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該傳的資料都傳給陸子傲之後，趙含依一點也不敢拖沓，在其他人的協助下拖著發燒的身體整理好資料，隔天就約了父親私談。
兩人會面的地點並非公司，由於趙含依說地點需要隱密性，所以父親挑了一間他平常信任的餐廳包廂。
趙含依上呈證據後，看得出趙啟殷對此震怒，但他並沒有做出霸氣拍桌或是遷怒趙含依的行為，而是記下幾個關鍵點，便叫趙含依把東西收好，並表示他會馬上讓Simon帶一批人去實地查一次。
趙含依知道父親派Simon出馬的話，Billy基本上就完蛋了。一方面Simon是父親的親信，辦起事來一向雷厲風行、一絲不苟；二來Simon看不慣Billy在公司早已不是新聞，這次有機會治他，Simon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如果再次調查結果還是如你所說，這次你真的立了大功。」趙啟殷板著臉說：「接下來的事情你得誠實跟爸說。你這次的作為，是有誰在背後指導你嗎？」
趙含依思考了一下，他覺得父親雖然還是把查實的任務交給Simon，但似乎對這位平常與自己互動最多的直屬主管還是起了一絲疑心。雖說這次及早發現對公司無疑是好事，但倘若親信在背後操控兒子辦事，無疑是觸到趙啟殷的另一種逆鱗。
「談不上指導。給我提示的人不在公司。」
趙含依答得很小心，挑了比較中性的事實來說。這件事真的跟Simon一點關係也沒有，但他若急於澄清，聽起來反而像在護航，他實在不願意平白害到人家。
「……那就是陸子傲了？」
趙啟殷捏了捏眉心，心中備感棘手。他知道陸子傲肯定對白鹿集團充滿怨恨，也覺得這是裡所應當的事，然而倘若他接觸亞聯的目的是為了將含依當成復仇的棋子之一，他恐怕要重新考慮兩個小孩是否該繼續交流？
趙含依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不知怎麼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酸澀，混雜一絲絲不解的怒意。
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只是冷靜答道：「陸子傲和我見面時，確實有建議我提醒您小心白鹿集團。他在陸叔叔死後沒有放棄追查當年的種種弊案，知道他們到現在都還有問題。但陸子傲也只是提醒而已，因為還念著從前與我們家的一點交情，所以多嘴跟我說了幾句。」
話到此處，趙含依停頓了片刻，才說：「我後續所做的一切行為，其實是因為陸子真。」
聽到這個名字，趙啟殷眼裡閃過一絲訝異，他到現在才猛然想起兒子跟這小孩是室友。
「陸子真最近拿回了陸叔叔一部分的遺產和遺物，他快成年了，總要開始處理這些事。」趙含依省略錯綜複雜的前因後果，繼續說：「他整理的時候我也陪他一起，其中有不少陸叔叔從前留下的資料。我在資料裡看見這次白鹿方負責人的名字，然後知道他十幾年前待的公司，就是與何董勾結過的黑心廠商。」
趙啟殷眉頭緊皺，問道：「所以你就想出後面那些手段揭發他？」
「如果我們真的合作，用了有問題的原料，未來會是無法預估的損失。」趙含依不卑不亢答道：「我知道我們家的企業不可能只有光明面，但好歹存續到現在，我們還是正正當當在做生意，既然已經知道對方有詐，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趙啟殷頷首，沒再追問下去。他帶點苦澀的想，這次居然是被陸洋的資料救了。
出自曾經被他反對的那些事……
當年董事會派系鬥爭得很嚴重，尤其對於公司內部可能出弊案的事。陸洋本身的想法很激進，打算自主大規模下架產品，並賠償所有合作廠商，雖說這麼做最符合道德，但這樣的作法會砸了商譽及巨額賠款，足以毀掉一間發展中的公司。
另一派則是主張息事寧人，在尚未被大眾發現之前將亂源拔除改善就好，若是真被查到再考慮下架跟賠償的事。當時以何昶峰為首的派系便是以此主張，只是很多人大概都不知道何昶峰本身就是亂源。
趙啟殷理所當然沒有站在陸洋那邊，他看著他的朋友憑著一股傻勁創業，沒辦法看著他又憑著另一股傻勁自己捅死自己。
況且，他對白鹿的投資也是貨真價實的，沒有人想讓自己投資的公司倒閉。
多年的友誼，也因為這些商場上的糾葛而變得尷尬、疏離，私交上更是漸行漸遠。
雖然並非刻意，但趙啟殷確實對陸子真毫不熟悉，除了因為他出生之後兩家的交集變少了，還因為每當聽到這孩子的名字，他便感到心情複雜。
陸子真出生後不久，趙家夫婦還是有帶著兒子拜訪道賀，記得問起寶寶的名字時，陸洋用包含著複雜情緒卻十分慈祥的表情望向懷中熟睡的嬰兒，說：「叫子真。我希望他以後會是個真誠的孩子。」
對比當時在公司的腥風血雨，這句話就像是在刺他一樣。
