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析柔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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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放學後我回到家在房裡看書,原本習慣是回家就先洗澡的,但今天不太一樣。
──叮咚!
聽見門鈴後我迅速跑過去打開了大門,孫友俊帶著我昨天借給他穿的衣服過來還我。他白天說忘了帶來學校,所以要回去拿給我,我說我跟著他去拿或是下次再給我就好了,他還是堅持今天就要拿來我家給我。
他竟然會做出意圖這麼明顯的事情。
「衣服我洗好了,雖然是用洗衣機洗的。」
「嗯。」
「……」
孫友俊的眼球不停在空中打轉,蠢蠢欲動的手指在他的頸上爬搓,還有那不開口卻又動得不自在的嘴唇。
「要不要進來坐一下……?」我邀請了看起來不打算辦完事就離開的他進屋。
「那我就打擾了,呵呵。」
所以說你意圖真的太明顯了。
「即溶咖啡可以嗎?」我在廚房喊著。
「可以!」他在客廳喊著。
幾分鐘後我拿了兩杯咖啡到客廳,並且遞了一杯給正在滑手機的他。他接過後道了聲「謝謝」。
孫友俊平常不是會無聊拿出手機滑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他在看些什麼,不過在我接近時他刻意轉成背面放在大腿上,就像在挑逗我的好奇心一樣。
「我大腿上有什麼東西嗎?」
糟了,我不小心看得太超過了。這樣不就會被他知道我很想知道他的事情嗎!
「……抱歉,就算妳家裡沒有人在,我也不會做那種事的好嗎?」
因為孫友俊認真的表情讓我去想了一下他所說的是什麼事。
「你……」
我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時,孫友俊馬上露出打趣的笑容說著「開玩笑的啦」,我才把話吞了回去。
真是的,害我心臟差點受不了。
等等──!他是在說他整句話是開玩笑的,還是「不會做這種事」是開玩笑的?
那我是不是剛剛就該去洗澡才對啊?
不對吧!我在想什麼?冷靜啊我自己,孫友俊不是那種人吧!而且我也不是這麼隨便的人……
不,冷靜思考之後,明明家中沒有其他人,我還邀請男同學進來家裡,這麼明顯的引狼入室不就表示我其實是隨便的人嗎!
「哇──!這什麼牌子的啊?好好喝喔。」
看來胡思亂想的笨蛋只有我一個。
雖然即溶咖啡粉裡已含有奶精成分,但我還是喜歡再添加一些鮮奶進去,看來他也對我的做法很滿意,我驕傲地說:「這可是我特製的咖啡。」
我們雖沒有並肩而坐,但他確實坐在和我同方向的一旁,面對著沒有打開的電視,我百感交集地不停搓著杯子的邊緣。他也看著手機若有所思的樣子。
「析柔,我很高興有妳這個朋友,不僅接受了『她們』的存在,還願意幫我保密。」
孫友俊突然毫無預警地將頭轉了過來,「雖然不是想要還人情,但我還是想為妳做點什麼。」
我手中的咖啡在杯緣下方輕輕搖晃著,他的視線穿過了香氣,直直照在我身上。
我很清楚他這些話只是藉口,但聽到他浮光掠影的發言後,我不禁起了怒氣。
「你能做什麼?你昨天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吧?我爸媽竟然連送過我什麼生日禮物都能忘記,把我丟給年數已高的奶奶一人照顧,自以為是地認為兩人賺到錢後買個房子給我們就能讓我們得到幸福嗎?」
「那對妳來說,怎樣才是幸福?」孫友俊用認真的表情正視著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是想隨意問問然後拍拍我肩膀敷衍地安慰我而已。
面對他的較真,還有我憋藏於心中久久不能抒發的窒息感,猶豫過後我選擇對我信任的他坦然一切。
「國小時,我的朋友來我家作客,媽媽端上了汽水還有量販店買的大包裝餅乾招待她們。某位朋友說她們家最近買了棟大房子,歡迎大家去玩,然後話題就變成討論各自的家,最後發現朋友之中只有我們家沒有房子,而是用租的,並且還是頗老舊的透天,年幼無知且養尊處優的朋友們口不擇言地嘲笑沒有房子的我。後來我與她們斷絕了往來,變成了班上被討厭的人。也許聊天的內容被正在廚房煮飯的媽媽聽到了,不久後她與爸爸找到了台北薪水還不錯的工作,於是將我丟給家中的奶奶照顧,兩人去了遠方工作。」
我盡量壓短了故事的長度,以免我說到一半情緒失控。
孫友俊像在吸收理解我剛講的話一樣,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那析柔妳怎麼好像對妳奶奶感到很厭煩之類的?」
他也許是因為那天我在超市對奶奶表現的樣子感到疑惑吧。
