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請任家現任當家,為復祖獻上抄本。」
接著,任鑼和手捧那只寶盒的小廝一同往前踏步出列,小廝彎著腰尾隨任鑼,兩人來到任鈴面前,她長大後就沒有和父親這般面對面過了。
「偉大的始祖大人,承蒙您三百年後再次降恩澤於任家,賜給吾等一名白瞳少女,吾等必不負您的期望。願復祖將任家引向光輝,守護西方金族遠離妖魔之災,予以吾等永恆的庇佑。」
任鑼說完單膝跪下,緩慢但堅定地低下頭,向任鈴——復祖表示完全的服從,此時不僅是他,會場裡所有的任家人以及丫環、小廝,都向她行大禮。
此時的氣氛如此莊重神聖,任鈴才真切體會到她偉大的誕生對任家的意義如此非凡。
「當家平身,眾人平身。」
她照著流程規定的台詞唸了下去。
「吾名為鈴,乃由抄本與諸先祖親自挑選,擁有與始祖同等力量之復祖,第七世。吾將以天降之白銀雙目看明將世人引往平和之路,以吾之力護佑同始祖守護千年之御廷子民,以吾之名向抄本、向任家起誓。」
大鐘再次被撞響,她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一切都好像已刻在她的本能之中,好像生為復祖所賦予她的能力一般。
任鑼似乎頗以她為傲地點頭笑了笑,稍稍轉身接過小廝遞上的寶盒,再次低下身子,雙手將寶盒捧到任鈴面前。
終於來到這個環節了,接下來任鈴必須召喚出象徵金行的任家守護神——白虎,並且與其簽定山海師的契約。
當時與東方遙和五位始祖一同贏得山海大戰的五神獸之一,到了現世便只有睽違數百年誕生的復祖能夠召喚的神獸。
「聖之復祖,願您現力,呼喚神獸,金之白虎,監兵神君,永護任家,鎮守西方。」
任鈴深吸一口氣,否則她怕自己忘了怎麼呼吸。
生為復祖,卻連普通的小妖魔都召喚不了的任鈴,現在必須召喚神獸。
她抱著必會丟臉,甚至死不足惜的決心伸出手。依照儀式,她必須親手翻開抄本,打開屬於白虎的那一頁然後詠唱召喚咒文。那之後的流程她都滾瓜爛熟,唯一的大問題只有能否召喚出神獸。
指尖觸上抄本的一瞬間,老舊紙張的粗糙質感,鼻腔盈溢古書特有的氣味,這些她都很熟悉——
轟隆。
大量的漆黑烏煙頓時間自大院入口灌入,一記直擊位處正中央的亭台後向外猛爆。一切發生的實在太過突然,任鈴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被爆炸的旋風吹飛、屁股撞上地板的疼痛將她拉回現實。
「好痛——」
她正想伸手去揉揉撞得疼的臀部,這才發現自己方才伸向抄本的手像是被火燒一般地痛,帶著暗紫色澤的不規則斑塊從她五指末端蔓延而上。
「這、這是……」
「呀啊啊啊啊啊!」
顧不及疼痛,任鈴的視線立刻追往尖叫聲的來源,只見小廝和丫鬟們四處逃竄,大多數的任家人抽出了召喚妖魔用的術符,準備作戰。
「瘴氣!是妖魔!妖魔打過來了!」
「可惡,竟然挑這大日子⋯⋯所有人進入備戰狀態!」
她再順著山海師們注視之處看去,大院的石拱門不斷溢散出大量黑煙,圍牆已經快擋不住另一頭那團使花草都枯萎的劇毒瘴氣。不詳的色彩逐漸聚集、形成了一隻巨大的手,本應無形的煙霧,一揮就揮飛了一大群山海師和他們召喚出的妖魔。
「小鈴!」
她轉頭,在裂成兩半的亭臺另一端,任鑼神色頗為慌張地喊著她。
「妳快和媽媽一起去躲起來!」
「可、可是,我是……」
「別管了,快跑!」
任鑼只扔下這句話,接著抽出術符,喃喃唸著咒語。
「西山經,朱厭!」
最後一句咒語使召喚成立,術符在半空中自燃而盡,自其所生出的白色煙霧中,現出一頭白手赤足的猿猴,那就是與任鑼簽訂契約的妖魔,他的役者。
任鑼正打算帶著朱厭繞過亭臺中央,瘴氣擴散的中心來到任鈴這兒,可那隻大手突然打了過來,將他倆一同打飛。
「爸爸!」
大手突然變得更大更厚壯,轉眼間儀式會場已經被瘴氣覆蓋,甚至還濃厚得她看不見原本的石磚地。
黑煙成團地向任鈴靠近,明明沒有形體,甚至沒有能開口說話的嘴巴,任鈴卻清楚地聽見了像是嚎哭一般的聲音。是誰呢?是被打傷的人哀泣的聲音,還是她的幻聽?