想到這孩子，又想到陸洋……趙啟殷頓時覺得這一切實在諷刺，雖說若是回到從前，他大概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當時，昶峰說他會把問題解決，我信了他。」趙啟殷低聲說：「那時我自己的公司也忙，就沒有再多管，後來陸洋就走了。」他恍神了片刻，又道：「我是真的沒想到……」
趙含依默默聽著，只覺得心裡難受極了。父親或許有懷疑過陸洋的死不單純，退股跟切割卻是唯一的作為，對於陸家遭受的各種剝奪與陷害，他終究選擇旁觀。或許他後來表現出對過去的眷念，其實是因為混雜著愧疚感才會如此深刻。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趙啟殷自己將話題收尾，嘆道：「或許我該找個機會見見陸子真，這次的事必須感謝他。」
聞言，趙含依的神色立刻警戒了起來。趙啟殷見剛才被連番試探都不動聲色的兒子竟毛躁了起來，不由得微微挑眉。
「難不成約他還得經過你同意嗎？」
「我可以先代您問問他。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時間地點能讓我知道。」
「放心，我不會對他怎麼樣。」趙啟殷說：「你先回去吧，我這裡還有些事要辦。」
「好的，明天見。」
趙含依與父親分別後，時間已經入夜，心裡頭的難受揮之不去，雖然他知道，倘若有再次選擇的機會，結果八成並不會改變。
他跟父親是很不同的。
父親做任何決定時仿佛胸中都有個天平，即便是友情、親情都能夠放在上頭，評斷怎麼做損失會最小。
他平時也可以用接近的理智待人，但對於那些真正被他放在心裡的人，他卻是極為重感情的，這點可能更像他母親。
他性情本就溫和，又把情緒控制得很好，所以沒有變得像母親對他一樣充滿偏執的愛和控制慾，但他對於自己重視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有相似的執著。
他很想立刻跟陸子真說說話。
雖然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說對不起嗎？說很抱歉我爸爸當年站在何董那邊？
但或許說什麼都一樣，陸子真總有辦法讓他的鬱結平復下來，就像他們從小到大相處時一樣。對這些往事更瞭解以後，趙含依不由得會想，他們兒時真正認識的時候，小真身上已經背了沉重的過去和負罪感，怎麼還有心力去拉他一把？那個人像光一樣照進他的人生，讓他像人偶般逐漸死去的心境逐漸變回人，但他怎麼到現在才看清光明背後那片巨大的陰影？
……嗯。去接小真下課好了。
陸子真今晚有門課調到夜間時段，結束後還得跟同學討論報告，所以會比較晚回家。其實他們忙著設局蒐證的這兩天，惡魔城似乎也大幅增加了護衛，約爾姆德沒有明述原因，只是說陸子真身上的詛咒可能牽涉到一個棘手的傢伙，現在老大身在魔界，他們必須把他找回來處理這件事。
這麼說來，「地下」不等於魔界，趙含依猜想的時候，突然深感自己雖為使者，對惡魔的理解卻不深，之後應該要好好請教惡魔城才是。
總之，雖然對人類的部分已經告一個段落，但惡魔那頭仍然像是未爆彈，他們還不能鬆懈。
趙含依傳了封訊息給陸子真，問他分組討論的狀況，同時提議一起回家。陸子真很快便答應了，他們約在陸子真的學校門口會合。
通勤時間加加減減數十分鐘，趙含依到的時候陸子真已經在等了。
「等很久了嗎？」
「沒。我也才剛到。」
縱使趙含依心中有許多想法，啟程已經好一陣子，兩人卻都沒說上一句話。
這段路途，再搭完捷運之後，必須走一段路到公車站，在沒什麼路人的街上，趙含依終於開口。
「今天跟我爸攤牌的時候，又知道了一些往事……」
「都過去了，阿依。」陸子真揚起淺笑，說：「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已經是革命情感了。我怎麼會因為這些父輩的小事去責怪你？」
「……」趙含依先是一頓，而後垂眸，陷入沉默。
「你這個人就是太容易自責了。」陸子真拍拍他的背，繼續安慰：「你就別想太多了。事情也幾乎解決了不是嗎？再放輕鬆一點。」
「還沒結束呢。你身上的東西還沒根除。」
「那就出事了再說吧。我倒是覺得好蠻多了。」陸子真一派輕鬆地聳聳肩，轉移話題道：「比起這個，我有點餓了，晚上家裡有吃的嗎？」
「……這附近好像有一家涼麵店，宵夜時段才開，不然我們繞路去看一下？」
「好啊。」
「那走巷子吧，比較快。」
這條捷徑是陸子真某次和趙含依一起走時先發現的，現在趙含依看起來反而比他更熟門熟路。
巷弄窄小，這時間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人。
趙含依將他帶進去之後，突然一個反身將他壓在牆上。
「阿依……？你這是在幹嘛？」
陸子真滿是錯愕的看著趙含依伸手撫上他的面頰。
「沒有，我只是……」
指尖沿著臉部線條一路向下，手掌緩緩游移到脖頸處。
下一瞬，趙含依倐地收手，一把扼住陸子真的咽喉。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