「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們家的房子是不是買來的還有多大什麼的,能和爸媽還有奶奶生活在一起就足夠了,他們卻完全沒找我商量就離開我身邊,我感到無助又憤怒。而將重擔擅自託付給奶奶一人,我對被如此對待卻還理所當然似的接受這種結果的奶奶也感到很憤恨。」
「嗯……我懂了。」
孫友俊不是因為理解了我的心情,那更像是看到了更深一層事物展現的一種看破一切的語氣。這讓我感到他有些傲慢自大,我不認為他能因為這些話就能讀懂我的內心,就算我敘述得言簡意賅,儘管繪聲繪影,那都不是只和我聊幾句就能身歷其中的事。
「析柔妳回來了啊?」
奶奶購物回來的聲音讓我硬生生將「你又懂我什麼」這幾個字吞了回去。
「啊──!奶奶妳好,我又來打擾了。」
我被打斷後僵硬的幾秒之間,孫友俊已經起身去向奶奶打招呼了。
「是友俊啊?歡迎歡迎。」
「東西很多耶,我幫您提去廚房吧。」
「哈哈……謝謝你。晚上要不要留在這一起吃飯呀?」
奶奶這句話讓我心抖了一下。不過在廚房整理食材的孫友俊馬上就回絕了。
「抱歉,今晚家裡有煮,所以今天晚上就不打擾了。」孫友俊剛這麼說而已,突然一聲撞擊聲讓我倏地轉過身。
「喂!沒事吧?怎麼了?」
我朝著孫友俊驚慌的聲音那裡跑去,看到奶奶整個人趴在地上不停抽動,不僅無法開口,連其他動作都做不了,宛如像恐怖電影裡人被體內的寄生怪操控一樣,只能任由身體被任意支配。
因為第一次看到這種突發狀況,我陷入動彈不得的情況,只有孫友俊快速地撥打電話請了救護車過來。
「左腦外圍的血管堵塞導致中風,現已脫離危險但仍需住院治療,住院時間不確定。」
醫生字斟句酌地如此說道。
我彷彿失去支撐點般,悵然若失地跌坐在了醫院走廊的椅子上。與周遭的冷空氣不同,孫友俊用他溫暖的手握住我寒冷且瑟瑟發抖的手,「放心吧,已經通知妳爸媽了,而且危機也已經解除了,沒事的,沒事的好嗎?」他一字一句都夾雜著真誠的溫存,雖沒有讓我安心,但也最低限度止住了我的焦慮。
奶奶移到病房後,孫友俊勸我先回家休息,雖然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觸景傷情,但我還是忍不住進去瞥了一眼。
「……!」
奶奶面容憔悴的姿態,加上身邊一堆看不懂的儀器之類的東西,讓我不禁再度全身癱軟,孫友俊將我扶到椅子上後,我才勉強能挺直身軀。
我打算等到爸媽趕到我才會離開,我沒辦法放下奶奶一個人在這個陌生又冰冷的環境。
「謝謝你,友俊,你先回去吧。」
「就像妳沒辦法放下妳奶奶一個人在這裡一樣,我也沒辦法丟下妳不管。妳現在一定很不安吧?覺得要失去某個重要的人之時,就好像要失去全世界一樣,我無法丟下這樣的妳自己離開。」
話說得真好聽,而且那彷彿身歷其境與我的心情同化般的表情……他也確實經歷過這種事啊。
是那個叫唐千玥的嗎?
坐在我身旁的孫友俊滿面愁容地守望著奶奶,就像視如自家人一樣,他的溫柔和體貼,一直都沒有改變。
我還記得在國三時,一如往常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時,被一個可惡的混混在路邊攔了下來,說些亂七八糟的鬼話就是想讓我跟著他走,想當然沒有人會上當,當我趾高氣昂且嚴正地拒絕對方後,對方反而惱羞成怒地一把抓起我的手,一邊用兇狠的眼神恐嚇我,一邊展示威嚴般地在我手腕留下他的指痕,脅迫和疼痛讓我不禁在眼角聚集了一滴滴的淚珠。
雖然我平常表現得很堅強,還常被人說兇巴巴什麼的,但我也確實只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弱小女人而已,只要被人一兇我就會不敢吭聲地瑟縮著身體。
儘管如此,沒有人願意幫我,明明路過的人很多,就連成年的男性也都低著頭裝作沒看見似的悄然走過。
大概是因為對方長得很高大且兇狠。
只有一人,只有同為學生的他肯為我打抱不平。他先是一拳揍向了混混的側腹,然後好像也在下巴施了一擊的樣子,我沒看清楚,但他趁混混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時候用奇怪的動作把對方摔倒在地,然後毫不猶豫地拉著我往人煙眾多的地方跑去。確認我沒事了之後便一邊笑著說「沒事就好了,這裡怪人很多要小心」,一邊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他那天的笑容與斜陽下的背影,我至今都無法忘懷。就像是融於骨肉裡的血液一樣無法輕易地分割。
想到這裡我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悸動,帶著希望對方能讓我任性一次的心態,緩緩地將身子靠向他令人安心的肩膀。
直到升上高中後,他奇蹟似的竟坐在我前面,不過他好像不記得我了,但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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