行李箱提在雙腿前方，擔憂地問：「先去拿那本技能書嗎？」
「老師給的地址看起來有點遠，先去買你要用的技能書。記得就在西門町那邊，比較近。」燕子說。
「……诶？學姊之前沒有去過那間賣技能書的店嗎？」李少鋒疑惑地問。
「幾次而已。」燕子聳肩回答。
既然去過好幾次了，為什麼還要那麼認真的研究地圖？現在可是還待在最初起點的台北車站售票大廳耶。李少鋒感受著內心益發高漲的不安感。
片刻，燕子猛然抬頭，拋出「這邊！」之後就邁開腳步。
既然知道那間店在西門町附近，應該得先搭往西門站的捷運吧？為什麼會往車站大門走？李少鋒卻也有預感現在開口只會被罵，默默吞下各種疑問，緊跟在後。
在燕子領頭的情況下，兩人快速擠開人潮，沿著台北車站的外圍廣場信步前進，片刻就來到幾乎沒有遊客、行人的偏僻巷弄。
兩側的住戶都大門深鎖，騎樓處被陳舊的機車、腳踏車所佔據，梁柱基座附近也堆著各種看不出原型的器具與物品，乍看之下稍嫌凌亂。再加上陽光都被架著鐵窗的高樓擋住的緣故，明明是白天，視野卻頗為晦暗。
抬頭凝視著只剩下一條線的狹窄藍天，李少鋒暗自用自己的手機確定大方向依然是往西門町走之後稍微安心，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學姊，妳確定這條路正確嗎？」
「……囉嗦耶，地圖就是這樣顯示的。最短路徑。」燕子不悅地說。
「呃，這麼說起來，那間販售普通技能書的地方是什麼樣的商店？和武器店、舊書攤一樣嗎？」李少鋒急忙換了一個話題。
「就是舊書攤啊。」燕子猛然止步，轉頭問：「你去過嗎？」
「啊，沒有，只是聽師父說過而已。上次來台北買武器的時候有稍微談到相關內容。」李少鋒說。
「所以你不能帶路啊。」燕子低聲咂嘴，再度轉身面向前方。
「等等，等等等等，學姊！所以妳果然迷路了嘛！」李少鋒忍不住喊。
「才沒有！地圖就是這樣寫的！」燕子咬牙反駁。
李少鋒暗自嘆息，忽然覺得這趟跑腿或許會比想像中更久。
「──哎呀，這不是燕子嗎？真是巧遇。」
李少鋒和燕子同時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那是一位將瀏海全部往後抓、用著髮膠讓其亂翹的高中少年，乍看之下頗為輕佻，戴著耳環與數條造型各異的項鍊，同時穿著鬆垮垮的T恤和刷破牛仔褲，外面則是套著一件深褐色的長板大衣。大衣衣袖與下擺卻有著類似乾掉血跡的奇怪紋路，讓人心底湧現不想靠近的異樣感。
「孫琰，你這混帳還真敢出現在人家面前？」燕子的表情瞬間繃緊，咬牙切齒地罵。
「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第一句話就開罵很傷人耶。」孫琰雙手插在大衣口袋，笑嘻嘻地迎上前，接著將視線轉向李少鋒開口問：「哎呀哎呀，沒見過的面孔呢，不過既然會和燕子走在一起，難道是今年剛加入的新成員嗎？我也待過瞭望塔喔，算是你的前輩。」
「……人家不想在大街上製造騷動，然而終究只是『不想』而已，如果繼續得寸進尺，人家保證在這裡揍死你。」燕子低聲威脅。
「好恐怖喔。」孫琰卻完全無視於這股殺氣，笑著低頭凝視燕子。
這個瞬間，李少鋒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感受的違和感真相──師徒制度的人數對不上。
依照瞭望塔的傳統，加入工房的順序也可以說是擔任師父的順序，倒數第二晚加入的成員會負責教導最晚加入的成員各種知識、常識。從目前已知的情報可以推導出秦樓月負責教導梁世明，梁世明負責教導張定緯，張定緯負責教導林誠，林誠負責教導燕子，然而燕子卻從來沒有自稱過是楊千帆的師父，楊千帆也只提過自己年少時候的師父，並未提起自己在瞭望塔究竟稱呼誰為師父的事情。