任鈴並不明白,但她想如果恐懼有聲音,一定就是如此令人不安又絕望。
她瞥見一旁的爸爸似乎還死命地想往她這兒來,卻已經因為高濃度的瘴氣嗆得動彈不得。另一邊的母親和丫環、小廝們已經倒地,毫無動靜。衣物底下的皮膚已經變色,他們都是沒有力量的一般人,對瘴氣沒有抗性,或許已經被毒死了。
任鈴的雙腳早已因恐懼恐懼,她摀著被瘴氣汙染的右手,多想將那淒厲的哭聲自她心中驅趕出去,卻無能為力。
她感覺自己的心都涼了,頓時不再因懼怕發抖,而是純粹感受到這前所未有的壓倒性力量,連想活下去的念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麼?是妖魔嗎?妖魔什麼的,山海師不是輕易就能夠解決嗎?爸爸很強,還有三叔叔、五阿姨⋯⋯大家都在,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們甚至來不及掙扎,在轉瞬之間就被殺掉了?
任鈴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她是復祖,理應擁有出眾的才能、守護大家的復祖,可是在這絕對的強大與差距面前,那不值一提。
「⋯⋯恭喜妳成年了,第七世。十六歲生日快樂。」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和剛剛哭聲的尖銳相反,低沉得難以聽清,但任鈴全都聽見了,就從那團瘴氣的中心筆直地傳過來。
「是、是誰⋯⋯」
儘管已經怕得無法保持冷靜,任鈴依然嘗試著睜眼看清聲音主人的面貌。但黑煙團中心的瘴氣實在太過濃密,她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人影。
能夠化作人形的妖魔很多,但任鈴很清楚,沒有一個能夠強大到散發這麼多瘴氣的地步。
「⋯⋯不必多問,我只是為了殺妳而來。方才的祝賀,就當是我遲了十六年才第一次問候妳的歉意吧。」
為了殺妳而來。
……開什麼玩笑啊。因為她是復祖嗎?是妖魔們恨得牙癢癢的山海師裡,最強又最為祂們怨恨的存在嗎?
為什麼她會遇到這種事。
為什麼要讓她與眾不同,又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幸福被破壞。
已經怕得連顫抖都不知道的任鈴眼中溢出淚水,她不知道這股不祥究竟是何方神聖,只知道自己現在會死在這裡。以前她遇到問題時,會有哥哥們、父母、丫環們來替她解決。
可這次真的束手無策了。
不可能的,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贏,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她全身上下動彈不得,只剩下眼淚撲簌簌地流出,瘴氣團還在朝她逼近,將她的家園吞噬殆盡,終於輪到她⋯⋯
「——去拿抄本。」
任鈴一愣,聲音?誰的?不是那可怕又刺耳的哭聲,也不是瘴氣團中聲音低得讓她的心不安地悸動的身影,那聲音很溫柔、很穩重。她雙眼圓睜,明明四下活著的人應該只剩下她而已。
「站起來,第七世。」
聲音在她心中響起,就從她的內心而來,直接對著她一個人說話。她不清楚那究竟是誰,卻覺得那股暖流將她心裡的不安鎮壓,宛若一雙厚實的手抵在她的肩上。
——或許我真的會死在這裡沒錯,但不能什麼都不做地坐以待斃。
那是個好陌生的念頭,任鈴甚至不知道是從哪裡浮現的想法。但她一捏緊拳頭、硬是鞭策已然發軟的雙腳,一個飛身撲到了抄本那兒把書抱起,翻開畫有白虎的畫像與召喚咒文的那頁。
「唸咒語。」
任鈴已經不再思考,照著那聲音說的去做,捧起了書擺好施術架勢。她第一次感覺到體內力量的流動,脈搏和氣血開始狂躁。
她的身體本能地行動,心裡就是知道照著做一定對。陌生的想法和身體反應,這具肉體彷彿不再屬於她,她像是坐在看台前看戲,看這一場由她親自出演的戲。
「群山之峻,廣海之湛……」
任鈴閉上眼,單手捧著抄本開始詠唱,說也奇怪,先前一點動靜都沒有的,這次風緩緩從她腳邊颳起,而且愈來愈強,以她為中心向外狂嘯。
「自經書中現出汝之原形、遵守汝之諾言……」
那陣風將濃烈的瘴氣一點點吹散,大院漸漸開始現出本貌,甚至吹飛了氣團中心宛如盔甲般的瘴氣,使其逐漸瓦解。
「回應吾之呼喚,於此刻現身,白虎!」
此時猛然睜開的雙眼發散著耀眼的白銀光輝,任鈴感覺自己被溫暖的懷抱擁入,她的意識如沉入深海般睡去,身體卻維持著施展召喚術的陣勢。
就在旋風的狂暴抵達最高點時,空氣剎然靜止,任鈴和瘴氣團之間,一頭雪白帶著黑紋的巨虎現身,其踩踏的地面散發微弱的金色光輝,一身炫銀閃爍如燃燒的烈火,那雙眼目光如炬,好似琥珀般熠熠炫目。
野獸表示警告與敵意的低鳴聲,還有那對懾人的金色虎眼,當年就是這頭野獸,將惡神的身體與力量活生生撕裂、擊碎。
「咬死祂,白虎。」
任鈴冷酷的聲音一令下,白虎旋即張開祂的血盆大口,震耳的獸鳴響起,似乎連大地都為之撼動,四周殘留不多的瘴氣瞬間散去。
但位處瘴氣團中心的黑影竟然沒有任何動作,方才鬧得任家天翻地覆,現在真正應該出手的時刻到了,卻按兵不動。
服從復祖命令的白虎只低吼了一聲,威力卻已強得彷彿連骨頭都能震碎。加速向前,銀白巨獸舉起那帶著金黃光輝的利爪向黑影襲去,一揮就在那團瘴氣中劃出數道裂痕,銳牙一咬就讓氣團出現瓦解跡象。
「可以了,把祂驅趕走。」
任鈴下令,白虎應著再次大吼,黑影四周覆蓋的瘴氣已經完全逸散,四分五裂的黑煙團也在緩緩消失。天空恢復正午應有的明亮,風雨已經過去,任家失去的生氣,以及妖魔肆虐所留下的斷垣殘壁卻無法復原。
不久前那宛如人間煉獄的景象,在白虎出現後立刻恢復平和。
白虎瞥了一眼,見那團令人作噁的黑色毒氣已經消失,於是回過頭來看向任鈴,眼神之中似乎帶著些許懷疑,就像一般的猛獸初見陌生人時帶有的警戒。
「好久不見,白虎。你成長了呢。」
那雙大眼睛瞬間圓睜。
「你別掙扎,我沒有太多時間,所以剛剛修改了召喚條件,讓你沒辦法變成人型。」