雖然只是猜測，不過應該有一位「曾經」是工房成員的人正好處於這個位置──身為燕子的徒弟以及楊千帆的師父。既然瞭望塔的成員絕口不提，最有可能的情況就這個人已經在遊戲當中喪命了。
話雖如此，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位學長很顯然還活著，那麼除此以外的情況大概就是因為某些理由和工房的成員鬧翻了，這個也是瞭望塔工房宛如家庭的平和氣氛偶爾會變調的理由吧。
李少鋒迅速想到這件事情，同時更進一步地理解到站在自己的立場，即使那位學長是正確的也得和燕子學姊一起同仇敵愾，否則就換成自己無法在工房待下去了……幸好那位看起來相當輕佻的學長似乎是主動去找麻煩的類型，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是對方的錯，事情就簡單多了。
頂著燕子殺氣騰騰的視線和李少鋒疑惑打量的視線，孫琰勾起嘴角，笑著開口：「如果妳有辦法找麻煩早就做了，才不會忍到現在。再者，這裡可是中立區域，已經瀕臨解散邊緣的瞭望塔要是被殲滅軍列為拒絕往來的隊伍，樓月學姊和梁老師也會很困擾吧。武器店、舊書攤和很多不想惹事生非的強大魔法師都定居在這裡喔。」
「叛徒就給人家去死，沒有第二句話。」燕子抬頭挺胸地迎上前，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殺氣。
「真兇耶。恐怖恐怖。」孫琰不當一回事地勾起嘴角，轉動視線問：「新人的學弟，要不要跳槽來我們這邊啊？待遇絕對會比瞭望塔那種等級的隊伍好上很多喔。」
「啥？你還敢在人家面前明目張膽地挖角？」燕子立刻反問。
「兩件事情並沒有關係吧，如果你們給的待遇很優渥，何必擔心其他隊伍的挖角？」孫琰笑著反問。
感覺讓他們講下去遲早會演變成大打出手的局面。李少鋒介入說：「感謝你的邀約，不過我對於瞭望塔沒有任何不滿，學姊們也都對我相當友善，暫時沒有更換隊伍的意願。」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孫琰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卻依舊掛著笑容，將雙手插在大衣，逕自轉身離開。
柳眉直豎的燕子彷彿要抹消那副身影似的用力跺腳，接著碎碎唸著各種李少鋒從來沒有聽過但是從氣氛和隻字片語可以判斷是非常髒的髒話。再怎麼不會看情況也知道這種氣氛當中絕對是保持沉默為上策，然而李少鋒按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我可以詢問詳細經過嗎？」
「那傢伙就是個人渣，沒什麼好說的。」燕子乾脆斷言。
「這個結論倒是從學姊的行為舉止就可以推論出來了，所以我想要問的是被當作人渣對待的理由。」李少鋒說。
「人家不想談論這件事情，光是想到那個該死的混帳就很想揍人了，如果再看到第二次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揍過去。」燕子咬牙說。
「到時候我會拉住學姊的……畢竟在中立區域鬧事不好吧。」李少鋒說。
不置可否的燕子擺出這個話題倒此為止的氣勢，轉而說：「不過你小子剛才的氣勢倒是挺不錯的，正面拒絕了那個混帳的挖角，人家有一點點改觀了。」
「這個當然。」
李少鋒正想要趁機順著話題賺點好感度，不過尚未開口，燕子就冷冷地補充：「然而一碼歸一碼。淋浴間那件事情就算真的是誤會也罷，人家還是會記住一輩子，你最好做出更多的實績想辦法抵銷掉。」
「……今後我會努力的。」李少鋒低頭說。
燕子冷哼一聲，扭頭就往反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