此刻的任鈴是陌生的,那昂揚的身姿、凜冽的側臉,還有此時說話的這股沉穩和淡漠,都不是白虎所知道的任鈴。
「看來是我來遲了,我想你可能也很想訓我一頓吧。」
白虎似乎明白了祂無權抗議,靜靜地坐了下來,一雙眼緊盯著任鈴,似乎真的很認真地聽著她說。
「任鈴是個特別的孩子,要好好保護她喔。白虎,第七世就交給你了。」
話一說完,任鈴眼中的輝芒散去,她闔上了雙眼,身子宛如斷了線的魁儡一樣癱軟。
她的手在倒地前一刻被拉住,大手扶著她的腰,順勢讓她在他屈著膝時的大腿上坐下,身子倚上他的胸膛,臉上還殘留著鮮明的淚痕。
男人的臉上沒有表情,輪廓分明的線條勾勒出一張撮合陰柔與陽剛的好看臉蛋。細長的雙目黃澄如琥珀,如虎眼般炯炯有神。一頭長度不及耳尖的翹髮蒼白宛若虎毛,隨著還帶有些許血腥味的風而擺動。
「……任金。」
他喃喃唸出始祖的名字後嘆了口氣,一手繞過任鈴的背扶著她,空著的另一手則在她的膝窩施力,將她打橫抱起,張望了下四處的慘況卻連眉毛都不抽一下,輕輕一躍跳下亭臺。
她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意識再度浮上水面時,只感覺全身的骨頭痛得都快碎了,每個關節都在全力向她抗議,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痛死我了……」
「早安,妳睡得可真夠久的。」
「早安……嗯?」
任鈴大概花了三秒鐘反應、思考眼前這盯著她看的青年是誰,可腦袋是一片空白。
「哇啊啊啊啊!」
一醒來發現不認識的男人盯著自己,會有這種反應挺正常的。可青年還是被她嚇個要死,幸好反應快才往後躲了,沒被她猛然抬起的上半身撞上。
「你、你是誰啊!」
「啊?太過分了吧,才幾年沒見而已,居然就忘記我了。」
「什……什麼幾年沒見,我根本沒見過你!」
開玩笑,她人生十八年中看過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她兩個哥哥,可眼前這青年的美大概是能把他們兩個按在地上打的程度。撇開精緻的五官不論,那雙眼睛和髮色帶給他的不凡氣質,就已經足以讓任鈴看呆。那美貌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在這副美貌面前,這個充斥妖魔的險惡世界太不值得。
這麼漂亮的男人,看過怎麼可能忘記。
「妳說什麼!怎麼……啊啊,我知道了啦!」
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後那張好看的臉皺了起來,劍眉隨著他的怒氣深鎖。那張像畫、像雕像一樣的臉一動起來倒是挺親民的,因為男人的表情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幼稚。
「一定是任金那個臭傢伙處罰我隨便出來見復祖……那個頑固的老頭,都這麼多年了還跟著抄本做什麼,怎麼不趕緊成仙成佛去!」
「任、任金?」
「啊——對!就是任金那個渾蛋!」
「你怎麼會知道我祖先的名字……」
青年這時自怒氣中被拉了回來,一臉不可置信。
「看來妳真的全忘啦。」
他好像很難過,一隻手摀著臉地想藏住自己的動搖,聲音卻止不住顫抖。不過,他很快又振作起來,深深吸了口氣。
「沒關係,就當是那老傢伙真的在懲罰我好了。」
青年作勢咳了幾聲,頗有幾分架勢地道:
「我是天之五獸,象徵金行的監兵神君,守護西方的白虎。」
他好像對任鈴目瞪口呆的表情非常滿意,揚起了嘴角得意笑著。
「請多指教啦,復祖小姐。」
—————
自從鬼滅之刃爆紅之後,我知道了在劇情一開始讓主角全家死光是可行的(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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